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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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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明人不眠。
将小脑袋埋进被中,可屋外的厮杀声依旧响彻与耳边。雪瑞清晰地听见了刀戟的嘶鸣、人们的惨叫,一切距离她那样遥远,却又是咫尺之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的情绪。那种颤抖的感觉从心中蔓延至全身呢。她看见隔着纸窗晃来晃去的火光,伴着人影、剑影挥舞着。骤然一阵轰响,形似尸体的重物被甩之墙边。顺着窗檐滑下,猩红且浓稠的液体顺着纸窗缓缓滴落。
“妄想灭我傅家,先踏过我的尸体!”她听见父亲绝望之余的怒吼,然后,就没有声音了。她想,也许爹爹是死了。多么恐惧的念头,可她想出来之后,一切就平淡了。那么,是谁,杀了他?
没有人来看管她,也没有人来杀她。好像整件事情她就是个局外人,她只是一个台下看戏的,这出戏如此逼真,可她叫不出好来。她不想做一个局外人啊,她傅雪蕊明明就是傅家的大小姐,可现在好像真的没她什么事了呢。宁愿被杀死,她也不想什么事都不做。
“相公!”那是娘亲的声音,多么撕心裂肺啊。果然她猜的没错,爹爹死了。
不能再躲起来了,像个老鼠一样算是哪回事……
房门“吱”的一声开启,映彻了满地的月光。“娘亲……”话音未落,飞溅的鲜血在腥浓的空气中划出妖冶的弧度,瞬间浸透了她的脸颊。她的双唇轻颤,一时间无法合拢,那是娘亲的鲜血,血中还带着残余的温热。本应雍容华贵地坐于厅堂前的女人此刻就在雪蕊的脚下。女人强撑着左胸致命的伤口,抬起被鲜血染红的葱茏素指,抚上雪蕊的面颊:“蕊儿……跑……”她嘶声道,“跑!”
又是致命的一刀补进胸腔,抽出时带起血红的弧线,宛如妖莲绽开于刹那,又在生命流失殆尽后凋谢。唯一的痕迹是血,地上的血、雪蕊身上的血、满世界的血。全身黑的只露出嗜血双眸的男人冷哼道:“跑?你觉得她能跑掉吗?”
傅雪蕊没有跑,她跑不动,直到此刻她才来得及打量眼前的世界。昔日祥和的庄园此时遍布鲜血,好多的死人,还有蒙着黑面、手中握紧冷兵器的杀手。那边的人是父亲,他倒在地上,一个空洞洞穿头部,血已经黑了;倒在门前栏杆的张管家,他的眼睛呢?雪蕊还记得他以前总是慈爱地给她讲故事;庭院便的怡情姐姐此时身上布满了血痕,眼中早已无了生机,她不是说好陪着自家小姐过上一辈子的吗?还有……他们都怎么了,是谁杀了他们,是谁那么该死,非要杀了他们才罢休!
红色的液体蔓进纯白的雪地,将它们同化,又或者,今日本就是下的血红色的雪。那满目的狼藉,遍体杂乱的脚印,把这个世界摧残得□□。
“呵,多俊俏的小姑娘啊,怎么,想不想陪你的父母一起上路啊?”对面的男人嗜血的眼眸眯成了一条缝,阴柔的问道。傅雪蕊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她垂下眼眸,眼睑下合遮住了充血的瞳孔。在死前还要看见一番人间地狱的场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
刀,就要逼近了啊;听见了么?来自黄泉路上的召唤……
刹那间黑影掠过,袖袍间的银针甩出,打去了即将落在雪蕊脑袋上,将她一分为二的利刃。面具下,男人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他轻柔地揽过雪蕊,乘着清风便将她带起。
反观那未得手的男人,他的眸中一阵惊异,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快的人。“谁!”他惊呼,“休要藏头露尾!”隐遁在楼顶的男人听得轻笑,却不予理睬。
修罗地狱已经终结,众杀手阵脚微乱之际一个同样身着黑袍的人站了出来,想必是这群人的领头羊:“不知阁下是哪位高人,非要掺杂于此等不入流的江湖恩怨?”
