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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风雨起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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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赵清宁给赵母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被接起。
“喂,妈妈,”赵清宁抑制住心里泛起的汩汩的酸涩,声音似是一方碧湖宁静深处却泛起了波澜,“我想爸爸了。”
一直被故意忽略的记忆扑面而来,曾经所逃避的、压在内心的深处的记忆成倍地反弹出来,当时的记忆有多么印象深刻,有多么不舍得忘记,那么现在就有多么的悲伤,就有多么的疼痛。
受伤了会疼亦会哭泣,悲伤了却没有了眼泪,轻轻触摸一下的记忆就会立即流血。
“…………”电话对面静默的只觉得过了一个荒年,空寂而深远,许久之后赵母叹了一声气,平静地说道:“今晚你回来吧,我告诉你。”
她走在路上,凝望着漆黑的天空,只觉得这疏影星空中有情,别有士知非散布。
赵清宁一个人坐在卧室的阳台上,手中拿着一封长长的信。
是赵母交给她的,一封迟来了近十年的信,隽永而洒脱的字迹无一不张明了此封信的作者。
是赵渊,是父亲,是一位不能在尽责的父亲写给女儿的爱。
字如其人,久而不是其风;行云流水,方显难言之深情。
数十页的纸张上,没有朝远公司、没有无奈抱歉,有的只是一位父亲那对孩子深沉的爱与勉励。
赵清宁看得很慢,一页一页,一行一行,仔细地看着这经年之后的跨越时光而来的父亲的声音。
写人生的成长与坚持,写面对困难的勇气与担当,写经历世事的处事态度,写那些作为一位父亲无法亲眼见证的一切,他明白自己的不能控制所有的风险与劫难,只能在自己所能想到的、所能体会的一切去写在纸上,以期可以为女儿今后的人生指引方向。
赵清宁时至今日才明白,何为血缘、何为父女,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即使你不承认却也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信的最后,他才用寥寥数笔向女儿解释了当年的事情,并且向女儿郑重地道了歉。
若市场是海,那公司就是船,历经风波方才识得何为风暴、何为雷电,风平无波的大海面上,暗潮经常是在下面涌动,谁都不能说下一次的风暴究竟在何时而来、应该怎样度过。
面对合作商的背叛,资金链的断裂,都一一需要他去判断、去抉择,强大的集团不仅仅是风光无限,更有无限没有遇到的危机,一次危机的化解不仅仅是新生的希望,更是下一次波涛的开始。
每一次黎明的到来,与其说是光明的曙光,不如说是黑暗的褪去。刹那间花开,一瞬间生死,绚烂而悲壮,清晰而磅礴。
信至此刻,赵清宁才明白‘朝远赵渊’这四个字所代表的的真正意义,一个人,究竟对事态有了多么清醒的认识之后,才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写出这样一封绝笔之信,事业与家庭之间,大与小之间,有一些选择是无法选择的,选择或是愉悦,或是痛苦,可是却是无悔的,他看得清局势,分得清情理,下得了决心,才能在一次次选择之中心无旁骛,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才做出最顺应时局的决策。
可是,唯独这最后一次决策,他心里动摇过、痛苦过,却仍以一己之力让公司度过难关,让妻儿安居于后。只是这次的代价太过沉重,这悲凉的选择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却又让多少人唏嘘兴叹不已。
最后,他仅仅只是留下这样一句话——
“昼往夜还来,星光不悔明。”
至性之人,才有天地之情,暴风面前依旧不退让半步,他自己明白,却依旧去做,他早知此生已没有可以回头的余地了。
不悔,不遗憾,昏沉世界间,暖暖有微光。
最后那一页,仅仅留下了‘赵渊’两个字,映入眼帘的穹劲有力的字体,时隔多年仍然能够感觉出那书写人心中所存的至情至远,赵清宁远眺着的夜空,灯火阑珊的辉煌,双眼已是一层水雾。
一个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必须要有至情至义的心性,破而后立的心境,以及一往无前的心坚,才能够看到未来的历史,以令人心惊的姿态来面对一切。
清月隐松间,流水拂圆石。
“爸爸,为什么一个人愿意会心甘情愿去做一次没有结果的尝试?”
“因为,这个人有大爱。”
“什么是大爱?”
“大爱就是黎光醒时,夜云翻涌,风掠碧涧一样,生之天地间,存而无所察。”
“那这个人会痛苦吗?”
“你说,水会痛吗?”
