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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明朝某些事儿:养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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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某些事儿:养鸟
故事发生在元末明还没初的时候,主角之一叫做张子明,是个读书人。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头,文韬自然比不上武略,拿笔不如拿砍刀的。所幸张子明不仅仅是个读书人,他还有一手绝活——养鸟。什么虎皮,牡丹,金丝雀,到了他手里,瘦的能增肥,呆的能扑腾,没准哑的还能唱出声。
当然,养鸟除了是个技术活,还是个烧闲钱的活儿。这个烧钱是跟战争年代相对应的。和平的时候,养鲸鱼都不嫌贵,但是在大部分人都是赤贫的战乱时期,个人的肚皮都难得照顾周全,更别说顾及那些还要跟人抢谷粮的飞禽。
好在张子明碰到了我们故事的另一枚主角,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朱文正。
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传说中的花花胡公子,好酒好曲好美人,贪图新奇玩意儿。那会儿朱元璋还在跟陈友谅纠葛不清,指派朱文正到洪都守城。朱文正刚到洪都就把手中的工作全扔给手下,只带个小跟班上街溜达。
这溜达着溜达着,就相中了立在张子明手背上的十姐妹。
十姐妹是文鸟的一种,长得小巧玲珑,有些像麻雀。张子明手背上的这只小家伙那时候正在做早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朱文正瞧着逗趣,瞟见张子明胸口挂一个大大的“卖”字,当即手指一伸,买!
这当中有个误会,朱文正以为张子明是个卖鸟的,张子明其实是个卖身的。前面说了,他是个读书人,会写能算,流落到洪都后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为了朝拜五脏六腑,只得在胸口挂个牌,写明所长,指望谁家有口饭吃就跟谁走。那只十姐妹不知道是哪家钻出来的,被张子明的鸟霸之气吸引着不舍离去,却正好被朱文正歪打正着的领回家。
张子明跟着朱文正回到家,才发现事情搞左了,人家要的是鸟不是他。问题是小文雀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已经飞回了自个儿的家(鸟儿也不傻,明白鸟霸之气不能当饭吃)。
这下应了那句话,该来的没有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幸运的是,由于朱文正身边的小跟班嫌张子明风尘一路又脏又臭,勒令其洗洗刷刷一番后才去前头报道。张子明长得不差,又因为读过书,养过鸟,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的,西方叫作天使东方称为鸟人的气质。于是朱文正的眼睛瞪圆了,口水嘀嘀嗒嗒了,然后他一把扯住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张子明,笑嘻嘻道:“且慢,勿走,你不是会养鸟吗?”
此鸟非彼鸟,养鸟得靠花。
张子明是个有骨气的文人,但是骨气换不来衣和粮。他卖身的那一刻,就已经将尊严奉献到了买主的手中,至于人家相中的是他内在的学问,还是外在的资本与技术,其实已经无关紧要。再加上朱文正是无赖的血统,会计出身,帐算得这叫一个精细,花怎么开红,鸟怎么养活,总之吃我的穿我的都得给我奉献回来,全身心滴干活。
这种好事不用多磨,一来二去的生就变熟,月老有心,成全一对鸳鸳抱。
如果故事结束在这里,结束语将是:王子和公子从此过上了□□的生活。但是我们都知道,历史向来是无良狠心的后妈,最爱搅和是非,虐待欢好。本来只是个跑龙套的陈友谅摇身一变做了大反派,这一天,率领六十万大军攻到洪都城下。
洪都原本是属于陈友谅的地盘,可惜陈友谅人际关系学不如厚黑学扎实,洪都守将瞧他不顺眼,旗帜一改叛变投靠了朱元璋。洪都的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它离陈友谅所属汉国的首都江州在地图上只有一个鼻子的距离。陈友谅任性骄傲,怎么容许心腹要地插着一枚碍眼的钉子。趁着朱元璋跟张士诚左右开弓无暇顾及这头的当口,率领大军刷刷杀到城下。
洪都的人在城头一望,哎呀妈哟,黑压压除了人还是人。
守城,还是弃逃,这是个问题。
关键时候花花公子朱文正打破了很多人的眼球,挺身而出,号召全城军民死守都城顽强抗战。他身披盔甲,站在城头,就当前形势侃侃而谈,给那些墙头草坚定了信念,让本来就热血的几近沸腾。最后,朱文正将染血的大刀举向天空,用四个字结束了这一场后世人称为“纨绔总动员”的讲话。
“宁死不降!”
