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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第 123 章 ...

  •   费诺和他的几个儿子被流放,是神树纪1490年的事。他的妻子没有一同前往流放之地,因此,他们在维林诺以北的山丘上,“北方要塞”佛米诺斯的新家所度过的日子,尽管有一段时日的宁静,却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快乐中。

      芬威卸下了王的职责,宁愿与长子费诺一起居住在流放之地的新家。

      梅斯罗斯和这位祖父经常浅谈心事,他们的心都不再平静,也无法熄灭那股冤屈受辱的烈火。

      “你不应该对你的二叔和堂弟心存抱怨,不是他们的错。”芬威王温和地对自己的长孙说,而很多时候,他的话经常口是心非。

      梅斯罗斯深感祖父说的是反话,他们都能看出祖父心里比谁都介怀这桩裁决中的不公,不然也不会丢下王之威仪,义无反顾跟来了。

      红发精灵浅浅地笑了一下,将桌上的茶壶小心提起来,给祖父满上茶水,然后生涩地说:“我对他们没有抱怨,一点也没有,爷爷您放心。”

      “没有吗?”芬威王英俊硬朗的脸庞在窗外洒进来的稀薄光辉中显得有点苍白无力,“经常听你提起他们,我以为你心中很在意他们没能在费雅纳罗被流放前出面澄清误会,唉……”

      芬威王深深叹息着,梅斯罗斯知道祖父对此事有很重的心结。

      “已经过去的事,没有再追究的必要了。我只不过是……”红发精灵脸上优雅清浅的笑容蓦然顿住。

      ——只是有点想念他们。他将这份思念的心声默默扼制在喉咙里,掩去脸上难以启齿的那丝缅怀,轻描淡写地说,“不知道他们后来过得如何,但愿不会被那件事所影响。”

      这是很含糊的说法,追究其意义,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梅斯罗斯为了掩藏真实心思的托词罢了。

      “你这孩子,”芬威王并不明白孙子在牵挂什么,但还是轻叹道,“总是先替别人担忧,而忘了自己,这并不是个值得让我嘉奖你的好习惯。提理安城难道会比这里糟糕吗,你二叔他们一定比我们好。可怜的费雅纳罗,他是最受委屈的一个,而我们纵使陪伴在他身边,也无法分担他的委屈。”

      芬威王的偏袒一如既往的不加掩饰。

      梅斯罗斯不予置评,低头眼神凝滞在荡漾着银光的茶水中。他隐约想起和芬巩道别时,芬巩那双闪着银色星光的乌黑眼睛让他很在意,那好像……不是一个弟弟看待即将离别的哥哥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有股说不清的意味,让他害怕去探究真相。

      费诺自从在佛米诺斯安了新家后,便废寝忘食地呆在工坊中继续研究制作宝石的技术,他的目的似乎是想做出比精灵宝钻更美丽的宝石,但最近的尝试都失败了。

      梅斯罗斯转眼来到父亲的工坊门口,工坊是一间宽敞的地下室,门口有条狭窄的楼梯盘旋下来,体态修长优美的红发精灵静静倚靠在门框边,伸手轻轻地将留了一条门缝的地下室大门推开,看到父亲埋首在工作台边的忙碌身影。

      各种器皿工具整齐地堆放在台子上,从排列顺序能感觉得出主人某种强烈的强迫症。

      前几天,米尔寇厚颜无耻地来拜访过,被费诺冷嘲热讽地打发了。

      梅斯罗斯一时间不想打搅最近心情明显恶劣又阴暗的父亲,便悄无声息地靠着门口,他的暗红长发在地下室昏暗的烛光中,就像血色一般,从俊美白皙的脸颊旁垂落到肩头立领边,打了个俏皮的小卷,发梢没入围脖的褶皱中。由于他半歪着脖子斜侧在门框上的姿势,嘴角边意味不明的弧度刚好被蓬松垂散的长发挡了一半,看起来若有深意的样子。

      “父亲。”发现父亲早就知道自己站在这了,他便开口出声。

      “有什么话需要你琢磨那么久,才决定告诉我?”费诺好像脑袋后边长了眼睛似的。

      梅斯罗斯继续又想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问道:“您为什么让信使把我给芬达卡诺的信都扣下来,他一封也没有收到,全都在您这吧?”

