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尔顿的情人》也知

6、第六章

　　当精神还残余些许恍惚的赫因蒙返回教堂时，已时值晌午。还未走近，已发现小教堂的门口围了许多人。他心中谙奇，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脚下匆匆地赶了过去。
　　有人听到脚步声，侧头见是他，便叫了一声：“他回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集中到他身上，可随着他的靠近，不少人竟面带惶恐地向后退去。
　　此时一个头戴银色浅盔，身着红色宽袍的高大男人拨开人群，见赫因蒙正尴尬地站在原地，就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道：“赫因蒙神父，请问这两天您去了哪里？”
　　经他一问，赫因蒙方才知道自己居然在那小黑屋子里呆了两天之久，也未细想，按着自己刚才返回的道路答道这两天昏睡在城郊北区的一处民居中。
　　“城郊北区？”男人挑起灰白的眉毛，“神父您在开玩笑吗？那里是最近新辟出为了埋葬被处死的恶魔附身的邪教徒和被烧死的女巫的墓地，所有的屋子早已被拆除。况且那儿连守墓人都雇不到，更别提会有人再次定居了。”
　　周围一片倒抽气声顿起，赫因蒙懵住了。
　　“神父，你去北郊墓地意欲何为，请如实回答。”
　　脸上浮起薄薄的不安，正因感觉到有股冷酷的压力逼他而来。刚才正想着眼前的男子装扮分明是教会卫队的长官，此番特意来到这默默无闻的地方当然不会仅是为了打听自己那两日的行踪；现在听他不善的口气，似乎……这两天间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而且这事还与他脱不了干系。
　　回忆起先前那段诡异的经历，赫因蒙心中迟疑再三，终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垂目看着地面。
　　卫队长看出他内心颇为踌躇，提气朗声说道：“这两日接连发生了两起令人发指的可怕事件，已经让城中人心惶惶。一是前天有人报告于三天前下葬的杰克菲尔特中军的坟墓被人挖开，中军的头颅不胫而走。一是圣堂教会孤儿院中的一名少女于昨晚被杀，少女的内脏不翼而飞。”他看了看赫因蒙的发顶，更是板起刚硬的面部线条：“听说是你给杰克菲尔特中军做的祷告？”
　　黑色的头颅细不可辨地点了一下。
　　“教会的修女说你曾在三天前与死去的少女有过接触，此言是否属实？”
　　年轻神父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紧握双拳的关节已开始泛白。
　　“教会资料登记道，你的父亲虽是圣教之徒，母亲却是个十足的异教拥护者，”男人话锋一转，声色俱厉，“对于十四岁才皈依圣教，至今还未受洗礼但仍能成为神职者的你，确属教会考查职员的漏网疏忽。赫因蒙神父，不管这次的事件是否与你有关，我都必须逮捕你。”
　　赫因蒙闻言，抬头看着面前严厉的男人，惨白的面孔绽出奇异的笑。
　　“阁下，请允许我回房带上我的圣经。”他轻声恳求道。
　　男人皱眉，不过片刻便应允了。
　　推开厚重的教堂大门，有两个士兵跟着他走了进去。穿过狭小的后院，三人在房门前停住。赫因蒙打开门，走进简朴的房间，在门口那两双目光的监视下翻找起所需的书籍。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过后，端立于门前的士兵惊恐地发现原本跪在书架前的身影已凭空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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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顶上嘈杂的人声，慌忙的脚步声，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只愿与黑黯和寂静融为一体。
　　赫因蒙——被惩罚的人。
　　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为他起这样的名字，只知道她从来不曾爱过他，他的降生仅仅是她诅咒的筹码。
　　以圣徒的名义而举行的教会军东征后，父亲带回了异国异教的母亲。
　　迫她改名，迫她受洗，迫她改信他的神。
　　父亲也许真的深爱着母亲，可是母亲却憎恨着父亲，永远地憎恨。
　　恨他的宗教，恨他的神，恨他的骨肉子嗣，也恨他的爱。
　　母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受火刑而死，罪名是杀夫以及……吞噬尸体。
　　他混在围观施刑的人群中，听着被火焰舔食的母亲发出的凄厉地惨叫和疯癫地狂笑。
　　瞳孔早已晦黯，无法倒映出任何形体，所以毫无知觉。
　　毫无知觉，他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他们的骨血，即使他继承了她的那双绿色的眼睛，充满盎然仇恨的颜色。
　　他捂住眼睛，笑声一如当年的母亲，眼角汨汨流下了泪。
　　自他将父亲从窗边推下，又沉默地啃咬着父亲僵直的手臂时，他看见了母亲残忍阴毒的笑脸。
　　那一刻，他已然明白，母亲的诅咒终于应验。
　　这么多年了，我替无数罪人请求过你的慈悲，你的饶恕……
　　你宽恕了所有人，可是为什么……
　　你却依然不肯原谅我。
　　翠绿的眼睛渐渐失去光芒，显出枯萎秋草的暗死灰色。
　　是不是我已经，不能被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