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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八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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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才是初春,但这太阳发起狠来也是了不得的。
秦桧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拭去滑到眼角的汗珠,他看着工人们糊墙的糊墙,砌砖的砌砖,俢瓦的俢瓦,整个馆舍的工地上呈现出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长叹一口气:“这个时候如果有一块冰镇西瓜就好了。”
“大人,喝碗水吧。”一道年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桧转过身,只见一花甲老者双手捧着一个有缺口的碗递到他面前,碗里装满了水,微微一晃就有可能洒出来,秦桧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说道:“多谢老伯,老伯你贵姓啊?”
老者咧嘴一笑,他低头搓了搓手,说道:“劳烦大人问了,小老儿姓崔。大人这水里放点盐的法子还真行,大伙喝了都觉着比白开水解渴,都让我来谢谢您咧。”
秦桧闻言抿了抿嘴,他似乎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眯了眯眼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圈四周,说道:“这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法子,大热天里自己试过几回,觉得还不错,所以也拿来给大伙尝尝。”淡盐水,电解质,让他解释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全部都推到了那本海外异闻录上来。
老者继续投入了干活的大军中,秦桧手上端着水碗,半眯着眼睛看着忙碌的众人,又叹了一口气:“怀念空调、WiFi、西瓜的日子,来一碗沙冰也是好的呀。”他将碗中的盐水一饮而尽,空碗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
“先生,什么是空调?冰沙又是何物?”耳边传来一道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
秦桧猛地回头,看着站在眼前的少年以及他身后黑塔侍卫周黑崖,惊得他往后一跳:“你……你们……不是,那太……少爷诶,您怎么来这里了?”这位待娶的太子爷不好好地在宫里筹备着他的婚礼,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孤……我是跟爹爹说过了,阿爹同意我出来的。”赵桓看了看四周,好看的下巴微微一抬,“我可不是偷偷来的。”
“那少爷您跑这里来做什么?别到时候弄得灰头土脸地回去,老爷非把我叫去说一顿不可。”秦桧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说道,“这个时候少爷应该去首饰铺淘换一下头面,成亲后还可以送给少夫人。”
赵桓脸微微一红,说道:“头面这些宫……家里自会备下,何须我去操心。”
“少爷,这您就不懂女孩子的心思了。”秦桧转头看着赵桓,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家里备下的和自己丈夫亲自挑选的,那是两码事,代表的心意都是不一样的。即使是您给银子给少夫人去置办的宝石头面和您亲自挑选的普通头面送过去,那意思都是不同的。讨女孩子欢心什么最重要?心意最重要。就像以前我教你折的玫瑰花、千纸鹤,是不是比其他的东西更讨小娘子喜欢呀?”
赵桓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看着鞋尖,不语。
周黑崖一声不吭。
秦桧笑眯眯地看了看赵桓,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墙头微微晃动,他不由得一怔,待他仔细看时,原本还是一堵完整的墙体瞬间坍塌,灰尘四起,坐在墙头的匠人摔在了废石堆上,而在墙边忙着糊墙的工人被压在了石碓里,顿时哀鸣声、呼救声、尖叫声一片。
“照顾好殿下。”秦桧朝周黑崖交代一句后,飞快地跑到了坍塌的墙体边。
摔在石碓上的匠人被周遭的人慢慢地搀扶着起来,走到一旁查看伤势。
“几个人被压着了?大概位置在哪里?”秦桧一边询问,一边观察,“秦忠,馆伴,你们现在立刻去附近的医馆将坐堂的大夫请来,让他们带上创伤药、止血药,跟他们说本官不会拖欠他们的医药钱。”
“好……好咧。”姜馆伴回过神来,派了几个人送信,又拉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秦忠跑出了馆舍,那速度完全看不出小老头已经年过半百。
“回大人的话,方才这堵墙下一共有两个工人在上工,一位是崔老爹,还有一个是崔老爹的大儿子,崔大郎。”负责这片的工头连忙跑过来回话。
“崔老爹?”秦桧想起刚才给他递水喝的花甲老伯。
“大人大人,找到崔老爹了,他在这里。”还没等秦桧将那位老伯的面容想起来,便听到有人唤他。
“快快快,救他出来,其他人再找找崔大郎在何处?”秦桧一路小跑过去。
众人协力将大石块搬去,只见一人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细小的碎石散落在发间,带着补丁的灰布衫染上了殷红的血迹,老人的身下还压着一个人,那人的手指微微地动了动。
崔老爹死了,被石块砸中了后脑勺,而被崔老爹压在身下的崔大郎还活着,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
坐堂的大夫给崔大郎包扎了一番,留了一些伤药后,拿了秦忠给的诊金回医馆去了。
秦桧看着躺在地上被盖上了一张白布的崔老爹,露在白布外的那只手微微蜷缩起来,一声呜咽传来,秦桧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不住地抖动着肩膀的崔大郎,轻声说道:“崔家大郎,请节哀,我……”
“爹啊,你怎么说走就走啊,这让我如何回家跟阿娘交代呀。”崔大郎嚎啕大哭。
秦桧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这些狗官,草菅人命啊,明知那墙体不稳,却还要安排爹与我在墙边糊墙。”崔大郎猛地抬头瞪这秦桧,眼中充满了恨意,“都怪你!”