      “我阻止我的儿子和居心叵测的亲戚们密切来往,难道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费诺冷哼一声,并没有回头,“你写信给芬巩,却连我都不告诉一声,那么我回收那些信,难道需要通知你一声吗?”

      父亲又强词夺理了。

      梅斯罗斯微微羞恼道:“我只是在信中向他们确认风波是否已过去。”

      “就算风波过去,我们也不会立刻回到提理安城。”费诺尖刻地说道。

      “我是在为您的行为,祈求他们原谅!”

      “你认为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费诺终于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儿子,俊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嘲讽之意,“还是说,这些其实全部都只是伪装你真正意图的衣裳,在这些冠冕堂皇的托词背后,是你对芬达卡诺那杂种用心不纯羞于启齿的不伦私欲?”

      梅斯罗斯讶异地看着父亲,镇定道:“父亲,您在说什么?!”

      “你们俩的感情未免也太好了。”费诺不屑地将目光又移回他的作品上,架在鼻梁上的单片镜片反射着一片冷冷的白光,“我只是提醒你,适可而止。”

      梅斯罗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层,那天晚上,他全然无法入眠,辗转反侧,追忆着过往和芬巩相处的点点滴滴。而这之后,当他再次看到信使送来芬巩的书信时,他将其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并在信封背后印戳下面附加上一句匆匆忙忙写下的话:我们应该适可而止。

      带着梅斯罗斯坚定意志的信件随后不久,又通过信使之手,传达到芬巩手中。

      芬巩刚开始不明缘由地看了信使一眼,在信使若有苦衷的神情下,他将信接过来,翻过面,看到熟悉的字迹书写出的刚硬文字。

      那一刹那,他的感受就和突遭雷劈一样。

      做贼心虚的人,必定是先从自身寻找原因,他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尼雅是不是发现了?

      可是他能发现什么呢?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逾越兄弟情谊的事,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互通一封信而已,频率也并不频繁,而且是因为梅斯罗斯很久没有回信了,他才忐忑不安地缩短了写信周期,不断寻问堂哥是否出了什么事。

      如此看来,是因为自己的分寸没把握好,引起梅斯罗斯怀疑了吗?

      在这段感情中,他一直是偷食者,小心翼翼地在长堂兄面前扮演一个心思单纯又依赖于兄长溺爱的弟弟,在自己的亲弟弟面前,他又必须尽心维护好一个大哥的形象,在父辈们面前,则只让他们感觉到,他和梅斯罗斯只不过是关系较好的堂兄弟而已——他扮演的角色太多了,或许是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越过了那条界线?当他让自己的真心混杂在那诸多角色中,暗暗伸出爱慕的爪子予取予求,偷食着梅斯罗斯的些微偏爱时,他的行为是不是早就让这位堂兄看出了某些端倪?

      他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他有个弟弟,违背伦理常纲,对自己的堂哥产生了令人不齿的绮念?

      以后,堂哥会用怎样厌恶的眼光看待自己呢?

      强烈的后怕快速形成一团渗了剧毒的阴影腐蚀着他的心灵。

      回到屋中时,芬巩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黏在皮肤上,他的视线模糊不清,仿佛不能聚焦一般,冷汗如骤雨唰唰地不断往下淌,从线条优美的下颚滴下去,洇透了锁骨上的那片衣襟。

      维林诺的气候并不炎热,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很快汗迹便从内洇湿了大片衣料。

      “哥?怎么了?”特刚刚巧要出去的样子,在一楼的大厅里与他撞了个正着。芬巩对他的喊声恍若未闻,自顾自扶着旋转楼梯,往楼上去了。

      他回到自己卧房中,捏着信封的手不觉间已满手都是汗。他倒了杯水灌下去,让自己稍稍镇定下来,然后斜倚在窗边的沙发椅上,手里依然捏着那封信,目光锁定在堂兄的字迹上无法转移。