“不会。”
赵清宁微闭双眼,隐下了心中的万千思绪。
曾经只觉天可补,海可填,哪知晓日月向前,心洞难填。
皎皎兮月白,桂华兮绝古,若不是有大局观、有魄力的人又怎会有这样的见解,又怎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大爱面前,知者做而不言,不知者困而笑焉。
山间的树林总会让人有一种永恒之感,春花夏蝉,红叶映雪,永不停歇,一年似一季,一岁似一朝,知觉任何过多的思索与行为都是徒劳,唯有接受这一切自然的给予才不付这一场际遇。
赵清宁沿着小路缓缓向树林深处走去,她也曾想过自己会来这里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许会难过,或许会悲伤,一直没有做好过应该有的心里准备,只觉得永远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也不愿意接受。一个人孤独地抵抗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带着时间的伤痛,连想一想都会流血,何谈接受。
可是,她终究是来到了这里。
平静而静薄,薄远而远易。
离目的地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赵清宁停下了步伐,将风衣上的扣子一一扣好,袖口的白色衬衣也只露出一公分的亮色。不是因为山间微微凉薄的天气,而是因为那心中的敬畏。
手中的一束纯白色的花束,用浅蓝色的纸张轻轻裹附,同色的丝带垂在空中,随着冷风而悠悠摇曳,漫无方向,飘摇而不定。
徐步而行,抬眼就看到那墓碑中的隽永的容颜,只是一方小小的照片,儒雅而睿智的气息就可察觉,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人声音浩然而来。
“……父亲,好久不见。”
山风穿谷而过,却不知有何逝去。我们一直都在追求人生的意义,寻找着自由,但终究跳脱不了意识的既存,身体拼命追逐,心却止步不前。
赵渊。
水自天地间穿过,飘渺无影,落而有声,自有气运而存。
“父亲,如果这就是您所说的大爱,无畏、无忧,可令人追,不可令人取,那么,您又何须说一句歉意。”
唯有不忘似清风,悠然存兮君可知。
赵清宁将手中的花束放下,弯身与之平视,静默而不言。
中国的大部分父母都是静而无耀,似湖面的树木的倒影,无波而清,有波而化。
一男一女,以平凡之力、常人之姿,来为父为母。
两人荣辱与共,在这天地之间演绎繁复萧索的传承,哪只是男子的默强,女子亦是刚烈。
鸟鸣穿林间,惊而才觉,空山之水云,散合别人间。
良久之后,赵清宁才起身向山下走去。
只见张影潇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是已经许久了。同样也是一身黑色的西装,外衣的扣子一一扣上,独留最后一颗,双手插在裤子的口袋中,使人显得严肃而淡然,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听见她的脚步声之后,侧着的身姿缓缓转了过了,本来严肃的表情在望向她之后,瞬间露出一抹朝阳般的笑容,温暖而柔和。
“你怎么在这里?”赵清宁走到他的身边,踟蹰地问道。
张影潇拉着她的手,朝着山下走去,“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后来找了人,知道你在这里,就过来等你了。”
赵清宁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来,足足有近百个未接电话,手机的电量也只剩下不到2%了,“抱歉,手机没有电了……”
张影潇停了下来,拿过她的手机,半似严肃半似玩笑地说道:“既然你这么地客气,那我是不是需要所以下利息?”
“什么利息?”赵清宁疑惑地问道。
张影潇将她被冷风吹的冰凉的手放进了口袋中,悠闲地笑了笑说道:“打电话不接,熬夜不去睡觉,也没有按时吃饭,还有……”
“你怎么知道我熬夜、没有吃饭?”本来跟在他身边的赵清宁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影潇看着她大大的眼睛闪过的神色,轻咳一声,挑了挑眉,喃喃说道:“本来是不知道的,可是某人明显是心虚,没有证据的时候就已经全部都招认了。”
“我……”赵清宁微微窘迫,试图解释道:“你知道朝远公司吗?我是因为……”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慌张,赵清宁的言语有一些语无伦次,一个昼夜之间心境已然不同往日,从何说起,了无头绪。
不经风暴的船舶只是湖中之舟,不经岁月的流亡怎知浮生若梦。
一朝心意已非昨,尘俗累身心明清。
只不过是一天没有见,她突然是如此想念他,他的手依旧温暖,他的笑意依旧如昨,心中深埋的暗伤似瓷器上烧灼过的色彩,经久而深,似是不可磨灭,可是我们却忘记了,虽是深入肌理却依然可以添附上其他的颜色,那生命不就多了几分灵动。
“走吧,”张影潇没有过多地问她,拉着她坐上了车,“我们先去吃饭,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再说,只要……”
——你不在离开我,那就没有任何事情。
赵清宁感受着身边的渐渐升起的暖意,心神也似渐渐归了原位,抿着嘴问道:“只要什么?”
