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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画梁春尽 ...

  •   楚珏道:“长公主病得蹊跷,陛下才传了秋太医来同杨太医一道会诊,这会子正守着她哩。你这是往里头走去瞧大公主?外面的娘娘们可都走了?”

      五公主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不是走了。我特意留了一盒女儿糕给大姐姐,既然她还病着,就咱们吃了吧。”说着就来拉楚珏的手说:“到小茶房去,让青女煮一壶好茶,我累了这半天也该歇歇了。”

      楚珏笑道:“我还歇不成呢,陛下才派了差事让我煮一壶梅子茶送过去。”

      两人携手走到小茶房,桂香先行一步进去把小太监都轰了出来,又指挥掌事太监铺调桌椅,洗濯茶具,待五公主进来了又把自己的手帕铺在上首座位扶着她坐下,小宫女莲香将随身携带的一个白玉小茶罐子拿出来交给掌事太监说:“好生把茶研碎了,用泉水煮来。”小茶房因为比邻栖凤殿的缘故,时刻都有太监留在里面轮流值班以便殿中传茶水,楚珏坐在五公主下首,也懒得动弹,便指了个太监说:“陛下要一壶梅子茶,你留心看火。”一时间三个掌事太监去了两个,还剩下一个留在旁边侍候,五公主嫌他烦,也轰了出去,又把跟着自己的四个小宫女并楚珏的两个小宫女都交给莲香带出去守门,只留下桂香、青女侍候,这才放心大胆的跟楚珏坐在火炉边吃着茶水点心。

      五公主道:“刚才恁多人来,唯独不见苏贵妃宋昭仪两个。苏贵妃是不凑热闹的人,回宫以后除了出殡那日便没再踏出过紫微殿,不来还说得过去,可宋昭仪无病无灾的怎的也不来?没得让人说嘴。”

      楚珏道:“长公主素来不喜昭仪,来了岂不尴尬。”

      五公主道:“人人都来,就她不来,这才更尴尬。要我说赶快差青女去漪澜殿透个风儿,让宋昭仪亲自来一趟,哪怕就看一眼,也堵了旁人的嘴。”

      楚珏不好说自己已经差人去传过话了是宋昭仪不愿意来,又不好扫了五公主的面子,只得应承着说送了茶就去。不料五公主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人一拖四五六,听她答应去,从青女手中夺过斗篷塞在她怀里说:“你这会子就去,青女人微言轻说不上话,你的话宋昭仪准得信,陛下那边我自有一套说辞。”一边说着推着楚珏就往门外走,楚珏被她推搡不过,只好唤青女来服侍穿斗篷,不想青女按着五公主的手道:“外头又起风了,我们郡主身子弱,还是让郡主在这里暖和坐着,由我传话去吧。”说着一溜烟跑了出去,五公主对楚珏笑道:“你这丫头倒是贴心,事事为你想,不像我的桂香,就想着出宫嫁人了。”几句话说得桂香在旁边红了脸。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掌事太监回说茶水煮好了。楚珏让人分做两盏装在藤条编的茶兜里,正拍手让自己的丫头进来送茶,五公主道:“你只管送陛下那份,大姐姐那份我去送,你们在她面前凑趣了一天,也该我去露个脸了。”

      楚珏道:“陛下就陪着长公主瞧病,你又要我去哪里?”

      两人走回偏殿,一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到了殿中只见房门紧闭,听不到一点说话声,原本伺候在外面的太医、宫女们也都不知去向,唯剩五六个小宫女歪在那里嬉笑打闹,五公主咳了一声骂她们:“都成精了!怎么就剩下你们几个?谁把们关上的!站出来我揭了她的皮!”宫女们见五公主来了都一哄而散跑开了,唯剩了个稍大点的,是楚珏的小丫头鸳鸯,战战兢兢的跪下说:“陛下走了没多久大姐姐们就都走了,过了一阵红姐姐出来说是有事要办让我们在门口伺候,也走了,然后长公主又嫌我们吵闹要把门关上。”楚珏见她吓得可怜,就说:“你起来,我们还有几句话要问你。”鸳鸯看了看五公主,站起来便躲在了楚珏身后,倒是把五公主逗笑了。

      五公主道:“我且问你,陛下几时走的?”