      他脸上仿佛面无表情,如若一座石雕,纹丝不动。

      维林诺白昼的光芒从他肩后洒下来,背光下,他的肩膀仿若山峦岿然不动,侧脸的线条被光勾勒出来,从英挺的鼻端到优美的下颌乃至脖颈,整个无端透出一股冷硬锋利的冰白质感。过了会儿,他轻轻蹙起眉头,英俊的脸庞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好像参杂了许多的痛苦,和一点点不能启齿的愉悦。

      最后,他笑了一下,将信揉成一团,甩手丢进了远处屋角那儿的废纸篓中。

      梅斯罗斯发现与否,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维林诺众神禁止精灵发生不伦之恋,在最初精灵当中出现异端分子时,曼威便竖立了严格的条规与惩罚制度。

      在那种感情根本就无法被倾诉出口的情况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和梅斯罗斯的这段关系中,他们永远只会是堂兄和堂弟的身份。

      隐藏在心中的秘密如果永远只能是一个秘密,能否得到回应,已经不重要了。

      这以后,芬巩没有再给堂兄写信,他专注地练起剑术和弓术来,海恩泷德和帕蓝宁分别是他的剑术老师和弓术老师。

      不过这两方面的进展天差地别,用芬国昐的话来总结就是,他的孩子们都继承了他剑术方面的优异天赋,同时,也遗传了他在弓术方面的笨拙。

      “哦!这支箭射得不错啊!”芬巩在看到结果后,对自己沾沾自喜评价。

      海恩泷德在不远处的石椅上捧腹大笑,帕蓝宁站在芬巩身旁,捂着脸低头凝噎:“殿下,您还是放弃弓术练习吧,真让人担心您打猎时会误伤别人,如此不适于您的娱乐项目,还是不要勉强的好,术业有专攻。”

      “我认为我这一箭水准不错啊!”

      “……我给您设定的靶子明明是旁边的旁边的旁边那块啊!”

      “啊哈,是吗?但我毕竟射中靶心了对吗!”芬巩翘着嘴角,自得其乐。

      帕蓝宁:“……”

      芬巩远眺着百米开外的箭靶,悠然加深了嘴角的弧度。他脑中其实想起了梅斯罗斯张弓射箭的优美身姿,如果要和后来的神弓手瑟兰迪尔做个比较的话,梅斯罗斯的射术虽然未必有瑟兰迪尔那么精湛卓绝,但他拉弓的时候自有一股雄姿英发的美感,仿佛弓弦上凝聚着刺破长空的威势。

      维林诺的平静犹如镜花水月,更坏的情况很快便接踵而至。

      当费诺接受维拉审判之时,米尔寇从中作梗,挑唆他们兄弟矛盾的阴谋也随之败露。曼威当即派欧洛米再次捉拿米尔寇,但米尔寇自知无法继续呆在维林诺,早就先一步逃离了。奥阔隆迪的帖勒瑞精灵们看到一团巨大的乌云向着世界的北方飘去,那正是米尔寇的化身。

      彼时,当诺多精灵们还未预感到风雨欲来之时,维林诺众神之王曼威坐在他的宝座上,召集一众维拉商议丰饶庆典之事。

      他威严的声音如雷霆般响彻在大殿上,公正、明亮且平和的双眼注视着百果女神雅凡娜,说道:“虽然我们时常为了让精灵们感受阿门洲的祥和快乐而举办宴会,但这一次的宴会必须比以往都要隆重盛大,我们必须让精灵们彻底遗忘米尔寇带来的灾难,让他散布的那些谣言彻底从精灵们的记忆中消失。雅凡娜,必须请你更尽心尽力地布置宴会,希望所有来参加宴会的精灵都会留下终生难忘的回忆。”

      确实后来在宴会上所发生的事让所有埃尔达精灵终生难忘,但那并非是曼威原本期望的样子,他的话语反而带来了全然背道而驰的结果。

      百果女神应声道:“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布置,用我所能想象出来的最佳效果,来让这次庆典足以载入诗集史册。”

