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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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以前，父子俩分别之时，欧罗费尔还记得当时对索伦的交代。
这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
借着屋中斑斓的暖光，他看清瑟兰迪尔半边脸上可怕的伤痕，以及他所不熟悉的一种蜕变。
儿子的目光有一种从前没有的沉着冷静，就像是历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
红发领主恍惚地一呆，在瑟兰迪尔即将要退出去之时，他连忙大步朝儿子走了过去。
“等等！站住！”
瑟兰迪尔在父亲严厉的呼喝声中止步，微微地偏过脸去，没有与父亲的目光相迎，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躲避。
欧罗费尔来到他面前，他比瑟兰迪尔高大那么一点，微微的垂目扫视过去，那眼神中隐含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心痛，也有丝丝愤怒。
“你在回避我的目光，瑟兰迪尔。”
瑟兰迪尔面颊肌肉紧绷着，使得他脸上每一道线条都好像刀刻一般冷酷坚硬，他低声道：“父亲大人，我看您正忙不过来，我可以稍等片刻再来找您。”
“不。”欧罗费尔神情百转千回，最终厉声道，“你现在就跟我去书房。”
瑟兰迪尔低眉顺目点了点头，显得有些做贼心虚。欧罗费尔审视着儿子脸上的细微神情，冷道：“我有很多话要跟你好好谈谈。”
自从瑟兰迪尔接任三军统帅之后，通常父子俩的碰面，在相敬如宾之中，往往是瑟兰迪尔要趾高气扬一点。但是此时此刻，身为父亲的欧罗费尔能感觉到瑟兰迪尔身上脱去的某些尖锐、盛气的东西。
书房里的桌子已经换了一张新的，摆上了新的笔筒、羽毛笔、墨水瓶和羊皮纸卷。几卷地图堆叠在一旁，另一边放着几封信。
欧罗费尔在崭新的沙发椅上坐下，瑟兰迪尔相应在会客的椅子上坐好。
不多久，欧罗费尔微笑起来：“想喝点什么吗？”
瑟兰迪尔觉得有些唐突，父亲的寒暄就好像是一种危险的警示。他淡淡垂下眼睫，说：“不……父亲有什么话，就直截了当说吧。”
欧罗费尔维持着嘴角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渐渐地从优雅变为冰冷。
少顷，他的直截了当让瑟兰迪尔措手不及：“索伦……我想先听听看，这些日子你和艾戈拉斯是怎么回事。”
瑟兰迪尔听父亲先提起了索伦的名字，接着却又转口变成“艾戈拉斯”，他不确定父亲究竟知道了多少，确信多少，思忖半晌，开口道：“您嘱咐他保护我到希斯隆接受医治，这段期间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我脸上的伤……目前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的办法，巨龙的烈焰残留的伤痕无法消除，所以——所以在艾林凯拉小姐跟我提起我们的婚约之时，我只能遗憾地拒绝了她。”
“嗯，这个你在信中说了。”欧罗费尔随意地响应了下。
“艾戈拉斯……”瑟兰迪尔想起父亲让毕烈格全城搜捕他们，接着却又对索伦以礼相待，奉为贵宾，前后的矛盾令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简直理不出头绪，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道，“这一个多月中，我们俩之间确实发生了……很多改变，父亲大人，他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当我得知他对我一往情深时，我……我无法拒绝他。”
欧罗费尔波澜不惊地看着儿子，没有笑容，也没有一句回应。
瑟兰迪尔皱起眉头，手指不安地交错着，说：“他，他因为我，枉受牢狱之灾，受尽折磨，并且我们有过患难与共的日子，父亲大人，在经历了生死与共的困境后，他——他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我只能恳请父亲您——原谅我们，原谅我们的——轻率、冒失、出格。”