      鸳鸯想了想说:“也没多久就走了。”

      五公主被这不着调的话气得无言以对,不过见她是楚珏的丫头,又呆呆傻傻的,才挥手让她下去,倒是楚珏有几分难为情,解释说:“她原没见过世面,以为进宫就是玩,我本想等她大一点了再让青女教规矩的。”五公主接过桂香手里的茶盅示意她开门,桂香上前推了半晌,门却纹丝未动,抱怨问:“敢是里头还有人,把门闩了哄我们玩呢。”楚珏摇头:“鸳鸯才说里头的人都是走光了的,何况我们再外面说了这么半天,里面若是有人伺候,必然会开门的。”五公主道:“那是大姐姐怕人闹,所以才关了门睡觉。也罢,我们就不去吵她了。”

      这时红姑也回来了,见两人在门口站着忙上前请安。五公主说:“大姐姐闩了门睡觉哩,你且跟我们去吃茶,别去吵她。”红姑听了这话,脸色惊变,冲过去便撞门,撞了几下见没用,又唤来跟着五公主的几个太监将殿中铺设的一张睡榻抬了起来一起撞门,撞了十多下终于撞开了,众人望去,只见大公主穿着猩红睡衣,脖子上挂着条猩红腰带,直掇掇地悬在房梁上,一张瓷鼓春凳倒在脚下,那双穿着大红睡鞋的脚尤在动哩。

      五公主吓得大叫了一身,整个人都瘫在了楚珏身上。楚珏也是一惊,勉强扶着门才门摔下去。旁边宫女太监们几时见过这阵仗?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动弹,唯有红姑见大公主悬梁,不仅不怕,反而冲上去抱着大公主的腿要把她解下来,无奈人单力薄,几次皆不成功。

      楚珏稍微缓过来一些,指派了几个强壮的太监去帮着抬解大公主,鸳鸯因为被五公主骂了一直躲在人后面,料想也没被吓到,便被差去栖凤殿找太医。不多时众人把大公主抬回床上,红姑见她尚有一丝气息,这才放声大哭起来说:“……您盼了这些年才盼到今天,这会子就去了,公主府里大大小小可怎么办啊,奴婢可怎么给驸马爷交代……”楚珏听她哭得不成体统,恐怕下人听了笑话,挥手把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自己也扶着五公主慢慢走到外面回廊下坐着。她还沉浸在大公主悬梁带来的恐惧中,好好的一个人,刚才还能走能说,如今缺成为躺在床上的一个活死人……这时周围十分喧闹,有脚步声,有人的哭声,还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心里紧了一两下,渐渐回神,原来是陵叙来了,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殊不知那笑脸在陵叙看来比哭还恐怖。五公主倒是一见到陵叙就哭了起来,像走失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娘那样大哭特哭,陵叙见殿中杂乱,她俩气色又不好,只吩咐鱼怀礼将她们送回去休息。

      赵怀恩领着太医出来,见陵叙负手立在廊下,便上前低声回说:“长公主已然无恙,陛下放心。”陵叙点点头,转身就走。秋太医不明就里,先是一愣,见赵怀恩给自己使眼色,只好退下。

      陵叙先是遣走了书房里的太监,然后才问赵怀恩:“秋太医怎么说?”

      赵怀恩道:“秋太医说长公主的胎已然一个月了,是因为前阵子过于劳累,气血不足,下午又跪了太久,所以才会晕倒。”

      陵叙冷笑:“先帝大丧不过百日,长公主就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传出去还真是给先帝长脸。”

      赵怀恩见他有几分怒气,本不敢多言,可一想到大公主被救醒之后流着泪求自己保她骨肉周全,再一想到自小看着大公主长大的情分,便又心软了:“长公主想必也是知道错了,所以才悬梁,既然救回来了,那便是她命不该绝,这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且看在满天神佛的份上饶了长公主这一回,让她随大驸马去西北,等孩子大了再回来,也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满天神佛?你倒是能瞎掰。我是不信神佛的,纵然是神仙下凡,我要他死他就得死。西北是什么地方?那是宋家的地方。让大公主把孩子生在西北,不到两个月全京城都能知道这件事,你还自以为瞒天过海,人家早釜底抽薪昭告天下了。这不叫遮丑,这叫找死,不但长公主名声不保,连带先帝跟我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

      赵怀恩语塞,帝王之家骨肉亲情不过是过眼浮云,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

      “吩咐下去,说长公主思念先帝,自愿去太庙为先帝守灵,孤特赐凤鸾仪仗,择日出城。”

