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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深知身在情长在 ...

  •   深秋的天气,多少有些寒凉,柳昔雨披着秋衣,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男子,心中千回百转地痛着。只是,那昏迷中的男子仿若并不知晓,一如既往的安静脸庞,恍若沉眠……
      隔壁,叶之然正在给又长了一岁的儿子缝制冬衣。她时不时地回眸,掠过拐角处的窗户,望一眼柳昔雨,不禁唏嘘。身侧的幼孩环着叶之然的膝:“阿母,好似不高兴呢?”
      叶之然揉了揉孩子的头发:“没事。”
      孩子不再说话,以为是叶之然觉得自己的文章没有背下来,便拿来竹册用心地念。此般懂事的孩子,看得叶之然心疼……
      ……

      柳昔雨默默地立于屋檐下,望着潇潇秋雨,不由轻叹一阕《醉花阴》:
      “忆遍江南烟水皱,访罢春寒柳。旧梦潞阁中,北苑春风,雨碎清明后。
      掩尽芳华芍药瘦,日暮千杯酒。乞巧又一重,醉遣清愁,不恋湮云岫。”

      这是多日以来,叶之然第一次听见柳昔雨开口说话,却是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话。她不知道这个《醉花阴》是什么,亦不知是何曲调?但是,她明白这不同于此时此朝的诗,但她明白,这是柳昔雨此时的心境。
      已经三个月了,颜路仍旧未醒,叶之然心里愈加没底了。若是这一年过去,颜路还未醒,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罢?而柳昔雨已然怀有身孕,子路……你怎么忍心?抑或是,你在垂死挣扎,逼不得已?
      ……
      ……

      流水落花,不若将韶华换作轻歌与酒伴,几番繁华尽散,几回霜林微染,岁岁如旧烟雨不散。朝菲幕帘卷,燃尽一夜渔火阑珊。冷翠蜡乾雨潇湘,絮语夜微凉,笛声凝噎,尽哀伤。
      夜未央,清风寥落一树浸香……
      ……

      暮烟跑进里屋,有些慌乱:“然姐姐,颜夫人不见了!”
      叶之然惊了,转身便要出院门,却被端木蓉拦下:“她在那里。”
      顺着端木蓉的目光,望见东边挨近照壁的房间灯火摇曳,叶之然松了口气,随即轻声问:“蓉姐姐,子路会醒过来么?”
      端木蓉沉默良久,反问道:“已半年之久,还有半年,你觉得他会不会醒?”
      叶之然低眉不语,再次抬眼,端木蓉已离开。叶之然心中一片悲戚,她从未想过,十一年后,居然是如此情境。
      这十一年间,变了太多,多人皆故去,先是小高,然后是……
      而自己的爱情,终于若浮光掠影,空余一寸灰烬。自张良离开小圣贤庄,,她终是死心了。那位水夫人,聪颖清丽,远比自己更要配得上张良,更要懂得张良,更要帮得上张良罢。自己嫁与伏念,许,应是最好的选择了罢?尽管,当初伏念与自己均是不得已,只是,与伏念离别多年了,亦未知伏念可安好。
      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柳昔雨。柳昔雨从未道出路途中所遇之事,只是沉默,日复一日的沉默。叶之然只知道,颜路若不能在这一年中醒来,只怕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自暮烟那个嘴快的小丫头将颜路的状况说漏嘴后,柳昔雨更是沉默了,甚至几乎感觉不到她还存在还活着。
      叶之然以为,哪怕颜路真的不在了,柳昔雨也不会讲出之前的事情。然而,一个清晨,柳昔雨找到叶之然:“大嫂,可以陪我出去走走么?”
      叶之然格外开心——昔雨终于开口说话了:“好呀好呀!”
      临风而立,雨丝偶然划过脸颊,惹得眼泪也顺着滑落:“其实,我并非不想说起这些事。只是,我不知如何说起而已。”此言一出,叶之然便知道,今日要倾听的事,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难接受。柳昔雨望了望叶之然,见她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便开始讲述过去的事情。
      柳昔雨将许多故事寥寥几句草草带过——一年的梅林落雪梨花时节,两年的他乡双飞客,随即转至半年多前,导致颜路至今昏迷不醒的湘西苗寨遇到的事情。