欧罗费尔叹了口气，锐利的眼睛盯着儿子，说道：“瑟兰迪尔，据我所知，你从来不是一个轻率、冒失的人，但你的确经常违背我的意愿，做出许多出格的事。”
“你背着我加入骑士团；在你百岁之时，弄出荒唐的婚礼闹剧；还有趁我养伤的那段时期，你不停的进行各种政治活动，用阴谋把你的亲生父亲拉下台，这些事你都照样做了，你和艾戈拉斯的事，似乎我也不应该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是。”瑟兰迪尔默然垂下头，洗耳恭听父亲的教诲。
“你还有什么没有做，正准备要做的事？”
“什么？”瑟兰迪尔不解地看向父亲。
欧罗费尔的表情忽然冷酷起来，“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有一天，你会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外族精灵，不惜谋害你的亲生父亲？”
外族精灵，听到父亲对索伦的称呼，瑟兰迪尔稍稍放心了一些，急忙摇头说：“不，这当然不会！”
“在你的字典里，有什么不会发生？”红发领主声音高亢起来，倏尔起身，冷冷地看着儿子说道，“瑟兰迪尔，你是个忘本的人，在某些时候，你会忘记你是谁的儿子，是谁养育了你，教养你长大成人。你忘记了你属于欧罗费尔家族，你是一个辛达精灵，你身上流的是欧罗费尔家族的血统。你喜欢和凯勒鹏家族的人交朋友，喜欢和费纳芬家族的人走得很近，任何的错误都不会是突然发生的，都会有先兆，而这些就是你如今犯下错误，你出格的先兆！你总是在做一些你本不该去做的事，而你现在终于忘记了你是一个精灵，你的仇敌是谁，你家族的深仇血债是什么，你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了！”
瑟兰迪尔面容僵住，紧紧地锁着眉头，盯住父亲。
“你并不轻率，也不冒失莽撞，所以你只是有计划有预谋地出格了而已。”欧罗费尔语气微微的有些刻薄起来，大步走到儿子面前，瑟兰迪尔不由自主地起身与父亲对视。
“父亲，我——”
“你忘了么？”欧罗费尔道，“你忘了你的祖父祖母是怎么会失踪的？是谁让他们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半兽人？是谁指挥他们屠杀精灵，迫使你不得不和自己的祖父母血战？你忘了你斩下他们的头颅时，你一刀贯穿你祖父心口，满手沾染亲人的鲜血时，你发过什么毒誓？”
瑟兰迪尔看着父亲，沉默无言。
欧罗费尔高声喝道：“你把当时的誓言再复述一遍我听听！”
“父亲……”
“复述一遍！”
瑟兰迪尔闭上碧蓝的双眼。
也许过去的一个月他一直在逃避面对这件事，但终有一天，他必须面对自己曾发过的毒誓。
那时候魔苟斯刚刚来到中土大陆，黑夜因他而变得深沉冰冷，他隐匿在北方酝酿着他的野心计划。他身边有一位披着夜色的邪恶仆人，那时精灵们还没有给这位仆人取名叫索伦，他们称他为恶魔使者，使者常常悄悄潜入精灵的土地，将黑暗笼罩在原野上，让许多精灵迷失在夜幕中。瑟兰迪尔他们后来知道，那些失踪的精灵都被恶魔使者带回了乌图姆诺，并改造成为半兽人，让他们失去记忆，与自己的同族自相残杀。
瑟兰迪尔亲手杀死了他的祖父祖母，恶魔使者漆黑庞大的身影在远方疯狂大笑，瑟兰迪尔握着染血的长刀，眼睛紧紧盯住那黑色轮廓，对伊露维塔宣誓：
“高高在上的伊露维塔主神，请聆听您虔诚的孩子在此立下誓言，我，瑟兰迪尔，必将有一天亲手斩下恶魔使者的头颅，用他的血祭典我祖父母的英魂！我会为此而变得更强大，直至可以手刃这个恶魔，如若誓言被迫，我必永生沦陷地狱，死无全尸！”
苍茫的天地，见证了他坚定不移的意志。
那是他从青涩蜕变到冷静内敛的时期，也是旁人对他的人格口碑不一的开始。他做事开始变得越来越冷静，也显得越来越没有人情味，而他也是至此决定，在手刃那个恶魔以前，不会考虑自己的婚事。
瑟兰迪尔在父亲面前将誓言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欧罗费尔单手按住儿子的肩膀，道：“当年，你在北方写给我的信中说到你的誓言，如今，孩子，你还准备实行你的誓言吗？”
瑟兰迪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眉头微微颤了颤，不敢直视父亲的目光。
欧罗费尔提高声音道：“你还准备实行你的誓言吗？！”
瑟兰迪尔沉默着。
他要手刃的恶魔就是索伦。