      赵怀恩擦了擦头上的汗,他以为陵叙是要杀大公主灭口,原来还念着骨肉之情安排她去太庙安胎。

      陵叙说完,仿佛很累的样子,一只手扶着头倒在锦座上,动了动手指,让他出去。过了一会,他突然大喊“鱼怀礼”,鱼怀礼进来磕了个头,陵叙示意他上前,低声说:“你去告诉秋太医,大公主此番去太庙守灵,让他跟去伺候,等到出了城,叫他把药掺在饭食里给大公主服下,路上若是见红,就说是路途颠簸引发崩漏之症,务必要把胎打下来。另外你告诉他,此事若成,他便是正五品太医令,将来长公主若要追问,且有孤在。”过了会儿,又说:“今日在偏殿伺候的宫女太监,除了几个大的,其余无论品级,一律灭口。”

      鱼怀礼领命去了。

      陵叙对着案几发了一阵呆,既没有解决掉心腹之患的轻松,也没有因为害了大公主而沉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大公主在先帝那里受了委屈来向自己哭诉,自己都会陪着伤心一阵子,再跟先帝闹几天情绪,以为这样就是帮大公主报仇。可现在是他亲自把大公主推进了泥潭,他反而泰若自然了。他觉得是自己变了,自从接手了江山皇位,就变得麻木不仁起来,他有点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所以他要找个人聊聊,问问看自己到底变没变。

      他又喊了一声,这次是几个太监一起进来的,打头的是陵叙在东宫时候陪他练习骑射的大太监韩阙,陵叙让他去五公主那里请楚珏过来,韩阙去了半日,回来说:“五公主受了惊吓,服了太医的药就睡下了,楚珏郡主因为齐国夫人进宫来了,去漪澜殿伺候了。”

      本朝循旧礼,一品文武官及国公之母或妻子皆封国夫人,因此楚珏的母亲荣安王妃又称齐国夫人,跟宋昭仪系堂姐妹之分,每逢入宫,便在漪澜殿留宿。

      楚珏知道齐国夫人进宫这件事的时候正在霞飞殿里等着太医把脉问诊,五公主因为在栖凤殿受了惊吓,因此杨太医先给她开药,这时候青女悄悄走到她身边告诉说齐国夫人进宫来了,楚珏想了想,决定先回漪澜殿请安。

      等进了漪澜殿她才发现来的不仅是齐国夫人,还有两箱衣物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她立刻反应过来齐国夫人是跟荣安亲王吵了架进宫哭诉来了。果然刚进暖阁,齐国夫人就半哭半怨的搂着她吐苦水:“我的儿,可算见到你了。”楚珏被她搂得快喘不过气来,抬头看见宋昭仪掐着佛珠坐在旁边对着自己眨眼睛,就知道自己完全猜对了。齐国夫人搂着她坐下,立刻就续上了刚才的话说了起来:“我就说了句大公子性子弱受不了刀剑的杀气,他就不乐意了,骂我处处掐架要占强,连孩子的东西都要刻薄,又说‘那孩子若是你养的,别说是把金刀,就是要你的命你都肯给’。哼,我的孩子可没哪个是病秧子,那奴才种子要是我的,打怀胎我就把他喂得白白胖胖的,何至于三天两头把药当饭吃。”

      荣安亲王长子楚玹乃侧妃潘氏所生,跟楚珏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齐国夫人这般破口大骂,楚珏只能笑不做声。宋昭仪听她一阵哭一阵骂,怕楚珏不自在,便命大丫头天香服侍楚珏去吃饭,等楚珏走了,才打断说:“这都是凤仪做的孽。潘氏一家原本是坏了事被流放去西南的,不曾想你家王爷去西南练兵,见她漂亮,就从奴籍里把她弄了出来收做妾室,等他回京娶凤仪的时候,潘氏已经怀孕了,我要是他就把潘氏放在西南,等生了孩子再接回去,到时候大局已定,凤仪也不能说什么。他倒好,华盖官轿抬回了京城,还没过门,就给了凤仪一个难堪。等凤仪过了门,你家王爷在京城呆了几天又去了西南练兵,这次倒是把潘氏留下在王府里养胎,可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两个女人,她这胎能养好?后来凤仪摔了一跤掉了孩子,文宗爷怕她伤心,特意接到了宫里去调养,坏就坏在你们那位爷,练兵回来,不说先进宫瞧瞧凤仪,反倒是先跑回家看潘氏去了。凤仪那火烧连营的脾气,又有文宗爷撑腰,先帝做太子的时候尚且不敢得罪她,哪里轮到一个奴才在自己面前抖威风的。你家王爷一回京,凤仪就吩咐下去了,王府上下,谁敢给潘氏一根参一只鸡,立刻打出去,好吃好喝宁愿喂狗也不给一个奴才吃。生孩子的时候,凤仪正在筹备文宗爷六十大寿,就以万寿将至为借口,说家里见了红会染上晦气,眼看着丢要生了,硬是让人把她送去了城外的姑子庙。这潘氏怀孕的时候担惊受怕不说,还没吃上口好的,能生个活物就不错了。也难怪你家爷多疼大公子一些,都是从凤仪手下逃生的人,都不容易。”