城内兵士应声齐吼,响声堪比春雷。春雷中张子明悄悄抹了把眼泪,眼泪中一半是骄傲,一半是心疼。
骄傲自然是因为心上人的英雄气概,心疼则是为那大刀上血迹的正主——朱文正誓死抗敌的见证是一只雪鸽,张子明驯养的。陈友谅来得太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向远在应天的朱元璋求救。朱文正想借张子明驯养的雪鸽去报信,却发现自己太想当然。洪都没有属于应天的鸽子,自然飞不回应天,张子明养出的洪都雪鸽带到哪个地方都能飞回洪都,但逆向可不行。想要鸽子飞哪儿就哪儿,那是扯淡派YY。
朱文恼怒之下找了一只最肥的雪鸽来祭城,一方面固然是泄愤,一方面却是借机向洪都军民表明自己非常时期要跟花花公子划清界限,绝不玩物丧志。张子明虽然心疼,却识得大体,不多闹腾,只在当晚朱文正想要遛鸟的时候也来了一个严守城门拒不迎。
就像许多被抢了玩具的小孩一样,陈友谅仗着自己带足了人马眼红红气汹汹的来夺城,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踢到铁板。朱文正攻张子明城门不成,自然将满腔□□化作激愤洒在了洪都城的防守上。正应了那句话,欲求不满的男人不好惹。陈友谅大赤赤攻城,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城下漫漫尸体,堆都能堆到城头了,这城门硬是攻不破。
这场攻城战的第一回合结束在朱文正射了陈友谅一箭以后。并不是朱文正的箭射中了陈友谅,事实上这支箭在射到陈友谅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势竭。陈友谅一把抓个正着,得意洋洋向城头举箭示威的时候,发现箭尾绑着一张纸条。
陈友谅拆下纸条,摊开一瞧,当场喷了一口血。
身伤不如心伤,朱文正的纨绔血统气死人不偿命。
纸条上就只有三个字:攻无能。
气急败坏的陈友谅对洪都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转眼间,洪都被围一月有余。城墙的残破与腥红都无声宣告着攻城战役的残酷。然而让陈友谅大惑不解的是洪都还没有屈服的迹象。守城的将领死了好几个,又有好几个替补上来,几个偏门曾经攻进去,又遭到还击打将出来。总之这座城看起来满是补丁但就是不破,而且看样子似乎还能挡御寒风熬过冬天。
但是朱文正没有这么乐观。一个月过去,虽然守城占了地利,不需要过多的人手,那也是相对的。陈友谅六十万大军是实数,不是虚数,尽管不能一股脑的全灌过来,每天轮番着作战就能让洪都守卫者们疲于奔命。人力资源已经到了极其短缺的关头,朱文正派去应天告急的信使却一个回音都没有,这样子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弓尽粮绝。
这时候,张子明勇敢的举起手,叫道:“我去!”
张子明本意是好,不过在时间与地点的选择上犯了一个比较让朱文正哭笑不得的错误。朱文正那时候正伏在张子明身上缓解压力呢,这一唤“去”的,他就真去了。是男人都知道,急事不爽,早去有害身体健康。
朱文正郁闷的望向张子明,无可奈何笑骂道:“养鸟这么久,怎么还轻易放飞呢!”随后脑子一清醒,忽然明白张子明话中所指。
张子明是要去应天。
“不成,太危险。”朱文正一口否决。
但是张子明提出了一个让朱文正无法拒绝的点子:“我带雪鸽去,让它报回信。”
突围出去固然不容易,从外围偷偷潜进城就更难。现阶段朱文正的情况是不知晓外头状况,两眼摸黑的守城。朱元璋知不知道他被困的消息,有什么样的动静,甚至还在不在应天,他都不清楚。找到朱元璋以后,如果能让朱老大的指示由陆路改为空路回返,陈友谅没有空军可以拦截,直飞距离又能缩短时间,这样一来困难度至少减半。
只是50%的危险和99%的危险在某种意义上差别并不大,朱文正不希望张子明离死亡线那么近。他建议另派信使带雪鸽出城,然而张子明告诉他,应天不近,一路艰难,万一信使伺候不当让雪鸽死在半途,朱文正也许还得继续当聋子兼瞎子,渺无希望的守城。
朱文正:……
张子明:……
如果这是一组漫画,我们会看到朱文正与张子明狠狠对视,其间火花数道。然后朱文正头上冒出一滴汗,两滴三滴,一地,最终败下阵挥挥手说,你去罢。
于是,终于,养鸟人张子明带着朱文正不太甘愿赋予的重任悄悄溜出了洪都。城的另一边,朱文正为了转移陈友谅的注意,让青楼女们花枝招展的在城头跳舞,让老艺人们敲锣打鼓吹口琴。
陈友谅被晾在城下,惊吃了好几斤。
这纨绔子弟搞什么鬼?准备投降前再搞场搞艺术表演?
