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王》已谢

2、第 2 章

　　沧澜国位于大陆南部，即使是在冰雪还没有完全消融的二月，也暖和得能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暖冬。从宁和宫到清和宫步行约需一盏茶的时间，慕容琰一方面有心低调行事，一方面也想顺路在宫中逛逛，于是谢绝了宫人关于坐轿的提议，和慕容炎一路慢慢走过来，一队宫女一队侍卫提着灯笼跟在两人背后。

　　慕容炎是真把慕容琰当自己好兄弟来看待，慕容琰说要徒步来清和宫，他就爽快地陪着他，再想想两人儿时在一起念书玩耍的经历，慕容琰心里稍稍感到一丝安慰，在这重重深宫之中，他可以依靠的人实在太少了……

　　“据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慕容炎把自己的手炉塞给慕容琰，顺势握了握他的手，眉头皱了一下，“阿琰，你的手好冰。”

　　“没事的，二哥。”慕容琰捧着手炉，暖意一点点从手心蔓延开来。这具身体确实有些弱，应该是先天不足，加上出生以后一直养尊处优，不仅没练过武，根本连一点儿运动都没有，每到冬天总是四肢冰凉，夏天又特别受不了热。

　　“等雪化了之后，我们就出宫去玩吧，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听说他的剑法很好……”慕容炎又开始说个不停。

　　慕容琰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观察着一路走来的建筑和布局，亲眼见到这片东宫他才发现皇宫比记忆中要大多，而且东宫还只是其中一角，建筑风格十分朴实简约，慕容琰估计这宫里一半是宫殿，另一半则是空地。然而空地也空得很讲究，被扫去薄雪的地砖上都刻着繁复的花纹，花纹纹理中洒满金色的粉末，宫墙则清一色漆成朱红，远远看去庄重又威严，大小宫殿都四四方方整齐划一，没有弯弯绕绕的道路和不实用的建筑，若是有心去探究，会发现支撑起这些宫殿的梁柱都是由有着数百年年轮的金丝楠木制成，总而言之一句话，高端大气上档次。

　　慕容琰在这样的皇宫中走过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人在异乡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除了身边一个喋喋不休、看起来和自己都是黄种人的哥哥以外，一切都很陌生。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下，他终于不免产生了一丝孤独和恐惧。

　　“二位殿下，清和宫到了。”侍卫在一旁谦卑地说着，齐齐站在了门外不再前进一步。慕容琰点点头，拉着慕容炎走了进去。

　　奢侈。这是慕容琰对清和宫的第一印象。那位吃穿住行都比对着景妃用度的荣妃，借这一场生辰宴刻意炫耀了她有多富贵，遍地铺满绵软的丝毯不说，从桌椅到餐具尽是金玉所制，玉桌上的点心精致得仿佛艺术品，光看雕工就要耗费一整个白天。

　　“一月香！”慕容炎惊叹了一声，走到桌面去拿起一尊酒壶嗅了嗅，“要是这桌上的酒全都是一月香，那荣妃娘娘可真有钱啊。”

　　“一月香是很名贵的酒么？”慕容琰问。他对这些吃喝方面的事没有多少印象，记忆中慕容琰没怎么喝过酒，这酒的名字听起来也很普通。

　　“只有青鸾帝都唯一一家酒坊能酿出这样的好酒，秘方从不外传，一坛酒要窖藏二十多年，只要喝一口，身上的酒香能一个月不散，每年只出售五坛……”慕容炎如数家珍。

　　慕容琰有些好笑地问他：“二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慕容炎讪讪笑着答道：“先生给的功课，让我每天都要读一本书。”

　　“所以你就找了这种杂书来看？”慕容琰说着，眼角余光瞥到正殿门口站着的人身上。那是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子，穿着一身明黄长袍，裹着件狐裘滚边的披风，安安静静地看着台阶下来去忙碌的宫人们。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站在他身后，拿着本册子慢慢翻看，偶尔和他说上几句。

　　慕容琰走上前去，向那个女人拱了拱手：“荣妃娘娘。”旁边的那个男孩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于是他温和地笑了：“七弟，生日快乐。”

　　“哎呀，三皇子今儿个可真有礼数，可见前几日发烧没把人烧糊涂。”荣妃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将手里的册子翻过一页，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他一眼。

　　慕容信怯怯地看了他娘一眼，对慕容琰点点头：“谢谢三哥，三哥的病好了么？”

　　“已经大好了。”慕容琰本想再和他多寒暄几句，碍于荣妃在一旁，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和慕容炎一块吃起点心来。景妃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慕容琰和慕容炎相谈甚欢，上前和两人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妃子中。