      齐国夫人不等她说完就大笑了起来:“我家那位爷,在凤仪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倒对着我耍起威风来了。也是我脾气好,闹一阵就算了,若是也像凤仪那般厉害,他还敢?”

      宋昭仪道:“你就是有凤仪的性儿,也没她的命,省省力气吧。”

      “这是什么话?你我凤仪三个,都是宁王府嫡系,论起来凤仪是姑妈生的,还不算正经的宋家人。当年赐婚,你家在西北偏远之处,我又小,宋氏嫡系里又再找不出女孩儿了,文宗爷才把她赐婚给我我家那位爷,说起来都是看着爷爷当年从龙有功的份上。”

      宋昭仪摇头:“你哪里知道里面的因果,幸而她早死了,家里才把你嫁给荣安亲王填房,否则你还不知道是和亲还是远嫁呢。”

      齐国夫人哼了声道:“这么说起来我倒要谢谢她早死了给我腾位置不成?”

      楚珏吃完饭回来,见两人说得正高兴,就问:“母亲说什么呢,这般高兴?”齐国夫人道:“说些旧事,都是你不知道的。”楚珏挨着齐国夫人坐下了,宋昭仪问她:“早先我瞧你累得厉害,没好问,今日栖凤殿都闹了些什么事,你竟让青女来请了我两次。”楚珏这才把白天大公主在栖凤殿跪叩宫门以及悬梁一事慢慢讲了出来,又说:“头一次来看病的是杨太医,说是看不准,又拉来了秋太医,第二回从绳子上救下来,就秋太医一人来诊的脉。说起来杨太医还是太医令,竟然不如一个进宫没几年的太医有本事,您说可笑不可笑。”

      齐国夫人道:“长公主才可笑哩,丈夫不过离开几个月,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就这般寻死觅活的,这要是宋家的丫头,早不知道让先人抽断几根藤条了。光宗耀祖的差事竟比不上儿女私情,传出去了惹人笑话。”

      宋昭仪笑了笑,问楚珏:“你说长公主悬梁是什么时候?”

      楚珏道:“具体什么时候我也不清楚,反正杨太医诊完脉出来陛下就谴了我去煮茶,等我回来,长公主就悬在梁上了。”

      宋昭仪道:“定是杨太医诊出了些什么,才逼得长公主悬梁的。你以为她真是寻死?她是在求活路呢。真想死哪里不能上吊?偏要吊在宫里,吊在陛下眼前儿。咱们瞧着吧,这事没完。”
      齐国夫人当晚就在西暖阁跟楚珏一床睡了,次日起来,三人正坐着吃粥,只见小何公公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王典恩出去跟他说了几句,拿着个匣子进来递给宋昭仪道:“这是秋太医给昭仪娘娘制的头疼药丸。”宋昭仪道:“我好久没头痛了,他怎么这时候想起送药来。”王典恩道:“长公主今早启程去皇陵为先帝守陵去了,陛下降旨让秋太医随行,秋太医怕娘娘犯了头痛没药吃,特意连夜赶制了这些药丸呈给娘娘。”

      齐国夫人笑道:“姐姐养的狗可真是听话,劳他费心了。”

      宋昭仪打开匣子,只见红布里子上摆着珍珠大小的黑药丸子,揭开红布,下面是一张叠得指头般大小的纸条塞在匣子缝隙中。宋昭仪抽出来递给楚珏,楚珏展开看了说:“大公主怀孕了。”

      齐国夫人不等楚珏说完就笑了起来:“这可真是笑话,亲爹的孝还没过百日就有了孩子,真真儿是个孝顺闺女,旁人家里只怕找不出来。”说着一把抢过楚珏手里的字条,哼了声说:“这秋太医也不是条忠心的狗嘛,还学会跟主子谈条件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画梁春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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