可惜的是表演过后,军事对战继续。陈友谅以为这是空城计的另类版,朱文正对内宣称要松弛有道,总之,然后,两方人马各就其位继续该干嘛干嘛。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张子明已经从陈友谅眼皮底下离开洪都,赶赴应天。
朱元璋的确在应天,应天就是现在的南京。朱老大坐镇南京,在地图前看着花花江山发愁。跟张士诚小打小闹,让陈友谅虎视眈眈终不是办法。老徐把庐州这块鸡骨头啃得太久,只怕啃到嘴里也吃不到肉。大侄子守在洪都,不知道状况咋样。陈友谅的主力军到底在哪里?
话说,我这个右眼皮怎么总跳跳滴?
这时候,张子明被人领到了朱元璋的跟前朱。元璋觉得自己眼皮一跳就来军情,实属王霸之气,不由得有些飘飘然,看张子明的眼神就带着一点高度。朱元璋转瞬间豪情万丈不打紧,张子明却有些被误导,以为朱元璋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生怕他听到洪都危难就弃而不顾,于是把一个江湖告急的危机事件描述成真主保佑我佛慈悲,陈友谅攻无能死伤无数,就等着你一举击败。
朱元璋大喜,一巴掌拍肿张子明的肩:“成啊,大侄子了得。”
张子明得庆幸朱老大的大侄子朱文正同志没有这样的手劲,否则养鸟任务更艰难。他揉着肩膀追问一句:”元帅准备何时起兵讨贼?”
朱元璋悠悠道:“等我各路兵马汇合了一起去打。”
这个等字,让张子明心急火燎,偏偏又知道急没用,就算领先头部队去解围,小股兵马也只是飞蛾扑火成不了事儿。与朱元璋接头并向其报告了当前形势以后,张子明再没有其他任务。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和朱元璋一起等待大军汇合再班师救驾,安全,稳妥。
但张子明想到朱文正还在洪都浴血奋战,无论如何都要回去陪着。
比肩共战,兼缓解压力,才是同志的作风。
张子明写了一封极其简短的信,大意是朱老大不日救城,然后放飞了雪鸽。他并没有写时间具体多久,写上去就得打击人了。善意的遮掩方能让朱文正稳定军心。
雪鸽作为信使,带着这封信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飞飞飞,飞回了洪都。朱文正解下张子明的手书,脸上是一片狂喜,洪都上下得知援兵将至,士气大增。如果那年头有广告,洪都当为这只鸟做足广告。广告词得这么写:洪都雪鸽,洪都人的福音。
朱文正又在城头闹了一出敲锣打鼓舞风尘的大戏,然后继续坚守。只把陈友谅闹得莫名其妙:纨绔子弟,玩我没商量?