“没什么,”张影潇不愿多说,唇角扬起了笑意,淡淡地开口道:“只是在想,你一会而可以吃得下几碗饭?”
“我……”赵清宁揉着肚子,不满地说道:“也就是一顿饭没有,不会吃很多的。”
“只是一顿没有吃?”张影潇一脸的不相信的表情,挑了挑剑眉,自顾自地说道:“本来想着你可能是饿得急了,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食物想让你先垫一垫,毕竟要回到市区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还有现在这个时间估计……”
赵清宁显示是很会抓重点的,打断他没有说完的话,亟不可待地问道:“你带了什么吃的?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张影潇将车停在路边,见到她一听到食物就充满生气的样子,不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某人不是只是一顿饭没有吃吗?不是要回去才要吃饭的吗?”
“那个……”赵清宁一脸地谄媚地说道:“刚才不是没有条件,所以不得不忍住呀,现在不是有现成的好吃的么,怎么还能够不吃呢?不将美食吃到肚子里,实在是辜负了美食。”
“…………”张影潇看着搭载自己手臂上白皙的手指,不由地心头一暖,等待她成了他养成的一种习惯,悠悠如日月,察觉之时已是习惯,不想改了,也不愿意改了,而她现在就在自己身边,这样就知足了。
时光不负深情人,春杨夏柳尽染情。
一吸一纳,才感人之气韵;一守一回,才察心之归宿。
张影潇倾身将她揽入怀中,低下头贴近她的耳畔,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温润而眷恋,“阿宁。”
简单的两个字,却已是情意深重。
口是心的门户,一张一合之间,那早已溢满心中的情意就从唇边溜了出去,希望听到的人可以懂得,期待着那心中所念之人的回应。
“嗯?”赵清宁耳畔微微发痒,不自觉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你别乱动,”张影潇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悠然自得地说道:“我有点冷,让我抱一会儿。”
车里本就开着暖气,身体又哪里会感觉到冷,只不过是心之所动,行之所为。若心如三尺之冰,那你便是三月春风。
赵清宁似乎也觉察到了他内心的不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忽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口,一切的行为是那么的默契,没有言语而胜过言语。
良久,赵清宁轻声开口,缓缓说道:“我没有想要隐瞒,只是……”她的声音略有停顿,似乎是在想着应该怎么去说,就只觉得揽在身上的手臂又紧了几分,连忙说道:“只是我自己还没有理清楚,所以……所以也就没有和你说这个事情。”
张影潇知道赵清宁还没有学会依靠自己,更别说是依赖他了,心里面谈洗了一声,喃喃说道:“下次就算了,下次若是再这么一声不响的,我就……”
他的眼睛中眸色幽深,隐藏在深渊里面的暗波也涌动起来。这次若是有什么事情,他说什么也不会放手,他现在有实力可以护住她,用尽一切也会让她在他的身边。
男人若是心里有了一个女人,那么也就不会在任意潇洒,同样的是,一个有势力的男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为她痴,为她狂。
只是大多数的男人没有遇到,有一些男人遇到了却没有可以留住她的实力,只有少数的幸运的人才可以为心上人倾情倾心又互得了她的周全。
古今中外,有多人是遇到心爱之人却爱而不得,有多人遇到命定之人却无势而悔。有道是:浪里淘沙随波流,回首倩影今非昨;鲜衣怒马少年时,又怎知今生独而无心。
一个人只有一颗心,一生挚爱一个人。
他松开了紧拥着她的臂膀,转身将已经准备好的保温餐盒递给了她,声音里仿佛含了笑意,缓声说道:“我早上熬的,你先喝一些,胃里太空了先喝一些粥对胃好。”
赵清宁点了点头,打开了保温盖,是小米粥,汤米浓稠,闻而带香。张影潇从旁递了一个勺子给她,“应该还是温的,先喝一些缓缓胃。”
“嗯,你吃了吗?”赵清宁接过勺子而问道。
张影潇发动起了车子,抿了抿泛白的唇角,笑着点头说道:“当然是吃过了呀,不然你怎么会有粥喝。”
赵清宁低下头去,喝着喝着就发现隐匿在碗底的红枣。
记得有人曾经说过,若是粥中有红枣,枣本轻而上浮,只会因煮的时间长而糜烂沉底。做生意之人会在粥熬好之后撒上几颗红枣,而用心之人则会文火慢慢熬制直至枣身入水从火而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