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王的权戒》红狸

97、第九十七章

　　瑟兰迪尔一动不动注视着父亲，自从失去了左眼的视力，他的右眼透出的光芒总有那么一股尖锐感，隐藏在深邃中。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的父亲欧罗费尔靠在昏黄的烛光中，窗外微弱的光线打在红发领主的半边脸上，使那张脸仿佛显得更轮廓分明，神情严肃，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瑟兰迪尔非常熟悉父亲的这种神情。作为一个自出生起，就广受拥戴的贵族，欧罗费尔无疑有着与生俱来的高傲，甚至于那种高傲无时不刻不表露在他那张英俊而肃冷的脸上。

　　欧罗费尔的脸部轮廓非常硬朗而完美，这让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威严霸道的气息，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又会发现他眼睛到鼻梁的线条非常细腻而柔媚，这种长相往往会显得眼神特别深不可测，一看就让人觉得这种人不好得罪。

　　瑟兰迪尔自从权位高于父亲之后，就习惯了在父子对峙中略胜一筹，压着他的父亲，可是这时候，他却隐隐感觉到，父亲只是长久以来蛰伏，忍让他罢了。

　　而这种忍让，显然已快到极限。

　　“父亲……”瑟兰迪尔开口轻轻的喊了一声，语气难得的有些温软，“……我想，我的婚事应该没必要再谈了——”

　　“砰”的一声，只听桌案上爆出巨响，盛怒之下的欧罗费尔立刻脸色阴霾地拍案跳了起来，“你是不是准备要造反了！”

　　瑟兰迪尔不再说话，可是他这时候沉默下来，反而像是在对父亲表达着反抗。

　　欧罗费尔非常不爽他这种无声的抗议，怒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一个精灵满百岁还不结婚，必然前程坎坷，命运多桀。你就是因为在百岁之时，不肯听从我的安排，才会有今天这种荒唐的事！”

　　瑟兰迪尔依旧不做回应，只缄默地看着父亲，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悔的傲气。

　　欧罗费尔走到他面前，目光似乎无意识地在儿子受伤的半张脸上滞留了一下，然后盯住他眼中那份骄傲，皱起眉头说：“你想怎么样？你以为现在的情况无伤大雅，不会给我们带来灾难性的毁灭吗？你不想想，如果国王和王后知道了你和索伦的关系，如果他们发现了索伦的身份，并且认为你知情不报，甚至通敌叛国，你认为你会受到什么处罚？你认为国王和王后会默认你们这种狼狈为奸的关系？”

　　瑟兰迪尔终于似乎是听不下去了，抬头迎上父亲的目光，微微蹙眉道：“父亲，您何以用这种语气来嘲讽您的儿子？您为何不相信我能把一切处理妥善？”

　　“你能处理妥善？”欧罗费尔被儿子的话一激，更怒不可遏了，“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和你救回来的那个精灵走得太近，现在，事实证明我的提醒没有错！正是因为你不听我的劝告，孩子，你才会伤得这么重，还被诺多族诬陷凌辱！你认为自己有把事情处理好吗？正是因为你的不理智，事情才会越来越糟糕！”

　　“既然这样，父亲大人，”瑟兰迪尔说，“为了不让事情愈加恶化，耽误之际，我们应该立刻收兵，将北方要塞归还给艾格诺尔，结束这场不应该发生的战争！”

　　“我占领这里，是为了保护你！”欧罗费尔语重心长说道。

　　“保护我？”瑟兰迪尔表示质疑，并歪过头，锐利地盯着父亲大人显得妖冶瑰丽的眼睛。

　　“如果我们不和诺多打仗，就意味着向他们的王俯首投降。要是芬国昐不肯放过你，一定要你以命偿命呢？万一庭葛陛下认为我们没有实力与诺多族一战，从而唯有牺牲你以平息芬国昐的怒焰呢？”欧罗费尔气恼道。

　　瑟兰迪尔说：“庭葛国王不会这样示弱。”

　　欧罗费尔驳斥：“你不了解政治。”

　　瑟兰迪尔又说：“美丽安王后不会默不作声。”

　　欧罗费尔加重语气道：“王后会是第一个发现索伦身份的人！她是迈雅，她能看穿索伦！”