正当陈友谅研究朱文正行为模式却得不出满意结论的时候,手下带给了他一个好消息:他们抓获一个来自洪都的人,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朱文正身边的人。可怜的张子明在放飞雪鸽传递福音的同时,似乎不小心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好运也一起送走了。他没能躲过兵士的巡查,被绑得结结实实,然后带到了陈友谅的跟前。
但凡读过史书和某著名武侠小说的人都知道,陈友谅是个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小人。他的功绩一半是斗狠打出来的,一半是残忍杀出来的。前者打的是敌人,后者杀的是自己人。这样一个手中冤魂无数的枭雄角色站在张子明面前,只轻轻哼一声,张子明的两腿就开始打哆嗦。
张子明不是没见过血,没见过死人,没见过杀死人的人,洪都守城的将士们哪个不带着血染的风采,慑人的威势,可没有哪一个能让张子明情不自禁的胆寒。他觉得陈友谅像把滴着血的刀,刀上满是锈迹,带着死人的气息,刀刃却是十足锋利,吹发可断。
害怕归害怕,张子明自打被陈友谅抓住,便绝了所有念头,人说无欲则刚,张子明站在陈友谅面前,腿虽然打着哆嗦,腰却挺得直板。陈友谅看在眼中,第一印象是:怯而不懦。
怯而不懦大约是说害怕但是并不退缩,这种人往往比较倔强,硬来不如软磨。陈友谅打着借张子明劝降洪都的主意,眼珠一转就收起威严摆出笑脸,叫手下人给张子明松了绑,还作势给他拍了两下。不拍还好,一拍正拍到张子明的痛处——之前朱老大所拍之处真是风水宝地,轮流让人拍,还都是大人物。
这一拍没把张子明拍趴下,倒是把他给怕清醒了。朱老大好歹还是朱正文他叔,你陈友谅啥干系都打不到的人装什么热情?而后越发看陈友谅伪善的面孔不爽,对他的拉拢劝诱也只是哼哼哈哈,太极拳打得轻飘飘。
陈友谅拍了两下没拍出效果,一摸手指头,嘿,全是泥和灰。也是,抓到俘虏之前人家得跑吧,藏吧,藏不住了要闯吧,冲吧,冲不过被抓了还要往地上摔吧,再受点拳脚唾沫什么的,能不满身泥和灰,兼有血泪汗么。
陈友谅琢磨,人要舒服就得由外而内,放松□□才能放松精神,招手叫人带张子明去洗刷刷。于是张子明像被处理白斩鸡一样的洗过刷过就差没拔过毛,然后被带到了陈友谅的卧房。
陈友谅本来想找个软禁张子明的空房间,可惜自家兵将多房屋少,一时半会腾不出空的,只有自己的卧室看起来还舒适点,友善点,能让人放松点,于是坐在卧床上接见了洗好穿好走进来的时候腰扭得也很好的张子明。
结果,历史性的错误发生了。
所谓历史性的错误,简而言之,就是“历史”喜欢在“性”问题上犯“错误”。
回首往事,多少机遇巧合,成王败寇,皆拜历史性错误之手。萧何月下追韩信,吕布吃醋杀董卓。张居正为谁揽权,顺治为啥出家,情一个字,性两个人,滔滔历史长河,数不清乱搞的人物。
陈友谅和朱文正不一样,后者好美人不分性别,前者以前只玩过女的,目前为止还是直男。但是,就像善与恶是与非天堂与地狱都只是一线之隔,陈友谅掰弯也就只需要一念之间。
可能有人会质疑,陈友谅好歹也算是枭雄一枚,心志应该足够坚定。张子明一个大老爷们有这么大魅力么?
我们从各种角度分析一下。
首先,洗澡以后皮肤好好这是个常理,是个事实。在肌肤充分得到水分的滋润以后,无论是光泽还是弹性都处于最佳的状态。张子明洗刷刷以后穿着宽敞的浴袍带着氤氲的水汽,袅袅走来,啊……色不迷人人自迷。其次,说到行走的姿仪,张子明一代鸟人,体态轻盈,气质出众,再加上朱文正同志后天的培养和包装,一举一动不自觉就带着点要把人掰弯的味道。最后我们站在陈友谅的角度看看。先前朱文正嘲讽陈友谅攻无能,在这位同志的心中点燃了一把邪火。日积月累的邪火越烧越旺,早已憋过了警戒线。这时候东风一吹,还不立马哗哗燃成一片。
陈友谅已经过了如狼似虎的年龄,却有着如狼似虎的干劲儿,于是如狼似虎的朝张子明扑了过去。张子明虽然也想象对待朱文正一样严守城门,可惜敌方力度大气势狠经验也不差,活脱脱的土匪红果果的强盗。张子明有心无力,身体本能的颤着,四肢虚软不听使唤,怎么抗拒都显得矫情。
血染城池泪满襟,成为张子明失守以后的真实写照。
