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HP]望尽天涯路》卖花哥的银朱

111、江湖行——三杯茶

　　待白芷换过衣衫，重新梳洗过，骆风，这位花谷新晋弘道弟子，将人往三星望月上一扔，随后墨笔一拔便笑眯着双眼、挂上温柔似水的笑容出了谷。
　　白芷望着自家师兄煞气汹涌的背影，咂了咂嘴，毫无自觉地转身，向谷主大人所在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觅星殿、赏星居，此万花奇景“三星望月”。望月三星分筑谷中三石针巨峰之上，之间皆以凌云梯勾连通行。
　　白芷下了凌云梯，与凌云梯看守师兄见了礼，绕过面来，便见着了于案几后端坐的谷主东方宇轩。
　　彼时，谷主大人刚与自家老子九天之一的苍天君方乾交流完毕，正敛着眸，若有所思地抚着颌下那一把飘飘欲仙的胡子。
　　白芷过去，并不声张，规规矩矩地行了稽首大礼。礼毕，她也不起身不抬头，双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手与头仍拜于地上，就这么恭恭敬敬地候着。
　　待到谷主大人终于若有所得而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下首的弟子。
　　“起来罢。”谷主发话了，“五载而归，倒是规矩了不少。”声音还是白芷记忆里熟悉的样子，不过却是带着半欣慰半感慨的。
　　白芷正正经经地敛了礼，又由在旁的执礼师兄引了座，这才抬头向谷主嘿嘿一笑。“外出历练一番，总是要有些样子的。”
　　谷主笑笑，抚着胡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外人面前拘礼做一副样子倒还罢了，这谷中谁人不晓你，是这五年晃眼一瞬便能纠得过来的？我看便是五百年倒也未必。”
　　“我又不是孙悟空，哪有五百年还改不过的毛病……”既然谷主大人如此说，白芷也就不憋着礼了，索性原形毕露，皱起鼻子嘀咕抱怨道。
　　以谷主大人的修为功力，听白芷一句低声嘀咕自是不在话下，他也不出声责备，不过大笑点头道：“如此，老夫便等着看了。”
　　“……”谷主大人笑得开怀，下首坐着的白芷却是惊了。
　　厉害了我的谷主大大！在这儿等着我呢！
　　“谷主大人——”她急急出声，正要辩解自己此语非是放弃出让江湖名额一事，便听得身后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
　　“谷主师父。”是万花谷大师兄。
　　万花大师兄位次更在谷中七圣门下诸大弟子之上，其执礼也，乃是于谷主身侧执弟子礼，其弘道也，乃是代谷主向谷中各门弟子弘道。谷内行走弟子中，也唯他一人可称谷主为师。
　　白芷闻声，自是赶紧从榻上起来，抱拳而礼。在旁的几名执礼弟子也是齐齐一礼。
　　大师兄见过谷主，方微微转身，向众师弟师妹还礼。
　　“你既来了便开始罢。”谷主仍是抚着胡子，甚是欣慰地看着面前这副师门友爱的场景。
　　白芷见师兄师姐们这么大的阵势，咽了口口水，识相地吞回了刚才急急忙忙要辩驳的话。她想着过后再与谷主分辩，却没料到，过后，她已经全然顾不上提这件事了。
　　谷主一声“赐茶”，不等白芷反应，大师兄已然砂壶在手。她只好赶紧捧起茶杯，面上恭敬内心懵逼地承了茶。
　　一盏半满，师兄退到一边，座上，谷主笑望着她，眼神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即视感。
　　白芷与谷主对视了几秒，扯了个不明就里的笑，低头垂眸，小心翼翼地饮下茶去——

