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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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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还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吵死了。”他嘟囔一句翻过身想要睡个回笼觉,清平却叫住了他:“竹枝儿,这是什么情况?”
竹枝儿揉揉眼睛,磨了一会还是起来了,往窗外看,几个黑衣的人在往小孤山走,几只他现在依然叫不出名字的鸟在竭力地嘶喊。
竹枝儿很淡定:“哦,是有人闯谷了。”
这种事他在雁柱谷的时候已经遇到两三次了,但是主人就是主人,他的阵法,飞鸟无回。可是清平显得有点忧虑,他拧着眉望着外面,后来又忍不住出去。
竹枝儿用野兽般的直觉闻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跟着出去了,清平在外边站着,时不时走几步出去,又走几步回来。竹枝儿洗漱归来,清平依然是那样,直到一个黑衣人过来——
“清平,主人请你过去。”
虽然竹枝儿没受到“邀请”,但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上了小孤山。他与谷里的人混得熟,别人也不好阻他,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主人的房里总是点着香,香气仿佛有些潮湿,温软而细腻,缠绕在鼻间总有种淫靡的感觉。
主人依然是半躺在华绸与罗纱簇拥的床上,与之作伴的是个漂亮的少年——似乎叫做南柯子——温顺地伏在主人身下,主人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另一手撑住下巴,神色冷淡而困倦地看着床外边。
床外边人很多,有主人的手下,也有一些来看热闹的人,比如他和马一平。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那是一个青年,身上有许多伤的样子,衣服上都染了血,被绑着跪在地上。但是这个人一动不动,好像失去了意识。
清平认得那人,失声喊道:“——邵延!”声音已然带了颤抖。他挤开人群跪到邵延身边,手握住他的肩头,看他的脸,低声又急切地跟他说着什么。对方眼神空茫,全无反应。
主人闻言抬起眼来,漂亮的眼眸有微微的光芒在流动,他仿佛在笑,却没几分笑意:“清平,他说是来找你的。”他语速不快,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
清平抬头恨恨地望着主人:“你这个魔头对他做了什么?!”
“何必这样称呼我,好歹是有过一度春宵的人。”主人懒懒地望了出来,他语气很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戏谑的。地上的邵延听到“一度春宵”的时候,忽然微微地颤抖了一下,清平也发觉了,不住喊着他的名字。邵延眼神渐渐恢复了点清明,声音微弱地应了一声。
“他说要找你……”主人的手依然在托着下巴,唇角勾出了一点微笑,语气清淡,“我便把他带来了。”
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男人已然受了不少苦头,绝不止“把他带来了”那么简单。于是清平话语里的恨意越发浓烈:“你要做什么!”
主人嗤笑了一声:“人间自是有情痴。”他没有理会清平,他的手从南柯子的发上移开,南柯子又稍微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动作自然而然,那是一种十分驯服的姿势。
主人吩咐左右道:“既然见过了面,那便把他送回不归林吧。”不归林是谷口那片林子,因布下了古怪阵法,只要主人愿意,就算一只蚂蚁都出不去,只能活活困死在里面。
清平似乎也有点恐惧起来:“你——”
他咬咬牙,仿佛忍耐着莫大的屈辱,下了十分决心道:“我求你放了他——放了他,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绝不违抗!”
主人将手伸出帐外,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有些瘦,显出漂亮的骨节来。他将手伸出来,便有人为他斟了一杯酒,跪着交予他。他接过酒,饮了一口,熏香快要烧尽了,烧出一点薄烟,使他的神情难以看清楚,只依稀看见他漆黑的长发,苍白又带着几分情欲的染着绯红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被轻烟模糊了,依然有种致命的充满危险的诱惑力。他拿着杯子,手在帐外,忽地松了手,酒杯落在地上,发出有些沉闷的声响。
“你是什么人,也配和我谈条件?”
他抬起下巴望着这个被他称为“曾经春宵一度”的少年,仿佛在看着蝼蚁。
清平的脸蓦地苍白下去。
主人像是倦极了,挥挥手吩咐了一声:“把他们都扔到不归林吧。”
两旁的黑衣人随即抓起他们,邵延的手动了动,想拉住清平,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清平挣扎着说:“你会遭到报应的!谢大侠总有一日要铲平这里!”