微风吹拂,带走稍许腥味。风过,无人应答。
“我等于阁下并无瓜葛,还请阁下送回那女孩任我等处置。否则……”
轰!话未说完,一群银针从四面八方逆风袭来,其力道竟然直接将一个活人钉在了墙上,而且是他们之间最强壮的一个。这是众人警惕之余,瞳孔也瞬间缩成了针芒。墙上的鲜血刻出了血淋淋的字迹:井水不犯河水。字迹衬着那死不瞑目的刺客,令人心生恐惧。
那头子看了,除了隐忍也不再说什么:“放火,给他收尸。”
一群人看着头子的脸色也只好默默领命,大气不敢出,他娘的谁知道那高人是不是还在盯着他们看呢。的确,他是在盯着他们,还带着傅雪蕊。
傅雪蕊看着下面的火苗逐渐变成火舌,愈烧愈旺,它们侵蚀着那些已死之人,连灰都不给他们留下。红色与白色相互映衬,那么美的两种颜色此刻却成了魔鬼那丑恶的嘴脸,嘲讽、揶揄。旺火燃烧在女孩的瞳孔中,呈现一片妖冶的红莲,又好像,是她对这个残酷的世界所抱有的怒火。
“傅家被灭门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嘶哑,的手轻抚上她凌乱的发丝,透过面具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孩,声音故意很是低沉地道:“想报仇吗?”这是一种诱惑,是罂粟。一旦走上了这条路,未来便是不可预知。可命运总是注定的啊,她看见了,看见他们在她的眼前离去,甚至没有一句道别。
古人皆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却没有人告诉她原来月白风清的时候,同样可以杀人放火。老天爷是最残忍的人,他夺取我们身边的至亲至爱,却偏执的要留下一个人,唯一的一个人去感受世界上所有的孤独。
雪蕊轻轻点头,她只能轻轻地,好像她的头很沉重,稍微用力,就无法支撑了。男人漆黑的袍子在月色下很是阴冷,他的手,摇摇指向浓烟中渐行渐远的那群男人,笑道:“十一只,我杀了一只给你凑个整数,刚好十只,记住了。”
只……这就是他心中的量数单位吗……
他的头遥望向东方的天空,好似在眺望什么,回过头来笑道:“呵,要下雪了。你就在这儿,待会他会来接你。我走了。”他在傅雪蕊的额头,隔着黑纱轻吻一下,“记住,要将仇恨藏在内心,藏进最深的地方。”最深的地方吗……那要有多深,才算最深?
遥遥天际,出没未及半日的明月此时又藏在了突然冒出的黑云后,压抑地没有一丝光亮。清风骤起,燃旺院中的大火,直冒出呛人的黑烟。傅雪蕊没有吭声,即便是黑烟熏得她肺中犹如火烧,可她依旧没有说话,没有动,没有表情。可越是这般,越是阴冷。
那男人说的没错,的确是要下雪的。人事都已经如此善变,又怎怪明月无情呢?人和月是一样的呀,时而有情,时而无情。可又不一样——明月遇见了暴戾的事物,它会躲起来,而人,却想尽办法去报仇、雪恨,最终伤人伤己。其实,只要她傅雪蕊还活着,就注定被仇恨蚕食。她就是这条命,改不了的。
烟愈发浓烈,傅雪蕊依旧没有动,但她也许真的撑不下去了。
紫色的长袍掠下,将女孩抱在怀中。男人微微皱眉:“怎么那么傻。”
他回过头去鸟瞰那庭院,浓浓的黑色已经遮住了他的视野,其中的满目疮痍早已看不清。雪在空中飘洒,火势逐渐被压制,又时不时蹦出些许火苗,依次反抗注定熄灭的命运。
男人的面颊依旧冰霜一片,今天的事情分明是趁他不在时的预谋。而那个罪魁祸首的最后痕迹,也将在这场雪结束之后,彻底消失。他抱起甚至有些涣散的傅雪蕊,锦鞋轻点,飞窜于屋瓦之间……
直至第二天的早上,雪依旧在下,天边的细丝宛若鹅毛,在空中打着旋飘洒,迟迟不肯落地。紫袍的男人牵着身披纯白披风的女孩的手,走在苍茫的雪原,回过头还依稀可以辨出脚印——那纯白好似要融进天地一般。
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可那种亲历其境的真实感依旧令雪蕊心惊。转眼,她就成了孤儿。一个时辰前她就在哭,默默地,悄悄地,任凭眼泪如珍珠般滑落或是被迎面而来的北风风干,也不擦。她的反应总是那么慢,就连这等灭门大事,也是在第二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想哭的。直到容岂麟低下头为她披上披风,才发现女孩的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容岂麟有些手足无措,说实话他最不会安慰人了,特别是女人,女孩也算在内。
他为她擦去泪水,对她说:“忘掉过去吧,昨天的事情就让她永远停留在昨天,又何必带到今日。”这么抒情的话,从他口中蹦出就是冰冷地没边。
他系上披风前的活结,又稍稍整理了女孩的衣服,多么的纯白无暇,好似一块璞玉,没有人工的摧残,天生便是一尘不染。她也本该一尘不染,活得像一株白莲才对。
“从今天起,你便叫无尘。”
从今天起,你便叫无尘……无尘……
她抬起泪眸,忘进容岂麟的双眸。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视,他一辈子也忘不掉刹那的无邪。
那年,她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