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逋逃薮》姒姜

1、逋逃薮

　　逋逃薮，相传是一个逃亡者的齐集地。
　　相传只要你犯了罪想逃避，你就会找到一条通往那儿的路。
　　相传这是一个邪恶万分、罪孽深重，修不成正果的灵妖设下的一个域。
　　相传在其间的每一个逃亡的灵魂都残破不堪，人人没有真正的记忆。
　　相传有一部分人最终走出了逋逃薮，也相传没有人走出那个自我圈禁的地方。

　　铅华合上书的扉页，他实在已经看腻了。为什么每一卷的《薮渊志》里都记载着同样的东西？而且只记载同样的东西？这中间应该有着什么原因吧？铅华紧着眉头细想，这样的薮志已经存在了千年了，为什么只有他在这儿想不明白呢？为什么同样的短短的甚至毫无意义的东西为何竟要分成十本来记？而每一本都代表着一百年的薮渊旧事。
　　总有人在记吧？只是那人为何要这样记呢？铅华看向窗外醉倒在花阴下的齐禾，忽然心中一片空茫，有种涌动的记忆几乎就要在这一刻冲出来，但却被他硬生生地掐住。他抓着一卷《薮渊志》，努力将注意力放在那醉鬼身边被碰翻的酒壶上，那里正有所剩不多的残酒滴滴地渗入泥土里。这酒岂不就像一个人的记忆，一滴一滴，渗入时空的泥地里，不复存在。其实在这儿，就算《薮渊志》有记载又能代表什么？记忆又能代表什么？或许他以前什么都知道，可是现在却什么都忘了。既然在这里可以遗忘与逃避，那还要回忆作什么呢！
　　“呵呵呵呵”他捂着脸轻笑起来，觉得自己太蠢。窗外倒在泥地里的齐禾，啧了啧嘴，翻了个身睡得香甜。

　　这里就是逋逃薮，一个奇怪又模糊的地方，里面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身份，没有来历，没有回忆。这是个山谷，一个看上去四面环着山的山谷，似乎没有通向外界的路，但每个犯了罪想逃避的人都能找着进来的路，至于出去的，没人知道有没有那条路，因为从没有人找得着来时的那条路，而且每个人进来的路都不尽相同。当然，也或许都相同，只是不愿说；也或许一入谷中，所有人的记忆都出了毛病，什么也都不记得了。谷中人称这个所在为薮渊，这里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童，什么人都有，男的，女的，精明的，笨拙的。
　　每个初至谷中的人都会第一个先上小孩子的当，在薮渊里，给外来人上第一堂课的总是那些孩子。因为他们忘了，能在薮渊的常常是些什么人。在薮渊里没人知道别人的过往，因为每个人都声称不记得自己在薮外的事了，有些可能是不想提起，有些可能是真的忘了。总之那是薮渊外的事，但总有些例外，即使那些例外总存在得不久。

　　其实薮渊并非一开始就只有遗忘。曾经有一些人牢记着过去，他们总以为自己只是躲避一时，可是从没有这样的人等到终于使自己觉得躲过了这段预设的、没有期限的时间过，有些人是慢慢淡化了记忆，有些人却是永远的消失了，连想通的机会都没有。在逋逃薮里，是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人的存在去留的。不过一个转身，每个人都有可能不再认识刚刚才说过话的人，因为在这里，每一个人都不知道明天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甚至明天还在不在。今天你或许是小店老板，明天你就可能成了财主，也或许到了后天，你就沦为一介乞丐。在薮渊里是没有身份的，每个人其实都只关心一件事，那就是－－怎样渡过今天。
　　有人没日没夜地喝酒，只为使自己醉得可以渡过许多个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的日子；有些人则去开山，想开一条能够通向外界的路。这些开山的人千年来都没绝过，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却从未听闻他们能开出一条山道过。所能见到动过斧子的痕迹不过是几条山路，或许通到一个山洞，或许通到一个湖泊，还有一些只是通向一棵大树，那棵大树上总是栖息着众多的乌鸦，专食腐肉的乌鸦。
　　薮渊里的人由希望变成了绝望，他们其实并不想真正地走出去，但是，外界总有些东西是惦记在心的，总有些东西是牵挂难舍的，兴许不能回去，但总可以偷偷瞧瞧吧？但是近千年的失败让所有想保持些记忆的人彻底绝了这个念头，于是薮渊也就慢慢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人把回忆当回事，所有人都只关心怎么渡过每一个日子。
　　于是无所事是的人就开始谣传。他们说，其实薮渊里有一个主人，就是那个最初设定域界的灵妖，他一直存在着，从薮渊存在的那天开始，直到现在。谣传灵妖善变，或许今天是棵树，明天就成了一朵花；或许今天是他，明天就是你了。当然谣传只是谣传，谁也没见过那个灵妖，或者其实见过，只不过是忘了。薮渊里经常有新面孔出现，也经常有人忽然消失不见，是死了？是走了？已经经历千年遗忘与寂寞的人是完全不在意了。
　　铅华不是新来的，他觉得自己兴许已经存在了很久，只是一切已经想不起来了，也或者这只不过是个错觉，他的确是新来的。没错，他兴许就是新来的，要不，怎么会那么关心《薮渊志》这种无人关心的东西呢？什么可能都有，但自己却是什么也不能确定的，铅华想。
　　他抓着书本的手一松，发黄的册子掉在地上，脆弱的纸页散在地上，破了，损了，有几张还被无聊的风吹到了屋外，再一卷便入了泥地。
　　铅华怔怔地看着，然后无意识地提起笔。唉……又要再写一遍了。他随手在架子上挑了本新册子翻开写道：“逋逃薮，相传是一个逃亡者的齐集地。
　　相传只要你犯了罪想逃避，你就会找到一条通往那儿的路。
　　相传这是一个邪恶万分、罪孽深重，修不成正果的灵妖设下的一个域。
　　相传在其间的每一个逃亡的灵魂都残破不堪，人人没有真正的记忆。
　　相传有一部分人最终走出了逋逃薮，也相传没有人走出那个自我圈禁的地方。”
　　一切是那么顺手与自然，仿佛已是多年积下来的习惯，只是铅华总是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