      “你准备怎么做?”坐在曼威身旁的星辰之后瓦尔妲随口问道。

      “我想近期让维林诺降下一场春雨,雨露的滋润,能令我播撒的绿意变得更馥郁美丽。当然,我需要乌欧牟的相助。”

      维林诺的气候可根据维拉们的心情随意调控,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都不过是在维拉弹指之间变换。雅凡娜为了赶走米尔寇留下的不快阴影,近来让图娜山上万树开花,翠意盎然,提理安精灵城被百花缭绕,一片生机勃勃。但雅凡娜认为,是时候该下场雨了。

      “乌欧牟,那么就请你协助雅凡娜吧。”星辰之后做出温柔的指示。

      然而曼威依然一脸愁容,他的脸万年冰山冷漠,严肃的眉宇常年紧皱在一起,看不出一点令人愉快的东西。

      习惯游历在中土的乌欧牟被临时召回来参加会议,在大殿上,他不耐烦地轻轻跺着脚,端详着众神之王阴雨连绵似的面容,忍不住起身说道:“曼威,再精心的布置也比不上你一句宽容的话语,为什么你对精灵们的审判就必须如此严苛呢?”

      曼威立刻明白了乌欧牟的抱怨。彼时,这位水神维拉开启的是主人格(或者该说是“主神格”),那是一个并不太好说话的性情,就像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尖刻和犀利。

      曼威动了下唇齿,在乌欧牟锐利的逼视下,他又谨慎地思考了片刻,才开口道:“那么你有什么好建议?”

      乌欧牟冷笑了一下,说:“邀请费雅纳罗也来参加宴会,如果是出自您的亲口邀请,他会出现的。”

      曼威冷漠地道:“我以为那件事已经解决了,而他们仍然在流放期限内。”

      乌欧牟步步紧逼道:“行了,你知道那个精灵心中真正的心结,而你也知道该如何真正化解他和他兄弟的干戈,只是你不愿去干涉罢了。”

      曼威一言不发地看着乌欧牟,乌欧牟扬了扬嘴角,冷冷道:“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接着,他颔首为精灵恳请,“看在他们是一如的首生儿女份上,请多为他们做一点事,宽恕他们的愚昧吧,这并不违背我们想要庇护他们的初衷,不是吗?”

      大殿上静了片刻,奥力似乎想出言劝说乌欧牟,但他只是漠然注视着水神老友,并没有出声。最后,曼威叹道:“乌欧牟,你对于精灵放纵了太多感情,这必将为你带来悔之莫及的后果。然今日吾便应汝之请柬。我会亲自去一趟佛米诺斯,而你就为你之情愿,去见一见阿拉卡诺(芬国昐)吧,但愿我们的心意,能真正传达到他们心中。而我保证,这必是最后一次干预精灵间的纠纷。”

      维林诺开始降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芬巩骑马在森林中猝然遇上这场雨,无奈中,他下马,牵着马儿来到一棵高壮的大树下。

      树干上依稀可见几道刻痕,位于芬巩半蹲下时,视平线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

      【“做标记。以后,我们每次一起经过这里,我就在这留一条刀痕。”】

      【“嗯……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少年绽开明媚的笑容,“我不知道可以留下多少条痕迹,但我希望以后也不会忘记这段时光,即使将来我可能再也不会在这里添加新的刀痕。”】

      【红发精灵蹲在一旁思考,“我还是不明白,你留这种标记是为了什么?芬达卡诺,你似乎总让我觉得比和你同龄的小家伙们要早熟一点,你心里有心事吗?”】

      【少年骄傲地道:“因为我想快点长大,想快一点迎来我的成年礼。”】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原因,尼雅哥哥。”】

      【“你这家伙。”】

      树皮上有一块区域已经被无数交织的刀痕弄得斑斑驳驳。

      有些事,如果长年累月坚持下来的话,就会逐渐深入骨髓,永远铭记,与灵魂和□□紧紧相连,无法再分割脱离。

      他那时候,只是想铭记对尼雅堂哥的那份特别的感情,然而不知不觉中,这份感情竟伴随他到成年,乃至今日依旧如初见之时那般青涩纯净,经久不衰。

      也许他坚持这件事太久了,才以至于如此认真,而沦陷得如此之深。如果早就放弃去坚持它的话,就不会觉得这么辛苦了吧?