　　花谷的夏夜不似长安，长安繁华，灯火人声一夜到天明。花谷则不同，花谷的夜是静谧并温柔的，便突地拂过一阵小风，也没有一丝燥热，反是清幽。
　　白芷也顾不得周围谷主、师兄还在场，脱力地趴在案几上，用死而复生多抽一口赚一口的劲头疯狂喘着气。
　　耳畔，呼啸嬉闹仍自四方入耳。有金水镇的踏马杀伐，也有七秀坊的歌舞升平，但总归两耳同听一处，好过一耳成都一耳长安。
　　眼前，千里景致仍是竞相入眼。有瞿塘峡的湍湍急流，也有雁门关的雪落城楼，但总归两眼共览一地，好过一眼蜀中一眼塞外。
　　初时，一盏清茶入喉，白芷几乎当即背倒过去。混乱的听觉，混乱的视觉，左耳右耳，左眼右眼，所见所闻皆远近不同，笃信数十年的空间观于瞬间被涌入脑内的洪流冲垮……眼见的不是万花，不是三星望月，甚至不是同一地，耳闻的不是谷主，不是师兄，甚至不是同一处，经年生活累积的经验被毫不留情挑战……真正的天翻地覆，真正的地动山摇，左眼的戈壁有如亲历，可当意识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真正身处戈壁之时，右眼的西湖碧波又无时无刻提醒着，这绝不可能是戈壁……再待细思已是下一个眨眼再次改天换地，撕裂的空间，左眼于塞外跑马，右眼却江南游船，大漠孤烟，烟雨楼台，皆不作假……左耳，有人方宣赛扬州的擂台，右耳，便立刻钻来一声攻防藏剑团的怒吼，真真切切……及至下一个须臾，已是一耳飒飒风沙，而一耳却正雨打芭蕉，箫声凄婉……
　　所幸——还有触觉。
　　听觉的不平衡、视觉的不平衡，带来了身体失衡，白芷死死抠着手中空盏，脚下踉跄几步几要跌倒，师兄适时扶住了她。
　　这一瞬的真实触感令她有那么一刹，回到了万花。
　　——生死树下，有兽毛白似银，冠螺旋单角。
　　下一瞬，新的画面涌入，视线再次被迫投向远方。
　　——金水青云坞二门，有藏剑弟子重剑落地，砖碎如泥。
　　——白龙日月崖内城，有天策弟子策马疾驰，长丨枪直挑。
　　——苍山千岩关台阶，有唐门弟子嘶声怒吼，弩丨箭齐发。
　　……
　　这种强烈急速的空间转换与不断失衡，令她无力招架，来不及思考，她下意识扒住师兄，一阵干呕，且一边干呕，一边剧烈咳嗽。
　　……
　　这场心肝肺都已到了嗓子眼的干呕，一直持续到眉心一点温凉，有指轻触其上。
　　谷主沉声一语“专注”，凝注千年功力，穿越喧嚣繁华纵贯江湖大陆，遥遥追至迷失走马穿梭的白芷耳畔。她蓦地一惊，寻声回头——
　　一刹那，混沌开辟，恍恍天地人声皆退散去，而她身后开出一条大道。
　　白芷闭了眼，再睁开，定睛一看——谷主大人双指相并，点在她眉心——她听见夏夜花儿在耳畔绽开，看见三千微尘在眼前浮光……
　　见她眼中终于有了焦距，谷主方收了手，笑抚长须。