　　“……”瑟兰迪尔沉默了。

　　欧罗费尔此刻缓了缓语气，平息了脸上的怒意，晓之以理道：“我原先有意与圣树家族领主加尔多结亲，让他的女儿嫁给你，做瑟兰迪尔夫人，我是看中她与你门当户对，且志趣相投，能力相当。艾林凯拉也是加尔多唯一的女儿，加尔多对这个女儿极其宠爱，再加上加尔多与我有多年的交情，你们结婚后，我们两家也势必将结下牢固的盟约，而这种盟约可以成为你未来的强大支柱，更可以让你获得贡多林精灵的支持，在他族中享有威望。”

　　瑟兰迪尔明白父亲对这种姻亲的拥护观念，他的父亲正是因为娶了凡雅族的公主为妻，身份才不同于其他贵族，名望也因此大大增加，他们家族得到庭葛王陛下的莫大恩宠，受封的领地都比别的贵族大许多，财富也是其他辛达贵族远远不及的。

　　而今他们所拥有的地位、名望、权力，皆是因他母亲至高的身份而来。

　　而瑟兰迪尔在作为一个小王子的时期就受到众人宠爱，也是因他母亲的地位。

　　在精灵的贵族权阶中，这种地位和待遇皆由家族的世袭血统所决定，代代相传，欧罗费尔自然要竭力维护他们家族的血统，维护他们的地位和名望，以及他们衣食所依的财富。

　　欧罗费尔语气一转，又惋惜地说：“然而如今，情势已经没有那么简单了，孩子。你已因你的疏忽和固执，被推上风口浪尖，艾林是唯一能助你度过这段困境的人选。”

　　瑟兰迪尔感到父亲的话语非常世故，不禁显露出明显的不悦：“要借助于别人的力量求得安稳，这种安逸恐怕不会太长久，且又能让我们得到多少尊重？”

　　他不是没有猜到父亲的用意。

　　欧罗费尔怒气还没全消，看到儿子如此盛气凌人，自作聪明，他盯着儿子的眼芒越加肃厉，训导道：“你希望我们和诺多族的战争不会再持续下去，希望停战和解，那么你难道为此做出一点牺牲的觉悟都没有吗？”

　　父亲如此这般一针见血的话，让瑟兰迪尔蓦然怔住了。

　　“艾林是圣树家族的领主之女，圣树家族在贡多林十一个家族中享有多大的威望，你不会不了解。”欧罗费尔拿起了书桌上的一封信函，信封还没有封起来，他取出里面的信，递给瑟兰迪尔，“这是我准备给加尔多的信，他看了这封信后，自然会向特刚进言。贡多林之王目前恰好也在希斯隆，他是芬国昐的小儿子，自然有说话分量。”

　　“如果可以用你和艾林的婚事来结束目前两族的矛盾，化解恩怨，并且让你能彻底从谣言和芬国昐的怀疑中澄清自己的清白，与索伦撇清关系，国王和王后也不会再来怀疑你。Duil，这是一个不得不为，两全其美的办法，你难道不愿意选择这个方法，反舍近求远，相信你和芬巩的口头约定就能结束一场战争？你们的约定，有那么大的力量吗？”

　　瑟兰迪尔听完父亲的话，立刻打开信看了一遍，随后更加尖锐地问道：“那么您为什么要攻占要塞城，挑起战争？”

　　“这是为了证明我们的武力，让芬国昐明白，他没有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这时候，瑟兰迪尔觉得他的父亲真真可谓老谋深算，连他都没想到的事，他的父亲却已计划得如此周详和完美。

　　让他竟然从保护自己族人的立场上反驳不出一个字。

　　他忽然有些缺乏底气地说：“艾林小姐未必会同意。”

　　“她已经和我私下谈过。”欧罗费尔发自肺腑道，“Duil，她告诉我，你希望她能解除婚约，可是，她也告诉我，她已对你动了心。”

　　瑟兰迪尔默不作声地看着父亲。

　　欧罗费尔沉声道：“你不该为了一个魔鬼，辜负她对你的一片好意，以及伤害她的心。”

　　正面的直接驳回，似乎已没有成功的可能。瑟兰迪尔沉默了一会，道：“可是父亲，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索伦确实对我很迷恋，而我正好能借此控制住他。如果我和艾林小姐结婚，那必然会惹怒他，他将会以何种方式报复我们，难道这种灾难会比我们和诺多开战要小吗？”