      芬巩用手指指腹轻轻抚摸着那无数的刻痕,将额头抵在粗糙的树皮上,浑然不觉那毛糙的表面,反而让他感到一股带着酸甜味道的安心,就好像与他额头触碰的是红发精灵英气勃发的印堂,对方温暖修长的手指在此刻轻轻扣住了他冰凉的手。

      “尼雅……我太想念你了。十二年为什么会这么漫长?”

      雨滴滴落在他眼尾的长睫上。

      好像是很久以前,他靠在这里午睡的时候,醒来时发现梅斯罗斯就坐在他身边,他头枕着对方的肩膀,身上盖着一件充满了对方体味的斗篷。梅斯罗斯向他伸过手来,微笑说:“在这里睡一晚上,你也不担心会着凉,真是一刻都不能让人省心。”

      “维拉说,我们不会被疾病所困扰,着凉也只是一种错觉罢了。”还未成年的精灵努力往斗篷里缩了缩头,轻声打了个喷嚏。嗯……只是错觉上感到了一丝凉意而已,他们是不会生病的。

      “等等!我在这睡了一晚上?”后知后觉的少年精灵忽然掀开斗篷,大惊小怪道。

      红发精灵轻哼道:“根据维林诺的时辰,现在是一大清早。”他捧着一本厚厚的书翻过一夜,慵懒地打了个哈气。

      “可是……你什么时候坐在这里的?!”

      “是你硬拽着我坐下的,怎么自己都忘了呢。”红发精灵带着毫无恶意的抱怨表情,侧过头来瞅着少年精灵,“你睡觉时的鼾声吵得我一晚上睡不着啊!”

      少年精灵感到羞愧地涨红了脸。

      红发精灵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深邃的眼睛眯了起来,揉揉少年的头发,哈哈笑道:“骗你的。”

      到底是指哪一方面的欺骗,芬巩一直没弄明白。

      “谢谢你陪着我,尼雅……堂哥。”他亲吻了梅斯罗斯堂兄的脸颊,而后在对方诧异而复杂的目光下,淘气地用孩子气的口吻说,“我最爱你了,堂哥,因为你最疼我!”

      ……

      芬巩不知道自己何时就在树下睡着了,醒过来睁开眼时,只见眼前有个高大的人影伫立在脚边,绅士地弯着腰,撑着一把雨伞,为他遮挡神祇降下的细雨。

      “尼雅……”他有一瞬间差点将朝思暮想的名字脱口而出,但是很快看清眼前的人有一张萦绕着美好圣光的英俊脸庞。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全身都被淋湿了呢,赶快回去吧。”乌欧牟向黑发精灵走近几步。

      芬巩看了眼从伞角滴落的雨珠,梅斯罗斯的身影在他眼前淡去、消失,仿佛融入了烟雨中,遥远得再也不可触及。他干涩地笑了一下,爬起来躲到乌欧牟的伞下,仰头望了望天空,“怎么忽然下起雨了?”

      “这是为了几天后的庆典做准备。”乌欧牟简单回答道。

      “哦,又要办宴会了啊。”芬巩笑了笑,眼眸却冰冰凉凉的,水波不兴。乌欧牟看他显然对宴会并无什么期待,便道:“你大伯也会来参加的。”

