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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点绛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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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窗外微微探头,委地的长发,竟是半蓝半银的颜色,丝丝缕缕的绕在肩上绕在臂上,一如她小心翼翼的神情.眉头几辨莲花,细细的几笔勾成的线条,却似把六月里所有的生命全拘了进去.眉端轻轻的蹙着,眉尾却极悠长的向鬓边勾去,似泣似怨的眸光中偏揉了一点娇一点嗔.小小的菱唇微微的抿着,唇形生动得像刚刚熟透的桃子,让人想硬生生的咬一口下去,可抿着的唇角却又像承了诉不尽的愁苦,让人这一口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咬下去.纤细的十根手指微微探出来扣在窗棂上,指尖灵巧得像是能掐下你心头最小的那一根刺.半偏着头向窗内望着,屋里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年纪约二十上下,青色的衫子,略黑的皮肤,修长的个子,正极端正的坐在桌前的灯下默着书.突然书生轻轻一声咳,似也吓了她,马上缩回头去.
隔了半晌又畏缩着探出来,看到屋内的人并未看到她,不禁含嗔带怨的瞥了一眼,便这一眼竟似摘了人的心头肉一般,让你疼得狠不能摘了天上的月亮来哄她一笑.
书生倒底是察觉了,微微的一抬眼,便对上这样的颜色,一时怔在了那里.
看着他呆呆的神色,她忽尔展颜一笑,这一笑,便像天地间所有的颜色都只集在这一张脸上,让人摘了自己的心肝给她也不觉痛楚.
她这一笑,书生便也傻傻的跟着笑了,看着他笑了,她却又忽尔不笑了.硬生生板了一张小脸,带着恼怒的神色看他.
书生随着她的神色也收了笑,站起身一脸的无措.
"小生有礼了,唐突了姑娘,姑娘莫怪."
她看着他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礼,神情认真端正之极.突然又转嗔为喜,掩着嘴微微笑了.
"好久没有人叫我姑娘了."她细声细气的说着,从窗外轻轻的飘了进来.
确实是用飘的,悠悠然的,明明动作神态俱是极缓极柔的,但一瞬间,人就已到了屋内灯下.随着她而来的,还有些许的湿气,拂在身上凉凉的,别有种轻柔舒服的感觉.映着灯火,书生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居然是半透明的,隐约透着蓝色,发梢衣襟似乎还都是湿的.
"姑娘......"书生怔忡着,不自觉的向后退了退了身子.
"你怕我么?"女子看着书生的神色,不觉皱起眉头,轻柔的问着,神色间更加透出份楚楚动人.
"姑娘,姑娘不是世间人吧?"书生看着眼前的女子,虽明知定是鬼怪,却无论如何也叫人生不出怯意来,反而不由的多了怜惜之情.
"不瞒公子,小女子是个水鬼."女子轻声凄婉,仿佛有说不出的伤心委屈.
"姑娘可是有什么冤情?请述与小生,定为姑娘尽绵薄之力."书生听着那样的声音,竟觉得一时间胸中似有万千慷慨.
女子看着他慨然的神色,忽尔嘤嘤的哭了起来.
书生更加焦急.一揖到地.
"姑娘有何冤情但说无妨.小生便是上京赴考的考生,见这里是无主空屋,借宿在此.姑娘有何冤情俱可告诉小生,只等小生金榜题名,一定为姑娘申冤."
女子轻轻挽袖拭了拭眼角,如真的有泪一般.
"小女子便是此屋之主,父母早亡,只有一个老仆一个婢女三人在此.那年偶然间救了个落魄的书生,我看他可怜,人又生得整齐,又有些文采,便以身相许.开始时也算是举宴齐眉,相敬如宾.怎知过了两年,老仆病死了,他便与我商量要卖了这祖宅去捐官.我虽是妇道人家,可也知做官需真才实学,寒窗苦读,如何能这般投机取巧,行不洁之事,便不应允.谁知他趁我家老仆已死,便勾搭了婢女趁我不备将我推下潭去害死.我心有不甘,夜夜徘徊于此,给乡邻见着,便传言这宅子闹鬼.他心虚怕了,顾不上卖这宅子,只收拾了细软和婢女仓皇而去.可怜我埋骨在那潭中,连想寻他报冤也不能.今日得遇公子,还望公子来日做了官还小女子公道."
那书生见她凄然苦痛,不觉心下又多怜她一分,更愤慨那书生无情无义,满口答应.灯下,一个绝色孤苦的女鬼,一个慨然多情的书生,不觉东窗已白......
三年后,十几个差役侍卫护着一顶朱红软轿停在一桩荒了的宅院门口.差役打了帘子,里面弯身下来一个头戴三眼花翎的官员.修长的身形,略黑的皮肤,脸上微微透着一股端正之气.官员下了轿停在院门口仰头看了半刻,终是伸手慢慢的推开了门.
门内,一点点现于眼前的景致一如三年前的那夜.官员挥挥手让差役待卫全都回去,自己徐徐的踱步而入.
夜终于深了,官员换了便装,对着月色坐在后院的小潭边上,直到东方发白,天色大亮.
官员像这样等了三夜,每夜都只有月色陪着他到天明,却再没等三年前那绝色凄婉的女鬼.原来这官员,便是三年前借宿的赶考书生.
第四天,他终是忍耐不住了,差人去请了镇上道观里的道长,听说这道长通阴阳,熟五行,知天地造化.
派去的人极恭敬的请了道长来,听他细细的道出所有的原委.道长喟然长叹.
"大人可知那女鬼死于何时?"道长轻抚着颌下长须.
"本官不知,请道长明鉴."书生说得极是诚恳.
"唉,此女已死了一百多年.而且也并非像她对大人所言是为谁所害,她是自己在后园玩耍时失足溺水,不算横死.且死前并未婚配,父母疼爱,实无一点冤情.她家本是独女,后来父母也过世了,她便时常在这宅中走动,给巡夜的人见了,此宅闹鬼之说便不径而走."
"哦?道长所言可属实?"书生皱了眉,似有不信.
"千真万确.贫道曾路过此间,感觉有鬼气,推算了此鬼身世,又见她只是徘徊不去,不曾害人,便心存怜悯,不曾收了她."道人提到此事似乎带了些怜惜的神色.
"既然道长说她不是横死,没有冤情,那为何徘徊此处,不去投胎?"书生的神色越见不解.
"不瞒大人,水鬼投胎需要找到替身方可.这一百多年,共有三次机缘.第一次是个小童顽皮,戏水失足,她却怜其年幼,托了小童上岸.第二次是个妇人,贫困无奈带了稚龄的女儿在此居住.雨天路滑跌落潭中,岸边稚龄女儿哀哀痛苦,她又怜其失怙,将妇人托上岸上.第三次是个老妪,给儿孙赶了出来无处可去,流落到此,投湖自尽,她怜其孤老,救了上岸.又暗中指引老妇得了她以前的细软,得享终年."道人一件件数来,语气中含着说不出的怅然.
"既是如此,她为何欺骗本官.现在本官回来,她又为何避而不见."书生随着道人的话唏嘘不已,却还是觉得有事不明.
"她不见大人,是因大人现在已是官身,带了煞气,鬼怪难近.至于为何欺骗大人,贫道猜测只源两个字,寂寞."老道的眼神投向潭底.
书生细细的回味着这两个字,不觉怔忡......
传说中有一种鸟没有脚,只能一直往前飞,一辈子只有死亡的时候才会落下.其实这种鸟哪也没有去过,它从一出生就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