索伦拐走了他的祖父祖母，并将他们变成了冷血残酷的半兽人。
可是……
多年以后，这个恶魔却以“艾戈拉斯”的身份来到了他身边。
恶魔化成了英俊不凡的精灵。
他优雅、博学、温柔、善解人意。
谁能想象，这个始终对他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志趣相投，有如阳光一般明媚温柔的精灵，会是那个残酷的恶魔使者索伦？
“如果……”瑟兰迪尔艰难地回答道，“如果再见到当年那个恶魔，我会……我会履行我的誓言。”
“索伦。”欧罗费尔冷道，“你为什么不提他的名字？”
“……”瑟兰迪尔眉头紧紧揪了起来。
“你要手刃的恶魔叫索伦，你立下的毒誓，你要追讨血债的仇人，他叫索伦，你为什么不提他的名字！”
“……”
“你不但不准备再履行你的誓言，而且，你还和这个恶魔狼狈为奸，还准备让他生下你的孩子！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瑟兰迪尔一愣，响亮的一声耳光打在他受伤的半边脸上，令他猛然偏过头去，整个人闷在哪里，一言不发。
欧罗费尔盯着他，呵斥道：“你还想为他隐瞒？你把自己的坠饰放在他身上是什么意思？警告你的父亲，不要动你的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索伦吗？就是那个掳走你的祖父祖母，我们欧罗费尔家族的仇敌吗！”
瑟兰迪尔愣了一会，克制地说道：“父亲大人，这里面有些误会……”
“你把你的父亲想象得有多愚蠢？”欧罗费尔气愤地打断儿子的话，“你的脸为什么会受伤？你当时抓住我的手，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你错了，我现在明白你错在哪里了。你也知道你引狼入室，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问题是，Duil，你竟然还执迷不悟，一错再错，放纵自己被一个恶魔迷得神魂颠倒！”
“他长得不错，你就是看重他的脸蛋吗？你喜欢这样子的？或许他还可以变成一个漂亮的美女来取悦你？”
瑟兰迪尔并不反驳，低头垂目，听着父亲的谴责。
“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觉得这小子有鬼，我警告过你，离他远点，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为什么？Duil，你为什么这么做！”
瑟兰迪尔依旧不吭声。
欧罗费尔焦虑地抓住儿子的双肩，厉声道：“孩子，是他害你一次又一次受伤，令你失去了一只眼睛；是他杀了你的部下，你的士兵，毁了你的容貌，让你失去从前的辉煌，四面楚歌，腹背受敌。你为什么还想和他在一起？你的想法，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解释！”
其实这些问题，瑟兰迪尔在狱中也想过。
他应该不是个懦弱的人，应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应该不是个会同情心泛滥而忘本，会怜悯仇人的人。
可是当他看着索伦在黑暗里痛苦喘息，又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星夜下，蓝发金眸的俊美男人用温柔的声音对他说话，赠予他宝石，并用性命保护了他，他无法看着索伦在他面前死去，消失。
当初他被迈荣转移时的那种无力，他不想再发生第二次。
“他会改变的，父亲。”瑟兰迪尔郑重地说道，“他会弃恶从善，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他会从此站在正义的一边，我不该不给他一个机会。”
欧罗费尔冷哼一声：“你相信魔苟斯的仆人会弃恶从善，站在正义的一边？如果他会，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每一个半兽人一次赎罪的机会？在他们面前放下战刀，期望他们也会放过精灵？”
“他会的！”瑟兰迪尔哽咽地强调道，眼睛湿润地注视着父亲，“他是索伦，我知道这点已经瞒不了您，但他也有血有肉有感情，他会变成一个好人！任何人都不是一开始就是邪恶的，他也有善良的过去，所以我相信他可以变好！”
“索伦可以幻化成各种模样，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血肉之躯！”