      芬巩的脚步一顿,眼神中蓦然闪过惊慌与欣喜:“尼雅堂兄他们……呃……”他连忙收敛了眼中的波澜,以免被维拉敏锐地窥探到什么。

      乌欧牟浅浅微笑着,清澈如水一般的眼睛仿佛看穿了芬巩的心事一样,但却并没有严厉的斥责之意。

      “我曾经的一个朋友,在向我道别之时说过,主神赋予他情感,或许就是为了有一天,让某个特别的人拥有那份情感,即便是错误的交集,即便将带来不可预计的后果,但他仍然感激主神赐予了他情感,总比行尸走肉好得多。然后他去了遥远的地方,再没有归来,那是他的命运。”

      “殿下,如果你感到那是你的命运,那就没有什么可迟疑顾虑的,因为这就是伊露维塔赠予你们七情六欲的原因,您大可以尽情享受它。”

      芬巩道:“乌欧牟大人,你似乎看透了我的心,可为什么不惩罚我呢?”

      乌欧牟笑道:“审判的权杖握在曼威手中,这是他的权能,而并非主神予我之职权。我只是看到你,想起了我那位一去不返的朋友,你们的心中都有坚持不懈的心愿。没什么需要觉得羞耻的,因为我们都是有感情的生物。一切的情感根源,本不是错误所在。”

      芬巩仿佛被一语点破了心结,眼神渐渐清明透亮起来,“那么即便是一条会毁灭我们的绝路,我现在也有勇气走下去了。”

      此时谁也不知道这段对话在日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但它确实在黑发精灵心中沉淀下了某种意义,以至于在后来的诸多事情当中左右了黑发精灵做出令人惊骇的决定。

      庆典之宴如期举行,在维林诺一派鲜花飞扬的富饶美景中,费诺应邀出现在宴会上,也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再度握手言和。

      “我先前承诺的,我现在实践。我不追究你,不记恨过去。虽然我是你一半血缘的兄弟,但我心中你将是完全的长兄。你将领导,我将跟随。但愿我们不再为新的不幸疏离。(本段取自《精灵宝钻》原文)”经过一段时间,沉寂下怒怨的芬国昐主动对费诺如此说道。

      “我听见了。”费诺说,“但愿如此。”(本段取自《精灵宝钻》原文)

      费诺的儿子们并没有跟着过来,不过这也没有令芬巩多么沮丧,在与乌欧牟攀谈过一番后,他所顾忌的心结似乎都解开了,心中前所未有的明朗。

      但是就在此时,一个噩耗传来,将一切希望转机又湮灭在复仇的烈火中。

      留在佛米诺斯的芬威王被米尔寇趁着费诺赴宴之时杀害,诺多至高君王倒在家门前台阶上,在血泊中用最后一口气与最宠爱的长子哀然永别,此刻远在塔尼魁提尔山宫殿中的费诺未能听到父亲的临终遗言。同时,收藏在宝库中的三颗精灵宝钻均被盗走,从此镶嵌在了米尔寇的王冠上。

      图娜山的精灵城在从未有过的黑暗中陷入一片纷乱恐慌,街道上都是惶惶不安议论着诺多君王不幸惨死的精灵们。

      双圣树同样惨遭米尔寇毒手毁于一旦,芬巩从自己卧室的窗户望出去,圣光早已寂灭,庆典上的和谐之景已化为乌有,那如同精灵大迁移之前,巨灯倒塌后,只剩下星光笼罩着中洲大陆的庞大阴翳此时也降临在维林诺蒙福之地。

      外面街衢人声喧杂,从山巅到城垣一片紊乱的火光,曼威让欧洛米带着大军追捕米尔寇,但除了惊天动地的铁蹄声传回维林诺以外,却没有带回任何结果,米尔寇早就逃之夭夭。

      在这混乱的形势下,精灵们被告诫不宜出行,芬巩却不打算遵从。他在自己房中偷偷收拾着行李,准备即刻去佛米诺斯找梅斯罗斯,特刚匆匆忙忙从楼下冲上来,见状愕然一愣,发怔道:“哥,你要去哪?”

      “我先去趟佛米诺斯,爷爷的遗体——”芬巩的话还没有说完,特刚便急急忙忙打断他,“祖父的遗体已经运到提理安宫殿中了,堂哥他们现在都到了!”

      “什么?!”