　　如果这番话听在索伦耳朵里，可能当真会以为瑟兰迪尔所表现出来的爱意只是逢场作戏，可是欧罗费尔实在太了解这个孩子了。

　　他表情不变，冷冷地说道：“Duil，父亲知道你心软，但魔鬼终究是魔鬼，他的样貌身形不过是假象，当他有一天计谋得逞的时候，一样会报复你。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让他立刻就伸出爪牙，确实要想办法钳制住他。艾林对我说，他在希斯隆中箭受伤，似乎至今未痊愈。我会找祭司长研究一下这件事。听加尔多说，艾林的魔法造诣十分精深，如果她可以参与进来，或许我们不用花太久，就可以找到对付索伦的办法。”

　　瑟兰迪尔垂目不发一语。

　　欧罗费尔观察着儿子的神情，对他又嘱咐道：“在找到方法之前，你可以先稳住他，不过，不许再和他上床。这么荒谬而耻辱的事，你不可以再做！”

　　索伦还不知道他的岳父大人正在他背后撬边挖墙，他抱着建功立业，以赢得欧罗费尔赞赏的伟大理想，踏上游说边城领主的事业路途，没想到路途坎坷，刚出发没几天，就在半途疼得昏了过去。

　　其实他挺耐疼的，再说他也不是精灵，一般的痛楚又怎能令他失去意识。

　　遥想当初，他被囚禁在魔苟斯专门为他建造的烈焰牢笼中，鬼火吞噬着他的身躯，恶灵腐蚀着他的灵体，铁锁贯穿他的四肢，将他束缚在一块冰岩上。头顶是飘落的寒雪，脚下是熊熊烈焰，黑暗生物在他身周张牙舞爪，空气里弥漫着与他一同被俘虏的迈雅堕落成魔的呻吟哀泣。

　　就算是那种痛苦，也不曾令他迷失，最终他会屈服投向，完全是因为魔苟斯可怕的精神幻术，让他饱尝了发狂发疯的折磨。

　　可是而今，一点点小疼痛就让他昏了过去。他现在是有点太弱了，体力、力量、意志似乎都在削弱。

　　好在他和瑟兰迪尔共享了生命，否则他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消失。

　　索伦醒来时，第一眼就看见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坐在他身边，正在断断续续的低声哭泣。

　　这个女人有着凡雅精灵的外貌，肤色雪白，五官柔美，金色长发像浸满了阳光的流水一样铺散在地板上，焕发出一轮一轮涟漪般的炫光。

　　索伦凝视着她翠绿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淌满了泪水。半晌，索伦轻轻抽回被女人紧紧握着的手，挣扎起身，一手撑着床边，一手揉着太阳穴，喃喃道：“雅凡娜，别这样，我就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你会流泪不止，没想到你真的哭了……”

　　雅凡娜擦了一下眼角，慢慢地让眼中的泪水干涩，然后目无旁骛地看着索伦，叹息道：“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我离开维林诺时，没有告诉曼威和瓦尔妲，我恐怕不能在中土待太久。”

　　她欲言又止，简直好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非常不知所措的样子，踌躇了一会，才又说：“欧西将乌欧牟的话转告给了我，迈荣……”

　　索伦皱了下眉头，不太清楚心里到底在抵触什么，只好指出道：“你还是叫我索伦吧，现在，我更习惯这个名字。”

　　雅凡娜收起恍惚的心神，紧锁眉头说：“我不喜欢精灵给你取的名字，我还是叫你迈荣吧。”

　　“……好吧，随便你。”索伦刚醒过来，还来不及看一看自己身周的环境，首先却先检查了一下腹中的宝宝是否还安康。

　　雅凡娜道：“听说，你把天赋钥匙交给了一个精灵，然后，有了他的孩子。”

　　索伦感觉到宝宝安然无恙，便松了口气，准备要下床去找水喝。疼痛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饥饿和口渴简直让他不堪重负。

　　他们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然而房间陈设简陋，地上堆满灰尘和残破的杂物，看起来像是被舍弃已久的屋子。墙壁上有符合精灵工艺的壁灯，索伦看了一眼，似乎对这些事物没兴趣，便到处找水喝。