“呵,”颜寂轻轻笑了起来,眼底的冰雪仿佛在寸寸融化,融成了一片夜雨中的秋池,“我……求之不得。”
等到人都要散了,马一平还在那里。
她说:“你故意的。”
主人沉默了很久,低低应了一声“嗯”。
竹枝儿回到屋里,旁边的床又空了,他看着床叹一口气,觉得有点迷茫。夜里无事,又似乎不太能睡着,他去偷了一坛酒,在路上遇到了马一平。
她靠着树坐着,手上捧着一坛酒,没有喝,茫然地望着夜空。
竹枝儿走近的时候,一颗石子迎着他的咽喉飞了过来,好在竹枝儿脚下一滑,摔了个大马趴,恰恰躲过去,幸而酒坛子坚硬,居然没有摔碎。
马一平皱着眉头:“是你啊。”
竹枝儿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酒坛子,看上去很开心:“居然没有破。”然后自顾自走到马一平身边跟着坐下:“姐姐要喝么?这可是藏了几年的好酒。”
“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马一平看着他,竹枝儿只是用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与她对望,“算了……同你说,也无妨……”
那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
当年的她还是个采莲的女子,那时的颜寂和谢秋池还是少年。
谢秋池已然江湖成名,在外边大概也是会有一些意得志满的样子,但是他在颜寂的身边却从无骄傲的神态。颜寂不爱说话,时常是谢秋池在他耳畔低声说着什么,带着笑意。这时候颜寂会抬起眼睛望着对方,少年的眼睛很干净,看人的时候有十分浅淡的温柔。
那时候颜寂的出身尚无人知晓。
颜寂弹得一手好琴,他可以将内力蓄于琴声之中,以音律震伤他人心脉。
谢秋池虽以剑成名,但是他也精通音杀之术,他的笛音亦是一绝。
但那时的他们未曾以此兵戈相向。
颜寂会在月下弹琴,谢秋池以笛音相和。或者谢秋池兴之所至,吹一支曲,颜寂拨弦应之。他们就这样相携走过无边的荷塘,走过风城的烟柳,走过桨声灯影的秦淮。
“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然而某一日有人认出了颜寂正是魔教传人,谢秋池曾挡在他身前阻止别人伤及他,最后终究迫于家族和正道的压力与颜寂疏离。
后来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在一起。
后来听说谢秋池与奉剑门的顾采薇有了婚约,人人以为是神仙眷侣。
然而顾采薇在新婚前夜被杀害,当晚有人听到一阵琴声。
谢秋池为未婚妻报仇千里追杀颜寂,当年挚友终于彻底决裂。
随后谢秋池失踪了三年。
再次看到谢秋池的时候,她在雁柱谷附近为人料理药庐,谢秋池闯进来,满身的新伤旧伤,身体虚弱不堪,眼神如同困兽。
他离开的时候对她说:“我一定会杀了他。”
而她这次为躲避仇家来到雁柱谷,顺口告诉颜寂这件事情,这个经常带着疲惫而冷淡的神色的被江湖人所不容的魔头居然笑了。
那是如同少年时一般,浅淡又温柔的微笑。
他对着不可能听到的人说:“好。”
这些天马一平依然闲不住在厨房干活,竹枝儿依然会去厨房偷食物,他们时不时闲谈几句,但是他们不再提起颜寂和谢秋池。竹枝儿的对床再也没有那个经常用嫌恶眼神看着他的少年。竹枝儿夜晚经常溜出来听颜寂弹琴,落下的杏花颜色一日比一日苍白。
随后便是梨花要开的时候,梨花开起来如同雪覆了千树万树。
这一日阴沉沉的云层覆住了天空,一副将是要下雨的样子。谷中的鸟在惶恐地拍打着翅膀,凄厉地啼叫着。
又有人闯谷。
可是今日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有许多人往小孤山上赶。
竹枝儿跟着上了小孤山。
主人依然半躺着,南柯子依然乖巧地伏在他身边,任他的手划过他的脊背。主人的动作很轻,仿佛是,在汲取对方身上的暖意。
主人没有说话,别人便不敢发话。
静默得空气都仿佛是凝固的。
直到一个黑衣人气喘吁吁地冲过人群,伏跪在主人面前:“第一阵已毁!这些武林中人武功不低,尤其谢秋池……苏台新力战不敌,已然……毙命!”
竹枝儿记得苏台新是主人手下的第一高手。
主人缓缓拨开床帐,坐起来。他长发披散着,漆黑如同夜色,显得肤色更加苍白。眼瞳深深的,看不见底。他望着外面这些人,神情倦倦的,那似乎是属于欢爱过后的慵懒的神色。
竹枝儿看了一眼莫名就觉得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十分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个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峡道的阵法已被我撤去,你们可以由此处自行离开。”他似乎是在低笑,又可能是叹息,声音很低甚至有点温柔,竹枝儿分辨不出来。他看起来很镇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像是崩了许久的弦终于能松下来,在等待一种永恒的宁静。
“雁柱谷的东西,你们爱带走什么就带走什么吧。”
说罢他挥挥手,示意别人退下。
南柯子从床上起来,语声有些茫然:“主人?”
主人只回了声“走吧”,随后仿佛失去了和别人交流的兴致,他站起来自己斟了一杯酒,从窗口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
竹枝儿瞧到马一平一言不发走了下山,赶紧跟过去:“你也走吗。”
马一平皱着眉,没有看他,只是说:“你赶紧离开吧,有时候正道杀起人来,可不比魔教温柔。”
竹枝儿看着她不说话。
马一平似乎十分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谢秋池是我的朋友,他要做事,我不会阻挠;颜寂是我的朋友,他要了结,我也不会阻挠。我只想早早离开,不想看到徒生伤感。”
竹枝儿“唔”了一声:“懂了。”
然后他回头往山上走。马一平叫住他:“竹枝儿,你要干什么”
竹枝儿挠挠头笑了起来:“马姑娘别担心我,不是说雁柱谷的东西自己可以随便拿么,我去拿样东西走而已。”
“……我姓朱,不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