张子明痛恨自己没有守城的才能,更后悔以前对朱文正太过矜持。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对朱文正说,来吧,别客气。如果要对欢迎朱文正闯城门的次数加一个下限,他希望是一万次。
朱文正没能听到张子明的心声,只是一连打了四个喷嚏。数字四自古以来就代表不吉利,朱文正心下正惴惴不安呢,就听手下来报说:张子明被陈友谅抓了。朱文正顿然失色。假如这是在拍一部大片,镜头会给他的手拍个特写,然后观众将看到一只茶杯自那颤抖的手中咣当落地,摔得粉碎。
朱文正抱着也许是缪传的侥幸心理吩咐手下:“再探。”
事态的发展比朱文正预想的更糟糕。在陈友谅有意的引导下,谣言在洪都四起。许多人虽然不曾亲眼看见,却传得有鼻子有眼。据说张子明已经背叛洪都投降陈友谅,据说陈友谅对张子明极好,高官厚禄使劲封,据说两人同床共枕睡一个被窝,还一起洗刷刷。
最后,据说,张子明要为陈友谅解忧,劝降洪都。
朱文正当然不会相信这些谣言,他比所有人都了解张子明。那家伙外表看似平和孱弱,骨子里却只有倔强与坚忍。他会被抓,却绝不会降,更别说接受封官。在洪都,朱文正算是一把手,张子明却从来没有从他那里走过后门,反而一再无私的奉献自己的后门……咳,总而言之,朱文正坚信张子明不会背叛他。
但是朱文正手下的将士们不这么想。武人本来就不太瞧得起书呆子,更不相信一个读书人的骨头能有多硬。他们一致要求射杀张子明于城下,如果那厮敢来城前劝降的话。
第二天,陈友谅再次兵临城下。洪都守将看到跟在陈友谅身边的张子明,皆是一阵喧哗,许多人挂上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更有一名守将趁机塞给朱文正一把强弓,示意他大义灭亲以儆效尤。朱子明带着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无奈站到了城头,然后,他的手背爆出一条条的青筋。
朱文正看到,陈友谅揽着张子明走出阵列。
如果没有戴着有色眼镜,陈友谅的举动可以归为礼贤下士:用亲热的举动鼓励和支持张子明劝降洪都。可是朱文正花花公子的出身,这方面眼神何其厉害,立刻看出问题关键——陈友谅揽着的是张子明的腰,而不是肩膀。
勾肩搭背的是哥俩好,环腰揽着,这是啥意思啊?
陈友谅攻破了张子明的城门,理所当然地认为张子明的城池也一应归他所有,为他所用。更因为抢走了本来只属于朱文正的城池,陈友谅内心充满了吾乃强攻的豪气。洪都被围太久,就像一只严重超载的骆驼,早已不堪重负。而今,只需要张子明喊一句芝麻开门,把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上去,一切都会圆满结束了。
陈友谅拍了拍张子明,示意他上前开口劝降。
张子明被陈友谅拍了一个踉跄,朱文正的心头在滴血。在某种程度上极具天赋的他已经从那一个踉跄中看出了张子明所受的创伤。那是被暴雨袭击以后支离破碎的鸟巢,那是被重兵扫荡以后尸横遍野的战场。
朱文正头顶的天空绿了,而他的眼睛红了。
然后,他听到了张子明的声音。
不仅仅是朱文正,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守卫洪都的,攻打洪都的,只要离张子明不太远的,耳朵没出毛病的,都听到了张子明的声音。当然听得最清楚的自然是站在张子明身边准备收割稻草的陈友谅。
“援军将至,死守洪都。”
这是掷地有声的八个字。
这是一个读书人的骨气,一个守节者的坚贞。他用沉默与顺从麻痹了陈友谅,就是为了这个时刻,为朱文正,为洪都做最后一件事。所有人都震撼了,大家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人,连陈友谅身后的军队也不例外。
陈友谅先是惊,再是怒,他举刀刺向张子明,刀尖刺到张子明的胸口,却是一滞。陈友谅在张子明的眼里看到嘲弄,看到骄傲,没有畏惧。那个人的身体不再怯怯颤抖,脸上甚至还挂着笑。陈友谅不明白,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骗他,敢在万军之前置生死于不顾。
他没有看过周星星的《食神》,不然有一首歌倒是可以为他解惑。
“情与义,值千金,上刀山,地狱去,为知心,牺牲有何憾……”