“父亲，索伦的智慧如果能为我们所用，那对我们来说，不也是十分有利的么？他是最了解魔苟斯的人，他可以帮助我们！”
“你简直在痴人说梦！”欧罗费尔对执迷不悟的儿子重重咆哮，而后怒气冲冲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瑟兰迪尔沉默了一会，沉着地看着父亲道：“我不会和他生下孩子，这点您可以安心。但我希望，终有一天，您可以接受他。”
“你说什么？”欧罗费尔停下脚步，微微一怔。
瑟兰迪尔并不明白父亲质疑的表情是因为什么，再一次重复道：“我相信您总有一天，可以接受他的，他会为我们欧罗费尔家族效力。”
欧罗费尔盯着儿子半晌，一动不动，仿佛在快速思考着什么。过了会儿，大步冲到瑟兰迪尔面前，重重道：“你知道他对我怎么说的？他说他有了你的孩子！你——你在做那种蠢事的时候，有想起过你的誓言吗！”
瑟兰迪尔愣了愣，哭笑不得地皱了下眉头，叹道：“他只是怕您会砍了他的头。”
欧罗费尔缜密地思考着，眯起眼：“就算我砍下他的头，他也不会死，是不是？他的力量能使他不断重生？”
“不……他现在有了真正的血肉躯体，砍下脑袋，他……应该也会有不小的损伤。”瑟兰迪尔不确定地说。
欧罗费尔眼神微微一变，轻轻低喃：“原来他骗我……”
瑟兰迪尔没有听清父亲在嘀咕什么，此刻，他心神也有些紊乱，千头万绪，也做不出什么冷静的判断。他诚恳地对父亲说道：“父亲大人，我恳求您给他一点时间，也恳求您原谅您的儿子，这的确是我轻率妄为，但，一切都无法再回头了。”
瑟兰迪尔从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上欺骗他的父亲，他也明白，他和索伦间的感情无法在父亲面前隐瞒，所以这时候，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去相信他的父亲能够接受索伦，并且原谅索伦曾经是他们家族的仇敌。
他有过美好的愿望，也做好准备为爱情付出一切牺牲。
世间的事潮起潮落玄妙莫测，索伦曾经是他想要亲手手刃的仇敌，当他们还在希斯隆的时候，在那片烂漫的花田中，瑟兰迪尔其实已经完成了他的誓言。
但当时，他心中的疼痛简直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如果没有忽然昏倒，或许他会返身回到索伦的身边嚎啕大哭。
如今，他只想不顾一切地去保护这个人。
他明白索伦在这个环境中步步凶险，时时都有可能丧命，因此，他决定会不惜一切去努力保下索伦，在将来，也势必可能会做出更大逆不道的行为，他已有这样的觉悟。
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
“一切都无法再回头了，Duil，你就是用这样一句话来总结你和索伦之间的事？”欧罗费尔目光盯着儿子，眼神有些高深莫测。
瑟兰迪尔无言以对。
如果可以回头，他也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不对一个恶魔动情。
“战争已经开始了，它不会轻易结束。看看你干的事，留下的祸患，孩子，但愿你真的能心安理得。”
瑟兰迪尔紧锁眉头，连忙道：“父亲，我和芬巩王子已经达成协议，我军和诺多族的交战不可再持续下去，我希望能和您详谈。”
“现在暂时什么也别说了。”欧罗费尔重重地拍了两下瑟兰迪尔的肩头，用浑浊的目光凝视儿子现在的容貌，然后摇摇头，挥手示意，“你让我静一静，暂时别让我看到你们。”
瑟兰迪尔无可奈何地退出去以后，红发领主拿起桌上的一封信，信封的背面是梅格洛尔的火漆纹章。他将信撕碎，丢进了废纸篓中。
在堆叠的信封中，最上面的一封便是不久前，瑟兰迪尔在希斯隆写给父亲的那份信。红发领主惆怅地盯着它良久，又将它放在油灯上烧成了灰烬。
一封一封的信件在火苗中化为乌有。
透过窗，望着要塞城灰茫茫的天空，一切都好像暗藏杀机。欧罗费尔暗红的长发也仿佛染上了不祥的血色，面容的线条在阴沉的天光中显得冷酷无比，嘴里忍不住喃喃自语：“孩子，恶魔蒙蔽了你的心，令你的心无法再保持纯净。他也……彻底夺走了我的儿子。”
领主的眼神坚毅凌然，灰色的眼眸中映着冰天雪地的北方。
作者有话说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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