　　白芷在案几上趴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她撑起身，正要向谷主与师兄道谢，就见谷主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
　　下一秒，当她反应过来时，捧杯去接师兄下一盏茶的手是在颤抖的。
　　师兄再次退到一旁。白芷吞了口口水，看了看自己杯中的茶，又看了看自家谷主温和带笑的脸，面上顿时苦皱成一团。
　　座上，谷主仍是八风不动，抚须而笑，好不镇定。白芷无法，心一横眼一闭，也顾不上茶圣师父多年教诲，毒丨药一般慷慨赴死的气势将清茶吞下。
　　这一次，她多留了个心眼，一盏茶水将将下肚，就赶紧趁自己还拎得清，伸手扶向面前的案几。然而，天从未遂人愿，她没料到，这次她倒是耳不鸣眼不花，能看清也能听清了，可手下却扶不住了。
　　她瞪眼瞧着穿过黄花梨案几直杵在地上的手，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分不清到底是手虚案虚，还是两者皆虚。她愣怔地将手抬起，手臂完好无损，又愣怔地看向案几，案几完好无损。她又以完好无损的手臂，去碰完好无损的案几——手臂穿过了案几，两者俱是完好无损——头皮突地一股电流窜过，心下后知后觉猛地一跳，白芷惶惶抬头，却蓦然惊觉，自己的身体似是在往下陷。她咽了口口水，不大敢地缓缓低下头去。
　　这一看不打紧，眼却是不可置信地瞪得更圆了，“咯——咯——”被吓得打嗝的声音从嗓子眼里艰难掐出。摘星楼前，原本一片雕花地砖广场此时似是潭鸿毛不浮的死水，而她则是潭中溺水者。她还来不及求救，身子便“咻”的一声急速落去。
　　这非是寻常下落，若是自岩上凌空而落，白芷也就轻功一踩，自个儿又飞上去了，可眼下这巨针石峰之中，周围俱是黑漆漆一片，各种土坯石料也是时虚时实，她便是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也总是冷不丁磕上什么东西，四肢后背抽疼得冷汗直冒。
　　下落不过一会儿，白芷就已经听得好几声衣料剐扯之声，后背也已经微微发麻……
　　“静心。”又是沉声一语追至耳边。
　　白芷极力仰头向上望去，心中正默背起离经易道养心诀心法，就见上方簌簌一道人影极追而下。
　　那人直拎起她后衣领，将人重新带回三星望月之上，她才定睛看清，是大师兄。
　　认出人来，白芷的第一反应便是回身死死扒住大师兄的手臂，也不管背上带得一阵抽疼，只生怕再次向下掉入石头中。
　　一向严肃沉稳的大师兄此时竟是笑了，很有些无奈地揉了几把白芷的脑袋。而白芷此时顾不上跳脚反抗，为着经不起折腾的小心肝着想，乖乖忍了。
　　座上，盘腿而坐的谷主倒实是看不下去了，也不抚须了，直摇头叹道：“十来年终是短了些。”
　　顿了顿，又向任由白芷救命稻草般死死扒住的大弟子道：“也罢，便赐最后一道茶罢。”
　　谷主一语话毕，白芷悲从中来。
　　还喝！再喝真的要死人了啊谷主大人！
　　但这也由不得她。最后这杯赐茶，白芷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灌下去的。
　　谷主并周围弟子见她闹腾着总归是喝了茶，这才齐齐松下一口气来。而白芷，白芷死鱼般瘫伏在终于可触的案几上，后背、四肢的疼痛皆已悄悄消失，只衣袍上的剐裂终是无法修补，只得再向总管重要一身。
　　可即便这样，她也恨不得向天再借一条命来，不为别的，就用来后怕！
　　先前她将手臂来回穿着桌案玩的时候，忽然头皮一麻，心惊肉跳，不为别的，就是思量着，她既无法控制虚实，若是手臂穿过桌案，冷不丁突然一实——她还不得被变相截肢！？又及后来跌入石针巨峰之中，一路磕磕碰碰疼到麻木，也是偶有不当实化所致。再往细琢磨，若她当时一个不小心，突然全身实化——不说秒便肉酱，至少也得被山中各类杂质捅出百十来个窟窿来！
　　白芷正后怕又愤愤着，最后下肚的那盏茶便开始作用了。
　　黄沙大漠中，哈利骑马掩袍，突地扭过头来，向她一笑，翠绿的眸里映着她趴在案几上提不起劲来的样子。
　　停顿数秒，又到了长安广场，师兄翩然落地，负手执笔，突地扭头向她，微微笑道：“师妹来了。”那双黢黑的眸里仍是映着她惫懒的样子。
　　白芷百思不得其解，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真实，但也仍想应答一声，于是——
　　【密聊】你对骆风说：我快死了……师兄……
　　话一出口，白芷猛地惊醒，从案几上坐起。她瞪圆双眼，迷茫地向身旁的大师兄求助，而大师兄只是摇头不语。
　　这时，骆风师兄的回话传入耳中，显在眼前。是声轻笑。
　　【密聊】骆风对你说：无妨，有谷主师父并大师兄在，便是死了也活得。
　　白芷撇嘴不语。
　　座上，谷主再次发话。“这盏茶如何？”
　　白芷扯了个无力的笑，也懒得去找其他词，只答一声。“好。”
　　谷主听罢，抚须大笑。
　　最后这盏茶确实好。不同其他，这盏像是安神茶，一盏下肚，世界在温和无声中，渐渐分明了。
　　她端坐榻上，便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唐河山了然于胸。这近似哈利口中所述，却又不尽相同。细细琢磨之下，则更像哈利玩的是游戏体验版，而她则是充过RMB的正式版，功能更加精细，也更加全面。