陈友谅犹豫,张子明却毫不犹豫。陈友谅能攻破他的城门,却征服不了这座城。在他喊出那一嗓子以后,他的任务完成了,人生了无遗憾了,于是挺身向前,让刀尖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朱文正在城头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眼睁睁看着鲜血从心上人的胸口礼花一样的绽发,却是无可奈何。他没有翅膀,不能飞身冲下去抢救。他只能站在城头,握紧手中的弓。对了,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弓,一把曾经被人嘱咐要射穿张子明的弓。
朱文正抄起手中强弓,拉满弦,直射陈友谅。
朱文正的射击并不是强项,按平常水平他射到陈友谅面前的时候,箭头就该朝地冲了。只是人的潜力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这一次,这一箭,化悲愤为力量,强势迅猛出人意料地射穿了陈友谅的肩头。
为什么是肩头不是心口呢,洪都人一齐默叹。
不是朱文正射得不准,而是陈友谅身经百战机警过人,躲过了要害。饶是如此他还是受了重伤。陈友谅捂着汩汩流血的肩头,知道劝降计划已经失败。终究武力才是硬道理,某人恶狠狠发出命令:攻城。
大军还没有来得及逼近,便骚动起来。千万人惊讶的望着洪都上方的天空。那里有一篇黑云正在飞快的向他们飘移过来。近些再近些,一个眼力5.5的士兵第一个惊惶地叫道:“鸟!是鸟!好多鸟!”随后有眼睛的人都看清楚了,那是一片鸟云。成千上万的飞鸟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洪都,再从洪都俯冲向陈友谅的军队。
这一支空军部队的力量可不容小觑。要知道孙子兵法有云:“攻心为上。”大部分农民起义军闹事之前都得先搞个噱头,附鬼神啊借天书啊,从泥土里挖出一只眼的石像啊,为什么呢?因为贫民百姓读书少,不讲科学爱迷信,谁看起来像天命就跟着谁混。
可是现在问题来了,天命究竟属于谁?要在平时陈友谅大可自称奉天承运造反有理,可这次六十万人攻城,月把都不下,人心已经有些乱,再加上张子明宁死不屈带来的震撼,最后他们发现老天爷发怒了,鸟军降临了。
鸟军的阵容华丽丽,鹦鹉游隼信天翁,秃鹫苍鹰野山鹑,也不知道都打哪儿来的,有没有办妥旅游签证,总之它们聚到了一起,遮住了洪都上方的天空。一时之间,漫天羽毛哗啦啦,兼有鸟粪滴答答。
步兵能比得上空军部队么,而且人家的总BOSS还是老天爷。当漫天的鸟云俯冲向陈友谅大军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只有一个念头:妈呀,逃命啊!陈友谅接连杀了几个奔逃的兵士,却无法镇住挽救不了大军已成的混乱。军心已散,此战不战而溃。既然没有办法挽回局势,他也只好带着满身的挫败退下。
而此后,陈友谅再也没有机会攻打洪都。朱元璋带着主力部队杀将过来,他得回去应付。最后的结果是现在的我们显而易见的,明朝的皇帝姓朱不姓陈嘛。
至于朱文正,这个洪都战役中赫赫有名的守将,作为朱元璋的亲侄子本来会获得很好的封赏,但他都没有要,回到自己的老地盘缩起来。后来有传闻说朱文正跟朱元璋在消灭陈友谅以后最大的敌人张士诚关系密切,常常互通消息。
朱元璋杀过去会见朱文正,问这位大侄子想干啥。
朱文正只说了一句:“他姓张。”
朱元璋明白了。敢情这位深情的大侄子想给死去的情人找亲戚呢。理解归理解,问题是他们现在在打仗啊,两方是敌对关系,就算是亲戚也不能乱攀,让人误会你叛变怎么办。朱元璋举起鞭子要抽人,看着朱文正颓唐的模样,终是不忍心。毕竟保卫洪都说到底还是为了他老朱。朱元璋只得吩咐下边的人看着点朱文正,别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再后来,没多久,朱文正郁郁而终。
倦鸟归巢,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尘归尘,土归土以后,我们还要再悲愤的总结一句话:
历史你这个无良后妈,作孽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