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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场荼蘼花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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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一支檀香,香雾渺渺升起,月铃儿靠在榻上翻阅着书,一旁小桌上摆着新鲜瓜果。
灰白纱幔因风而起,她静静开口,“你来了。”
窗台旁站着一男一女,青年一身宽大白袍,头带乌帽,雪色长发只用一根发带绑起,衣襟绣着千色云纹,面容像极了狐狸。女子看起来二十出头,同着白袍,姣好的面容透着惨白,红唇妖娆,乌发梳成复杂的髻,细细看来竟不似生人,
安倍晴岚随意坐在一旁凳子上,捻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丢入口中,湛蓝的眸子看着她,“决定了吗?”
月铃儿将书盖在脸上,闷闷道,“恩。”
“桔梗,事情都办好了么?”
“都办妥了,主人。”她轻轻捏着他的肩膀,红唇边带着一丝愉悦。
安倍晴岚拍拍她的手,桔梗会意的后退,他站起身来,行至纱幔后面的雕花大床,动作轻柔的掖了掖被子,“等着我,我会来接你。”大床上空无一物,月铃儿却知道,是那个女人正在熟睡。
月铃儿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已经是不该存在的,却被这个男人强行留下。
三个月前,这个男人找到月铃儿,将这个女人安顿在这里,虽然只是个魅,却有着绝世的容貌,月铃儿生性爱些新奇事物,在塔中孤寂的紧,有人给她作伴,她自然应允。
“心愿还未完成的人。”他指尖划过虚空,女人的脸颊,眸光迷离的问,“这世间的情爱到底是什么?”
月铃儿愣了愣,随即一笑,“是毒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会甜到心坎,会涩的流泪……”
他倒了一杯茶,指尖落下一颗药丸,入水即化,晃了晃递给月铃儿,“喝了它,可以撑上一个时辰。”
“那一个时辰之后呢?”她又重重咳了一声,咽下口中腥甜,含笑看他。
安倍晴岚一挥折扇,笑容动人,“你很在乎自己的结局?”
一双蓝眸似要将她内心深处极力隐藏的东西给看穿,勉强一笑,“我是那么放不开的人麽?”说罢,一口饮尽,带着决然。
月色当空,七瓣叶落,枯瘦藤蔓上霁月花开,半空中红裙深沉得似血染过,塔中厚重石门渐渐开启,又传来拐杖声。
四条巨蟒分别镇守东南西北,吐着暗红的芯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白袍青年隐在暗处,如玉指尖夹着几张黄色符纸,一手划破指尖誊写着不不知名的字体,低喝一声,“去!”
巨蟒周身着起数丈高火焰,火焰像长在蛇身上一般,一袭绿袍自塔中掠出,痛心的大叫起来,“谁在哪里!给我滚出来!”谁知道她悉心照料这四个宝贝费了多少心力,如今在她面前就要被烤成蛇干!
月铃儿揉了揉鼻子朝黑暗的角落里梳了个大拇指,心下暗笑,这下棉花团子有的伤心了。
绿袍女人狠狠瞪着半空中的她,“原来是你!”一鞭子就朝月铃儿抽去,似要将她碎尸万段。
月铃儿侧身,险险避过,“棉花团子,你闻到没有,好香哦!”烤肉的香味。
绿袍女人顿时气得青筋直冒,“我杀了你!”一双大手猛的拉住她,是刀客,“别冲动,情况有些不对劲!”
月铃儿咬破了手指,在空中划出繁复而古老的符咒,天际异光大盛,月色渐转猩红,一如她身上裙。
空地之上开出霁月花,浓郁的芬芳盈满整个夜空,幽蓝的六芒星阵中,出现数位手执兵器的重甲兵。
月铃儿抚上心口,他的药还真是管用,周身寒冷与疼痛渐渐被一阵暖流所取代,早知道应该多让他放几个才是。
塔中六人皆面目肃穆,如临大敌,“谷老前辈,这是……”一滴冷汗自阴阳脸男人额头滑落。
老者紧紧的握着拐杖,眉峰紧皱,浑浊的双眸燃起炙热光芒,“没想到,老夫在有生之年居然能见到失传百年的六芒星阵!”