      ——————————————————————————————————

      雨夜后,阳光烁烁,煞是刺眼。柳昔雨忽然指着远处的悬崖处坠落的不明物:“那是什么?”
      两人走近些,颜路低声惊呼:“是个孩子!”
      柳昔雨还未开口,颜路便急匆匆消失在身侧,纵身一跃接住了那个尚未足十岁孩子。柳昔雨不禁挑眉,心里叨咕着:都38岁了,身手还这么好?
      颜路没有料到,这个孩子,居然给他带来一份噩梦般的报答。柳昔雨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的出现,会令原本幸福的化作虚有,仅仅是觉得这个孩子的服装很特别,猜想着是某个少数民族的孩子吧。
      果不其然。一个约摸20左右的苗女,身姿绰约。柳昔雨斜睨着,脑中闪出一个词“完美S”。那女子身着苗族特有的服装,却不似一般的苗女那么繁多的银饰品,简单的头饰及项圈。
      柳昔雨好奇地想着,苗族不都是会戴很多白银首饰么?而且不是家庭越富贵首饰越多么?不知怎地,虽然这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柳昔雨却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小孩子扑进女子的怀中:“姐姐!”

      纳尼?柳昔雨与颜路皆是惊怔,继而,那女子踏着软步过来,对着颜路盈盈一笑,鞠了一躬:“多谢相救,感激不尽。”
      扶柳细腰,肤如凝脂,□□深显。
      颜路微微别过脸,拱手道:“小事而已,不足为谢。”
      颜路望着一旁静默不语的柳昔雨,而柳昔雨正打趣地望着尴尬的自己,更是觉得无奈。
      柳昔雨见着颜路面露难色,只好对着那女子轻声笑道:“姑娘,既然令弟无恙,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而就在颜路与柳昔雨转身准备离去时,迎面冲来一群人,手中是明晃晃的刀。为首的大喝:“快把小孩交出来!”
      那个苗家女子似是受到惊吓,躲到颜路身后,眼底尽是哀求,楚楚可怜:“我父亲走得早,他们想夺取我家的寨主位子。如果没有了男丁,便没有了继续管理寨子的权利……”
      ……

