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衡非

2、初到京城（二）

　　封芸本以为不会这么快再见到叶苇，没想到三日后的护城军府衙里，叶苇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封芸是日上三竿着实受不住长书的碎碎念才晃悠到护城军衙门的，刚刚进门就发现衙门里三层外三层地被围住了，封芸有些纳闷，这护城军衙门可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封芸随意拽住一个护卫问。
　　那人正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局势，突然被这么一拽，不免恼怒，刚要一声“别烦”丢过去，一转头发现是封芸，只能死命咽了回去，给封芸解释：“都是些江湖人，不知道因为什么江湖恩怨在码头闹了起来，京都府那群捕快不敢抓，这才打发我们去处置了！”
　　“江湖人？”
　　封芸这才注意到对峙的两拨人的衣服，一边是全青色的短打，一边则是黑衣，衣襟袖口都卷着红边。
　　是沐盟。沐盟的标旗就是红襟黑底，江南一带，只要是看到挂着红襟黑底旗的商队镖队就知道是沐盟的营生，上至官府下到地痞，没有人会去找麻烦。
　　封芸一想到叶苇突然回京的事情，顾不及其他，匆匆忙忙挤上前去，果然看到一个熟脸，正是楚江。
　　而站在两派中间调停的就是护城军长官付铭。
　　“我不管你们是江湖什么门什么派，京城要地，胆敢聚众斗殴，是不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付铭是正经战场上下来的将士，平日里就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这个时候更是面色铁青，眉目凌厉。
　　“付将军刚正不阿，忠肝义胆，我连家庄上下都仰慕得紧，怎么做让将军，让朝廷不悦之事。”一个身着蓝锦长衫系着紫缎封腰悬着一块白玉玉佩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拱手失礼，姿态谦逊，不过这份谦逊并没有持续下去，一转眼就咄咄逼人起来：“我连枫一贯是循规蹈矩的，却不妨有些人刻意寻衅，欺压到我连家庄头上来！”
　　“寻衅？连少庄主可是指我沐盟？”
　　沐叶苇没等连枫的话音落地，隔着人群就掷地有声，劫了连少庄主的话头。
　　连枫神情倨傲，也不看来人是谁：“京都码头往西的漕运线路，一贯都是我连家庄的营生，什么时候轮到江南沐盟插手？！”
　　沐叶苇倒也不着急，任由连枫在那里大放厥词，徐步缓行地走到连枫面前，正对而立。
　　这一南一北两大江湖帮派的少主第一次相见，两方人马都神采飞扬气势逼人，绝没有让对方压了一头去的道理。沐盟在人数上比不过本地帮派连家庄，但在这场对峙中，沐盟毫不落下风。
　　沐盟不过二十多人，从叶苇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沐盟的人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楚江第一时间悄然转移到了叶苇的身后，随后散落的人也以叶苇为中心点聚集成一个扇形，每个人皆是背脊向里面孔向外，耳聪目明地盯着四周。连家庄就散漫得多，仗着人多，四下零散地站着，个个都是怒气有余，机警不足。
　　封芸心里暗笑，这要真打起来，连家庄毫无胜算！单单只看两边的兵，就知道两方的头儿是什么道行。
　　叶苇直接可以甩出连枫十条街！
　　封芸心里乐，一不小心就笑了出来，惹来旁边侍卫诧异的目光，赶紧虚咳两声，将上扬的嘴角扁了回去。
　　封芸能看出来，不代表旁人也能。尤其是占着地利人熟优势的连枫，更是不愿放过给外来户沐盟一个下马威的机会。
　　“江湖规矩，无故不得抢人营生。沐盟在江南不是自诩仁义么，怎么，到了京城，就变成不仁不义了？”
　　叶苇也不理连枫的挑衅，目光从连枫的脸上漂移而过，气定神闲地转向了付铭：“付将军，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说。”
　　“我朝什么时候开始将漕运线路分包了？许是我久在江南，距离朝廷中心太远，有些消息太不灵通了？”叶苇带着浅笑，剑眉微蹙，好似一副苦恼的样子。
　　叶苇看似请教付铭，但实际上是借着请教付铭的由头指责连家庄蛮横。漕运是朝廷治下，户部主管，但凡是备了案缴了税拿到通关凭证的船都能走，如何这京城往西一线全然就是连家庄的营生了？
　　连枫似乎没听出叶苇话里的意思，看到付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心中一喜，得意洋洋。哼，这个沐盟少主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小少爷而已，竟然向付铭提出这种问题，付铭答不上来的话，不是太没面子了。
　　连枫咳嗽一声，决定买个人情给付铭：“付将军是武官，怎么会知道户部的章程！再说了，我等江湖草莽，也是能质问将军吗？”
　　连枫是想给付铭解围，可付铭一点儿都不想承他的情。他是一介武夫，可怎么也位列三品，不至于这么一点常识都没有吧！付铭不好回答叶苇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漕运的事，而是因为他知道连家庄和户部侍郎和连家庄关系匪浅！
　　“户部的事情我管不着，你们是抢生意也好，争盘口也罢，我管的是治安，就不容你们在码头上聚众闹事！”付铭语气不善，面色阴沉地都快滴出水了。
　　叶苇的眼神不经意从连枫脸上掠过，一脸遗憾：“有些江湖人自认草莽不通国策，但我沐盟可不是。”
　　“噗——”封芸着实没忍住。这连枫也太笨了，他的脑子是江湖走多了灌了水不成，这种送上门的蠢话都能说出口，正好被叶苇呛回去。
　　“额，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想要笑的人很多，闷笑的人也很多，可能在这剑拔弩张的环境下，笑出声来的只有封芸一个。
　　“我在与付将军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连枫被狠狠下了面子，本就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怎么还能容忍一个护城军护卫的嘲笑。
　　封芸笑了。敢这么对他说话的人，整个京城都不超过五个。
　　既然连枫这么不长眼，封芸也不介意教训教训这位少庄主，好让他知道这京城遍地是权贵，别他妈狗眼看人低。
　　封芸才悠悠向前走了两步，还没说话，就发现叶苇挡在了他的身前：“真是天下奇闻，在护城军的衙门，准你连少庄主大放厥词，却不准护城军里的人说话，这是何道理？！连少庄主，你真的有江湖草莽的自觉？”
　　“你！”连枫再不聪明也听得出叶苇在骂他，一时气急，整个脸都涨红了，可连家庄的人自知没理，讪讪地不好意思闹腾。“沐叶苇，你这是存心与我做对？！”连枫一把拔出佩剑，直指叶苇。
　　“你既无道理，我又何必要存心？”叶苇看都不看连枫，更加不在乎连枫手里那柄剑。在衙门里动手，连枫的脑袋原来真的只是长来看的。“还有，听你说话真的很恶心。”
　　连枫面对叶苇这明晃晃的蔑视，怒从中来，举剑刺向叶苇。
　　“镪——”
　　伴随着封芸的剑鞘挡住了连枫的剑锋，楚江的擒拿手也到了连枫的手边，一个用力，连枫的手肘巨痛，宝剑脱手。
　　早知道连家庄这个少庄主是这样，叶苇觉得自己都不用出面，全然交给楚江解决就够了。“楚江，这里交给你解决。在码头先动手的不是我们，在衙门里舞刀弄枪的人也不是我们，我相信付将军自有判断。”
　　叶苇没了兴致，直接甩下了这等杂事往外走，还顺带拉上了被连枫“误伤”的封芸：“别跟那种‘草莽’计较，我请你喝酒！”