百年前,月家遭仇家报复,被数百名高手从漠北一路追杀到岭南,家主拼着最后一口气,祭出六芒星阵,重甲人不是活物,身手鬼魅一般,一夜之间将百名高手悉数坑杀。
难怪月易当年力排众议,执意立年仅十三岁的月铃儿为家主,月铃儿身负如此异能,的确当之无愧,若能用在正途,月家也不至于被皇室操控这么多年了,想到这里,老者面色凝重的叹息一声。
重甲一动,身形如鬼魅,将月铃儿护在身后,“月铃儿,你还不能走!”老者是个哑巴,却用内功传音,可见一身修为十分了得。
嘴角流下一丝血痕,月铃儿却浑然不在意,“谷爷爷,你们还是莫要拦我的好!”虽是自己尊敬之人,但当下,她实在不会心软。
“放你出去,还要重蹈七年前的覆辙么?”震惊之余,老者还是不愿放行。
月铃儿闻言,眉目一冷,“那就恕铃儿无礼了。”她双指并拢,朝地面六人一指,重甲兵一跃,如蛟龙出海,手中巨斧毫不犹豫朝各自的敌人砍去。
她是月家最尊贵的血脉,古老而隐秘的传承,哪怕是身体承受不了这古老的大阵,依旧义无反顾,她再也不要在没有他的地方活着,哪怕是死,她也要离他近一点。
灼灼烈焰中,她在笑,平庸的脸上平白生出几分娇媚,“我早说过,你们困不住我。”红裙飘摇,甫一落地,身子便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重甲人身形也随之一顿,谷炎不愧是出世高手,反应极快,手中拐杖将一尊重甲击碎,又一掌拍中月铃儿胸口。
直将月铃儿打飞出去,狠狠撞在塔壁上又重重跌落在地,骨头像散架了一般喉咙,涌上一阵腥甜,她十指飞快结印,破碎重甲开始凝聚,重甲人扭了扭脖子,‘咔擦’一声,又活动自如,谷炎怒斥一声,“执迷不悟!”若放她出去,还不如让她死在这里的好。
看着被重甲人困住的六人,她嘴角扬了抹极浅的笑,弯腰折下一支霁月花,重重咳出一口血,她抬手将唇边血迹拭去,将血一般的霁月花别在发间,这才跌跌撞撞的朝山下走去。
一匹雪白的马儿见来人是她,十分有灵性的挥动着马蹄,跑到他身边,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月铃儿被它弄的咯咯笑出声来,爱怜的抚了抚它的毛发,“好小白,快把我带到他身边……”用尽全力翻身上马。
落叶在她的耳畔飘落,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娘亲给妹妹唱的那支歌谣,“月光皎皎,我心迢迢,月光皎皎,佳人梦兮,梦归何兮,梦归故里……”
“休走!”一袭绿袍在林间穿梭,长鞭划破空气打在她的背上,顿时皮开肉绽,月铃儿闷哼一声,紧紧拽着缰绳,好让自己不被这冲击给打下马背。
重甲人是视布阵者灵力而定的,依照她如今的身体状况能撑上半个时辰已算极限,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
前方是无尽黑暗,她却义无反顾,不能再回头,错过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了,她从怀里掏出安倍晴岚给她的符咒,往身后一抛,按照他所说的念出咒语。
“啊!”身后传来女人的惨叫和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月铃儿下意识回头,只见少女指尖燃着一抹幽蓝的火光,笑吟吟的冲她挥手。
“哈哈……”那个男人还真是……口味不太一样啊,不过,她有多久没这么痛快过了,爽朗的笑牵动了伤口,她也不在意。
身后几人虽身负重伤,却也很快追了上来,坐下马儿忽然一声嘶鸣,狂躁的原地打转,不肯再往前半步。
月铃这才发觉,前方是一处悬崖,不由得苦笑闭眼,这难道就是命么?为什么连一条路都不留给她!