      柳昔雨好容易才抓住身边的树,站稳身子。她明白,苗族虽然是母系氏族的传承一些特别手艺,比如蛊术,但是毕竟以生男为贵,家中无男丁,便会被人嘲笑。当然,古代都这样。但是她不明白,那个女子为何如此对自己,分明是恩将仇报。柳昔雨怎么看这个苗女怎么不舒服,很莫名的感觉,就比如不是任何美女都会让人觉得喜欢。脑子一团浆糊……
      颜路将她抱进怀中,语气带着些许责备:“在想什么!”
      柳昔雨回过神,发现颜路的手臂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鲜红的血液在阳光下分外刺眼。继而,是兵器跌落的声音,颜路负手而立,对那群不速之客凛然道:“你们走吧。”
      柳昔雨无奈了,这个菩萨心肠的男子,又放掉了那些“凶神恶煞”。同时,柳昔雨关切地望着颜路放在身后那只已经染满鲜血的左手,待那群人散去,苗女示意颜路与柳昔雨一同前往苗寨,为颜路包扎。柳昔雨虽然不乐意,无奈颜路那只可怜的为救自己而受伤的手臂,还血流不止。
      柳昔雨一边为颜路包扎一边道歉:“对不起。”
      颜路只是问道:“你怎么离我那么远,不是往日都会在我身后的么?”
      柳昔雨敛眉沉吟道:“如果我说,是那个洛璃把我推到一边去的,我险些从那个陡坡上摔下去。你信么?”
      颜路眉间显露着几许诧异,柳昔雨一眼便知他不信,转身走到窗边,眺望着远处,笑道,“你若不信,无需多问。”
      颜路沉默了,而后环住她的腰,轻声道:“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从未有过怀疑,只是理不清头绪而已。这样罢,我们明日便离开,如何?”
      柳昔雨听得此话,兴冲冲地点头:“嗯嗯嗯!”她的双手附在颜路手上,没缘由地胡乱问着,“离开梅林幽谷两年了……如今我都31了,人老珠黄的,你厌烦了,会不会娶几房小妾啊?而且,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颜路心里自然明了,轻声道:“我此生有你,足矣。至于孩子……随命罢。”
      柳昔雨忽然回过身,额头撞到颜路的下颌,两人皆吃痛不已,柳昔雨双眼微微含泪地望着颜路:“你给我把把脉,说不定会有惊喜呢?”颜路颔首应允,命她安分地坐下身来,将她的左手换成右手,神色不明喜忧。
      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柳昔雨急了。颜路瞥了一眼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却仅是道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来:“急什么?”
      柳昔雨颓丧着脸,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些日子身体各种不舒服,是因为有了孩子呢,结果……
      颜路似乎“良心发现”,不忍心再戏弄她,柔声道:“给我们的孩子想个名字罢?”
      柳昔雨呆住,眨眨眼,然后抱怨道:“你故意把脉这么久,还半天不告诉我答案。我不要了!”
      颜路带着歉意安慰道:“此话怎能乱讲?往后我不捉弄你便是了。”
      柳昔雨见他一脸诚恳,只道:“名字日后再想吧,不着急的!”

      翌日,柳昔雨睁开双眸,却不见了颜路,出门恰好迎上浅笑的洛璃。洛璃告诉她,颜路去往另一个苗寨救自己的姐姐。
      柳昔雨先是怀疑,而后是担忧。
      洛璃告诉她,她喜欢颜路,在一年前颜路在山崖边救下自己,便喜欢上了这个男子。昨夜柳昔雨熟睡中,与颜路交谈,颜路依旧是婉然拒绝,她指明要颜路去往死寨之称的蛊王谷,若他可以救姐姐回来,她便给颜路情蛊的解药。
      柳昔雨一听情蛊二字,心先凉了半截,继而觉得可笑:“情蛊无解药,你是在利用他,还是在利用你自己所谓的爱情?”
      洛璃显然惊讶于柳昔雨对蛊毒之了解,却只是笑:“其实,我亦是昨夜才知道,自己偷偷跟踪了爱恋了一年的男子,原来亦是贪生怕死之人,而非什么英雄。你可知道,他如何会同意去蛊王谷的?因为我拿你做人质。”
      柳昔雨愣住,不是民俗课老师讲关于苗族的情蛊时说过,苗女因为单纯活泼敢爱敢恨才会给爱的人用情蛊,以得到爱的人么?好吧,的确是敢爱敢恨,这个单纯活泼是不是应该改成阴险狠毒啊?
      洛璃知道柳昔雨愤恨,话挑得明白:“我喜欢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他。”
      “你有恋父情节?”柳昔雨气得只想骂人,蓦地,笑了,“你是在利用他而已,这样,也算是爱?”
      洛璃蹙眉,似乎回想起什么,脸色即刻如怨妇般,转身离去。
      柳昔雨身旁响起一个好听的男低音:“我亦曾对她如此劝慰,她从不领情。”
      柳昔雨回眸,身材还算中等的男子(好吧,除了身高,还算是帅哥了)立在她身边,不等自己询问,那个男子淡淡道:“我叫搬山,很古怪的名字罢?我是洛璃的邻里。她父亲死于背叛,对她母亲的背叛,而她母亲杀了她的父亲便自尽了,留下他们姐弟三人。她从来不相信爱情,心中只有控制欲与占有欲。”
      柳昔雨心中各种滋味,叫做搬山的男子为她解释了所有的迷惑——原来,这个寨子苗人是自滇黔流落至此的,蛊毒尤为厉害,洛璃的姐姐幽璃被抓亦是因蛊毒。
      原来,所谓的蛊王谷却是由克蛊而来,谷中的人均是隐世高手……
      搬山深爱着洛璃,却无法接受利用情蛊来表明心迹——他想用行动证明,真正的爱情,根本不需要这种方式。搬山想过阻止,却担心洛璃用别的办法,无奈,便……柳昔雨打断了他的道歉,这样混乱的故事与背景,柳昔雨只觉着头疼,没有心思多思量,想去蛊王谷,却无法离开这处处是蛊虫的楼阁。
      ……
      ……