　　从三星望月上下来时，已是后半夜。大师兄与白芷一道，乘着凌云梯，听任夜风将广袖墨袍鼓起。
　　“大师兄，骆风师兄成你的直系师弟了？”白芷看着花谷静谧的夜景，问道。刚才密聊之中，骆风分明称的是谷主师父。
　　大师兄对这一问倒也不显意外。“师妹可还记得，早年，你本就是随其余师弟师妹一道，唤骆风二师兄的？”
　　白芷点头，随即顿悟。骆风亲口承认他本杏林弟子，而药王门下大弟子乃裴元师兄，二弟子乃阿麻吕师兄，哪里来的骆风这个二师兄一说。
　　大师兄于是解释道：“早年骆风师弟得谷主赐茶，深得谷主赏识，便定下了弟子名分。如今他得药王师父首肯，点了弘道弟子，已然是承认了他于杏林一门的成就。其后的修行，便正式改在谷主手下了。”
　　白芷扁着嘴，点点头，然几秒后，又突地问道：“师兄，我今天是不是特别丢脸……”
　　大师兄看了她一眼，手又在她发顶撸了两把。“十来年的修为，能竖着上去，又竖着下来，已是不错了。”
　　白芷眨眼。“还有横着下来的？”
　　问到这，大师兄却是笑了。“骆风当年便是横着下来的。”
　　！！！白芷惊讶。“居然？”
　　“他当年也不知是为何，一定要出谷，便连过了谷中七试，在摘星楼前直跪了两个月。谷主拗不过他，只好赐茶。”大师兄说起这些事时，眼睛望向远方，“他当日也是不过十来年修为，硬挺过第一杯，第二杯时我要去捞他，他却一把挣开，非得凭自己爬上来。最后，他倒也爬上来了，却是伤得着实不轻，全身上下俱是山中锐石戳出的血窟窿，不过死撑着一口气非要得谷主认可，才没让我当即动用缝针。到第三杯茶捏着嘴灌下去，他伤也不见好，硬是在谷中又修养了一个多月，才真正出谷。”
　　白芷已是听得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骆风师兄这个花谷二弟子来得如此艰难。
　　似是这个回忆实在不太美好，大师兄遂转了话题。“各门弟子若要正式踏入江湖，必得掌门赐茶，不然眼见不得，耳听不得，这江湖入了也是白入。按理，当年你远去魔法界，于谷中而言也算外出历练，谷主本该赐茶于你……”
　　凌云梯到了，白芷从上面走下来，向师兄讪笑。“师兄，当年要真来这么一出，我这魔法界也别去了，就躺在地底等师兄把我缝起来，然后在花谷好好养伤吧……”
　　师兄又揉了揉她发顶。“你能想明白便是最好。好了，随我去向总管要身新衣，总不能穿着这声出谷罢。”
　　白芷笑着应过。
　　拜别谷主时，谷主他老人家划着碗中茶水，为白芷带了个消息——德拉科随九天鬼谋玄天君李复学习。而后，又轻描淡写地挑过白芷的疑问，只道她该多去谷外转转，去看看扬州的烟火，成都的灯市，长安的切磋，权当熟悉三盏茶水中饮下的江湖辛秘。

---

作者有话要说：　　哇！这次更新提前搂了一眼评论区，谢谢各位小天使！好多评论超开心！么么哒！【如果可以，我想么么哒一千个字，不，一千个字也不足以表达我激动的内心！
又，我又来辣眼睛了！
这周第二更更得迟了点，到月份了，期中考试从天而降……
=w=刚发不到五分钟，上来改方框框emmmmm...心中有污，看哪都是污....
11.22.修一个描写小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