　　封芸心安理得地翘掉了当值，临走还对着付铭耸耸肩，你可看到了，不是我闲散不来衙门当值，我是被人拖走的，可别又在皇上面前告状说我散漫。
　　叶苇带着封芸七拐八拐地拐到一家小巷子里，然后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家小酒馆：“老板，来两坛桃花酿，再上几个小菜！”
　　封芸四下张望了几下，发现这个巷子连他这个常年在京城乱逛的闲人都没来过。“楚少主连这深巷里的酒馆都知道，以前在京城住过？”
　　叶苇古古怪怪地盯着封芸，看得封芸心里有些发毛，前前后后思考了一下有没有什么地方暴露了身份。直到店小二递了酒碗过来，叶苇才收回了目光。
　　“小时候在京城住过，十岁之后去了江南，就没有来过了。”
　　“是吗，那怎么会找到这个酒馆？”封芸当然知道叶苇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就算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候的情景还会时不时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一年，封芸才七岁，知道沐家举家离京的消息的时候，沐家的马车已经出了城。他一路快马追出城去，幸好沐家被送行的人耽搁在十里亭，他才能再见叶苇一面。
　　然而，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人，现在就坐在他的对面，潇洒肆意地从酒坛子里倒出两碗酒。叶苇撩起衣袖，一只酒碗就递到了封芸面前。扁平的酒碗荡漾着涟漪，酒水里还飘着几片新鲜的桃花瓣。
　　如同这快要漫出来的酒水，封芸满心的思念都快溢出来，但叶苇什么都不知道，兀自饮着酒，兀自回答着他之前的问题：“说起来也很奇怪，我根本没来过这个酒馆，只是那天走这个附近闻到酒香，就觉得很熟悉，一尝果然妙极。”
　　“的确不错。”封芸喝了一口，只是这酒虽然清香可人，却不够醇厚，封芸这些年灌的酒实在太多，并没有什么感觉。心头秋意浓，如何尝得进这春日桃花暖。
　　“不喜欢就直说。”叶苇一眼就看透了封芸兴致不高，“我是欣赏你够直率，和那些表里不一的朝廷官员不同才请你喝酒的，不用勉强。”
　　“好吧，我喜欢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