      窗外吵杂的马蹄声一掠而过,芬巩伸出头去张望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向着山巅的宫殿正门而去,红发飞舞在飘满火星子的黑暗天空下,那抹耀目的颜色立刻牢牢捕获了芬巩的目光。

      “尼雅!”

      芬巩连忙策马追到宫殿前的广场上,特刚也紧跟着他过来。

      此时,宫殿这里聚集着众多诺多族精灵,人头攒动,密密麻麻,而费诺站在王宫的高庭前,扬声发表激昂的宣言。他向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言语之中充满了蛊惑人心的煽动力,随后,他的七个儿子都围绕在他身边,拔剑举向火光照耀的天空,立下自此以后令他们背负上沉重诅咒的誓言——

      若有谁敢持有、夺取或阻止他们占有精灵宝钻,无论对方是维拉、恶魔、精灵或尚未问世的人类,或任何的生灵,无论伟大或渺小,是善还是恶,他们都将怀着复仇与憎恨之心追击到天涯海角,直至世界终结之日。(本段取自《精灵宝钻》原文)

      如雷贯耳的誓言回响在广场上空,随着那些纷飞的火星飘荡向源远流长的空际。芬巩在人群中仰头望着紧挨在费诺身边的红发堂兄,对方脸上的悲愤与决然就像是巨大的沟壑,阻断了他们紧密相连的血缘,还有连接着他们的现在与过去的那条纽带。

      初识那一刻的美好、温馨,似乎都随着漫天火星飞散向了遥远的太空,从此遥不可及。

      过了会儿,人群渐渐疏散,费诺转身走进了宫殿。梅斯罗斯在台阶的最高处向下望了一眼,似乎看到了芬巩。他沿着台阶快步而下,芬巩就在阶梯底部的尽头迎面等着他。

      火把跳跃的光芒笼罩着两人今非昔比的面容,维林诺的一年十分漫长,这久别重逢的一眼不知隔了多少岁月。

      芬巩仍然面带一丝柔和笑意,干净温和的面庞一如往昔,而梅斯罗斯面庞轮廓似乎深刻了许多,紧锁着眉头来到他跟前。

      “我们即将离开维林诺,永远不会再回来。”梅斯罗斯并没有理会一旁的特刚,他看着芬巩的目光充满了无奈和悲切。

      “大伯的演说,我听了大半。”芬巩表示对他这句话并无惊讶。

      “你们可以留下。”梅斯罗斯的眼睛在火光中透亮而温暖,所有的憔悴都被他很好地掩藏起来,只余下一抹即将消逝的温情,“留在维林诺,好好快乐地生活下去吧,芬达卡诺。”

      他勉勉强强地露出一个苍白笑容。

      “尼雅!”就在这时候,芬巩再也忍耐不住,重重说道,“如果我说,我想跟你一起离开呢?”他的眼睛透出坚定的亮光。

      “不……”梅斯罗斯沉眉,望着芬巩,冰冷地道,“放弃这个念头。”

      “爷爷的仇,难道和我没有关系吗?!”芬巩激动地拔高声音,梅斯罗斯用眼神制止他,道:“是我的责任。如果那天我没有带着所有人去打猎,只留下爷爷一个人的话……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犯下这个错误。”

      烈火、血泊,那一幕凄惨的景状已经烙刻在红发精灵脑海中。

      “——别再跟着我了,你应该忘了我这个兄长,如果我们再也不会相见的话。”他沉声忠告,“你的那位长兄已经奔赴他那用鲜血和仇恨铺成的命运,这条路没有光明,别跟着他一起下地狱。”

      红发精灵接着向另一位堂弟淡淡微笑着欠身,那笑容就好像和很久以前林中邂逅时的那幕情景一样,温柔明媚。

      被他所爱护、注视着的弟弟们都已经成年了。

      如今,“诺多之厄运”已悄然揭开序幕,红发精灵像一个全副武装,等待着残酷远征的骑士般站在火光中做出告别,高大的身影在血红的天空下显得异常孤独而冷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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