“嗯?”秦桧一愣。
崔大郎从地上爬了起来,指着秦桧的鼻子:“狗官,若不是你毫无道理的安排,我爹岂会惨死在此,我又怎么会受伤?”
秦桧不经意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看着离他鼻尖仅一寸的手指头,指甲似乎被啃咬过,甲床很靠后,指甲盖又短又圆,甲缝里嵌着一些细碎的泥灰,他抬眸看着站在面前衣衫略显单薄的中年男子,说是号啕大哭,但脸上并未看到一丝泪痕,眼中除了恨意还看到了几分狡猾和得意,虽然苍白的脸上没有泪痕,但眼中又确实饱含泪水。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崔大郎吸了吸鼻子,大声叫道,“难道小人说的不对吗?这馆舍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找我们修缮的吗?现在出了事情了,你们就想撒手不管了吗?”不等秦桧说话,崔大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拍打着地面,嚎道,“我的爹啊,你死的好惨啊,你怎么就这么走啦,为了给皇帝老儿的儿子娶媳妇修缮这馆舍而丢了性命,如今当官的却想撒手不管了呀……我的爹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三岁上没了娘,现在又没了你,这课叫我怎么活呀……爹啊……原本说好我们父子俩做完这次工便回家给我娶个媳妇儿,如今媳妇还没娶上你就死了呀……”
“闭嘴!我什么时候说过撒手不管了?”秦桧沉着脸看着崔大郎,原在远处修缮其他馆舍的工匠们听到动静也围了上来,互相打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个年轻气盛的听了崔大郎的哭诉,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忿之色。
“先生?”玄衣少年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秦桧回头看了脸上露出尴尬之色的少年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狗官,你还我老父的命来!”原本还坐在地上的崔大郎翻身起来,手上抓着糊墙的工具便朝秦桧冲了过来。
“先生当心!”
“郎君!”
“秦大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秦桧下意识地偏过头,只感觉一阵痛意袭来,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抹了一把,红色的。
“哇,我的郎君哇……”半大的少年惊慌失措地看着秦桧手上的血,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给秦大人包扎一下。”周黑崖将大夫留下的伤药塞到秦忠怀里,持刀将秦桧和赵桓护在了身后。
崔大郎也被人拉住,夺去了手上的工具,只是那几个年轻人也将他挡在了身后,怒视着秦桧等人。
“殴打朝廷命官,尔该当何罪?”周黑崖厉声喝道。
赵桓的脸沉了下来。
“崔大郎不过是伤心过头,又不是故意的。”被黑塔侍卫这么一声厉喝,那几个年轻人也回过神来,是啊,秦桧还是个官,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几人互相看了看,也畏缩了几分。
“不是故意的,我看他就是,他冲着我家郎君的脑门咂的,如果不是郎君偏了偏头,那绝对是一个大洞,如今脸上留了这么长的一条疤痕,那可如何是好呀?”秦忠一边上药一边咆哮道。
“先生这脸……”赵桓脸上露出了一丝忧色。
“我又不是女子,怕这伤痕做什么?”秦桧一边接受着秦忠的唾沫洗礼一边忍着痛地安慰赵桓。
“郎君你本来就长得不是很好看,这脸上留了疤就更丑了,得亏你已经娶了娘子,若是像咱家隔壁何家大郎君那般未娶妻,这也是大娘子小娘子们相看的最重要一点啊。”秦忠一边说一边给秦桧上药。
这小哥儿说的是啊,得亏这位秦大人娶媳妇儿了,否则……夫人还真是个老大难问题。众人闻言齐齐点头。
“闭嘴,上药。”眼角的余光瞥见低着头的赵桓不停抖动的肩膀,秦桧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哦哦……”秦忠手忙脚乱地给秦桧简单地包扎了几下,“一会回去再请个大夫看看吧,别把娘子吓到了,郎君还是想想回家怎么跟娘子和老太太解释吧。”
“啰嗦。”
“发生了什么事呀?”今天不当监工的徐侍郎和裴季听到了馆伴派人送来的消息后,急冲冲地赶了过来,一前一后地进了门,但他们看到站在秦桧身旁的赵桓时,不由得一惊,“太……太子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徐侍郎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裴季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太子?!围在一旁的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站在一身狼狈的秦桧身旁的玄衣少年,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