      三日后,颜路带回了一名满面风霜的女子。洛璃并不怀疑颜路的能力,只是,她未曾料想,原来,支撑颜路的,居然是……爱情么?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柳昔雨抱住颜路。
      颜路回抱着她,叹道:“我不忍你等得太久,便回来了。”
      她没有看见,颜路眉头紧锁,安静地拭去唇角沁出的鲜血。搬山愕然,欲开口,颜路递上一个眼神,他只得作罢。这一幕,几乎打破了洛璃所谓的信仰——控制远胜于感情的稳固。
      颜路眉间略有隐晦,沉静地对洛璃吐出憋在心间的郁闷,便牵着柳昔雨离开:“我之妻,只一人,柳氏昔雨也。于情蛊,我并非不知,自知除娶妻外无解。然即便如此,我亦去意已决。你只记住不曾欠我,我不曾助你便足矣。”
      此话已然极其明了,甚至不需要你记得我,只求莫要再令我夫妻二人如此分隔了罢。我之东行,原是要去拜访医仙端木蓉,为救幽璃身受重伤,此刻的五脏六腑,只怕……不禁心中生出无限歉疚,想必此生都无法还清昔雨了。
      ……
      ……

      那些日子几近荒诞的事情,折腾得两人了无闲心,柳昔雨发现颜路异常沉默,却问不出所以然来。每每担忧地望着他,他皆是回一抹微笑,以示无恙。
      ……

      吴县,终于见着了嵌在城门上的字,颜路心下松了一口气,极力压制的气血开始翻腾,亦是再压制不住,血如泼墨般,浸染了颜路的衣襟。柳昔雨不明所以,颜路只觉着身体再无力气,一名过路的男子见状,随即上前相问。
      颜路撑着一口气,道:“谢家……劳烦带我们去吴县谢家,找端木蓉……”
      路人见柳昔雨身子单薄,便向不远处喊了一声,街上即刻围了许多人,两个男子将颜路抬至一辆草车上,送至谢家。
      而此刻端木蓉正在为伤患者包扎,忽闻叶之然惊慌地喊:“蓉姐姐,快来!”
      端木蓉出门,淡漠的神色多了几分凝重。亦是待端木蓉为颜路诊过脉一切安妥之后,柳昔雨才自端木蓉口中得知,颜路的伤,已撑了半月。叶之然闻之亦是哑然,这需要多坚韧的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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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讲到此处,柳昔雨回首望着叶之然,轻声道:“就是如此了,后来诸事,你们都知晓的。是否很似无稽之谈,荒诞无比?”
      叶之然一时间对不上话来。
      柳昔雨问着叶之然:“你怎么与伏念师兄分开了?出了什么事?”
      叶之然低眉叹息:“焚书后,他总是自责着。我将子路留下的竹册给他之后,他便沉默了。后来,小渔村被秦军查巡,我们失散了。我带着孩子遇见了蓉姐姐,不久便碰到了暮烟。一路向南,便至了吴县谢家。我欲待到天下稍稍安定,待到孩子再大些,再回桑海。”
      柳昔雨默默地出神,原来都不是多么幸福啊?叶之然一个人带着孩子,这多年来,想必亦是吃了不少的苦吧?
      她望着伞外的世界,朦胧的春雨,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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