　　“我知道，许多年前的事，一定让你曾伤心痛苦了很久，我应该郑重地对你说声，对不起。”索伦发现桌上的水壶里有水，便拿茶盘里的杯子倒了一些，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后，背对着雅凡娜说道。

　　雅凡娜没有离开她坐着的那张椅子，只是视线追随着索伦，叹道：“你完全变了，迈荣，这是我们自那以后，第一次见面。”

　　索伦对有些事记得不是太牢，但有些事，却像是刻在浮雕上的痕迹一样，想忘也忘不掉。

　　他知道雅凡娜说的“自那以后”指的是他去曼威的大殿受命远征之前，雅凡娜把名为“爱”的那颗种子送给他的那次。

　　如今，他已经把那颗种子做在了王者权戒的宝石里，而戒指送给了瑟兰迪尔。

　　真是曲折的过程啊！那时候，他们谁能想到，雅凡娜打算和他一起种下的种子，结果被他送给了亲亲大美人。

　　索伦内心腹诽着如果雅凡娜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有多么不高兴，脸上，他便假装叙旧一般地说：“我也没想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会是现在这种情况。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悔改，所以请你别把我的情况告知曼威。”

　　屋里灯光很暗，雅凡娜静静盯着索伦，眼睛里柔光闪烁，一言不发。

　　索伦解了口渴以后，放下水杯，斟酌着，道：“曼威想要我交出天赋钥匙，这件事你知道吗？”

　　雅凡娜微微一怔，摇头道：“曼威从不和我提起你。圣树死亡后，我只专心于修护维林诺的花园，几乎没有再和别人谈论过往事，即便是奥力。”

　　维拉是不会说谎的，索伦心想雅凡娜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便没有再追问。他急忙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雅雅，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养胎，才能把宝宝生得健健康康的呢？”

　　他语气温柔，眼睛含笑，并且故意喊着从前对雅凡娜亲昵的称呼。这又要说到索伦作为迈雅的时候，对爱情的木讷和懵懂的问题了。

　　他对雅凡娜一直是这样的一种感觉，他应该要娶雅凡娜做妻子的，因为雅凡娜是对他最好的女人，可是为什么要娶，他不知道，只是他最好的朋友乌欧牟帮忙说了媒，他就觉得，他应该和雅凡娜要办一场婚礼，结为夫妻。

　　他们埃努的婚姻和夫妻关系，与精灵不同，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更没有□□上的占有欲，如果精神上的波长相合，彼此认为可以达成一种精神连接，就会在一起。

　　而今，他自然与雅凡娜不再精神波长相合了，不过以他现在的性子，既然有求于雅凡娜，自然要竭尽所能讨好她。

　　何况雅凡娜是维丽，神阶高于他，让维丽不高兴的话，他可什么好处都没有，还可能会惹来麻烦。

　　所以——讨好雅凡娜很重要！

　　索伦目的明确，对雅凡娜竭力表露出温柔可亲的一面。雅凡娜却看着他，眼神异常感伤的样子。索伦也不明白她在感伤什么，只心急如焚地又道：“我很饿的时候，却什么也吃不下去，还常常想吐，身体又软又没力气，经常头晕。哦，我还有点感冒了，可是我不敢喝药，怕对宝宝不好。长此下去，恐怕我会越来越虚弱，孩子也可能会因此羸弱不堪。”

　　雅凡娜叹了口气，露出温和的微笑，起身说：“你们迈雅的孩子，需要吸收你们灵体的力量来哺育成形，但你被挖去了心脏，灵体的力量不够孕育孩子的生命。如果要用其它东西来替代的话，那样东西必须拥有和你本体相同的属性。你本体司掌日轮月冕之力，中土有一种果实，或许你食用后能补充灵体力量的缺损，我现在就去找一些来，烤熟了就能吃。”

　　雅凡娜走向门外的时候，又说：“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会吧，别随处乱走，没有了月光使女，恐怕你走出这个门，就会迷路。和你一起的其他人在另一个房间里休息。”

　　“谢谢，不过我现在的认路能力挺好的，很久没迷路过了。”索伦感激道。

　　雅凡娜没有反驳。就算是迈荣的时候，他也没有承认过自己方向感很差，天生有这方面的缺陷。不过那时候，迈荣有他的月刀刀鞘幻化的使女侍奉，不会被奥力建造的大山大河迷惑。

　　更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