银白刀光自黑暗而来,小白哀嘶一声,骤然倒地,月铃儿心中一痛,终于悲声大哭,“小白!”这匹马儿从岭南一直跟到这个偏僻山村的马儿,竟在她面前身首异处。
“李忌!你这个混蛋!”她双目血红朝着不远处手执长刀的青年大吼道。
青年面无表情,“它得如此下场,也是因为主人的任性。”
“小白……”她从小没有太多人陪伴,因为人人都畏惧她,小白是西域烈马,摔死过不少驯马师,却从来不抗拒她的靠近,后来她特地为了小白学骑术,小白于她而言,是家人。
“李忌,我绝不会放过你!”她眼中迸发的寒意让青年有些心惊,但在下一刻,她飞身一跃,跳下了万丈悬崖。
跳下悬崖时,她没半点犹豫,像只断线的风筝,天地再也困不得她。
身体在重重雾气中坠下,烈风乱了她一头青丝,族里的老人说,人在将死之时,会想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可避免的想到他。
七岁那年,老爷子把他带到她面前,此生仅为她一个人而活的人,她的死士,她赐给他名字,月镜。
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有次听闻城中来了个很有意思的说书人,便拉着他逃课跑到茶楼去听书,回来被爷爷罚抄书。
偏生还是她最讨厌的兵书,起初还能认真的抄上几段,但没一会儿便丢了笔,对着一旁少年颐指气使,“这本‘六韬’,你帮我抄完哦,我有点困,先去睡一会儿。”
冷峻的少年连一丝反驳都没有,她一觉睡到天亮,睡眼惺忪时,他正抿着薄唇看她,眼底有淡淡青黑,将抄好的书整齐的摆在她面前。
她恨透了他的冷面冷心,连情绪也没有,气的大叫,“你是笨蛋吗?我叫你抄,你就抄!连偷懒都不会!”
他说他生来就是为她而活,为月家而活。
想到这里,月铃儿不由笑出声来,对着寂静的夜空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月镜!”
一晃又是那双饱含恨意的眸子,“月铃儿,你怎么不去死!”
“我只愿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你,你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离别时,他这样说。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滴落在空中,“再见了……”
悬崖的另一端,白袍青年轻摇折扇,狐狸一般容貌,嘴唇嫣红的要滴出血来,‘桔梗,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桔梗咧嘴一笑,‘快了。’
他收了折扇,双手拢进宽大的袖中,喃喃自语,“恩,快了。”哪怕是逆行天命,他也要她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
他遥望前方,琉璃蓝眸中暗涌归为平静,“天离。”
千里之外的深夜,无星也无月,浩瀚苍穹透着厚重,一处精美绝伦的楼阁中还烛火高燃,室内檀香淼淼,桌前青年锦衣华服,正批阅族中大小事务,烛光柔和他脸颊轮廓,左脸覆着精致的面具看起来冷冷冰冰,突然,他执笔的手僵在半空中抖了抖,笔从掌间滑落,墨色濡湿了册子。
青年颤抖开口,音色低沉而嘶哑,“来人,把二公子请来。”
外头传来侍从应声,他起身行至窗前,夜风丝丝凉的沁骨,袖中双手仍在颤抖。
那段让他痛恨的过往,每夜化作梦魇将他缠绕。
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月家继承人,他是老爷子为她挑选的死士,
十四岁那年,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秋千上的红衣少女,秋千荡的很高,可她却笑的很开心,,一旁丫鬟被吓得脸色发白,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慎掉下来,又不敢违背她的命令。
她的容貌不似夫人和二小姐那般出众,最多只算清秀,她很快注意到他,唇角勾着玩味的笑意,纵身一跃,飞蛾扑火一般,带着无畏的笑容,,他吓的连忙飞身接住她。
原以为她肯定会因惊吓哭出声来,可她抓着他的衣襟,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仰头看着他,咯咯的笑,“真好玩!”她从他怀里跳下,开心的拍着巴掌转圈。
她站在秋千上,睥睨而视,‘以后,你就叫月镜吧,以前的名字不要再用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儿,世间的一切她都当作儿戏,包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