　　荣妃这人说话不太让人喜欢，长得倒是格外好看，仗着年轻貌美，穿的衣服也都是些鹅黄嫩绿的粉嫩颜色，在慕容琰的记忆中慕容礼就好这一口，才使得她今天能摆这么大的排场。不过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生的儿子排行第七，皇位无论如何是轮不到慕容信的，荣妃自己心里也应该清楚这一点，所以虽然常和景妃对着干，也没怎么闹出太大的事来。想来在她眼里，区区自己一个不得宠的三皇子也不算太碍眼的存在，想清楚这一层之后，慕容琰就安心了。

　　今晚办的宴会是慕容信的生辰宴，因此前来参加的人都是皇子公主妃子们，带着一列列的侍卫来到清和宫门口，来回传送礼物的人都排成了长龙，等人都差不多到期之后，慕容礼才姗姗而来。

　　“陛下万安。”

　　正殿的台阶前齐刷刷跪倒一片人，慕容琰照着样子也跪了下来，地上铺的地毯果然面料上乘，估计多跪上一会也不会感到膝盖疼。

　　慕容礼淡然说了句“平身”，由宫女搀扶着从慕容琰身侧缓缓走过去。这位一心只知享乐，从来不在政事上操心的沧澜国国主，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从神情到语气都散发出一股老人的气息。

　　待慕容礼率先落座之后，其他人才一一入席，乐师开始奏乐，舞姬们拖着裙摆水袖登场。慕容礼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赞扬道：“荣妃办事一向甚合朕意。”接着他把目光转向左手边的一列皇子们，第一个问起的却是慕容炎：“炎儿最近书读得如何了？”

　　慕容炎放下手中的象牙筷，转向慕容礼恭恭敬敬回答道：“儿臣愚钝，但已经用心在读了。”

　　慕容礼面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被慕容琰看在眼里。

　　按沧澜国祖制，太子任何时候立都可以，但必须立年纪最大的皇子。以慕容炎的年纪，都快足够出宫建府了，慕容礼却迟迟不下诏立太子，想来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慕容炎并不是那么满意啊……慕容琰拍了拍慕容炎的肩，为他把杯子里的酒倒满，慕容炎回以感激一笑。

　　“琰儿你呢？哦，对了，你一向都是学得最好的。”没等慕容琰回话，慕容礼就继续说道：“信儿，今天是你生辰，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父皇。”

　　对于这个资质最为平庸的皇子，他也只能给以物质上的关怀了。

　　慕容琰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客套话咽了回去，有些玩味地看着自己那个有些局促又有些受宠若惊的弟弟。喂，快跟他说你想要他的皇位啊，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舍得给你？

　　“儿臣……儿臣想要一位老师。”慕容信说完之后，微微涨红了脸，用乞求原谅的眼神看着端坐他对面的荣妃。皇子们都是一同在上书房读书的，教书的先生都由朝中退居二三线的老臣们担任，学的东西也很肤浅，不过是一些史书、诗文、纸上谈兵的兵法。私下请老师开小灶的也有，只是到了慕容信这里，荣妃不准罢了。究其原因，也许觉得少读点书更能多听她的话？

　　“这个……”慕容礼犹豫了，有资格担任皇子老师的人，在朝中不可能籍籍无名，而他并不喜欢皇子们和朝臣来往密切。

　　大约看出了他为何犹豫，景妃开口解围：“要说教导皇子呀，国师岂不是不二人选？”

　　慕容礼哑然失笑，断然拒绝了景妃的意见：“国师那个人心气高，不会答应的，以信儿的性格跟着他学习也不合适。”仿佛拒绝了一次之后再开口就更加轻松，慕容礼对慕容信说：“这件事以后再说，父皇会替你留意的。”

　　“儿臣多谢父皇。”慕容信有些无奈地答谢了这个口头承诺。

　　宫女们开始传菜，领头的人每上一道菜会站在一旁大声报出菜名，其中不乏“贵妃鸡”、“什锦盘”、“十全汤”之类俗气爆表的名字，但当菜送到慕容琰面前的桌上时，慕容琰发现这些菜比那些精心雕刻的点心精致十倍，口感更是妙不可言，让他这样一个普通人来评价，只能说出“好吃”两字。

　　一只斟满酒的酒杯递到了慕容琰面前，慕容琰扭头看着正对他举杯敬酒的慕容炎，连忙推拒，称自己酒力不好。慕容炎没有强求，转而给另一边的慕容信倒酒去了。

　　这样一个气氛融洽的皇家聚会让慕容琰心情大好，吃得兴起时甚至开始幻想自己将来每天都能过着这种日子。

　　他现在已经基本看清楚宫里的情况了：人不多，治安好，基本没有攸关生死的勾心斗角。这样看来，他只要混吃等死地捱到明年祭天，在那一天抱病不出宫，就可以继续混吃等死一辈子了，多么腐败而美好的人生。

　　慕容炎捅了捅他的胳膊，他回头一看，慕容信隔着两张桌子冲他遥遥举杯。寿星敬的酒都不喝不太说得过去，于是他端起酒杯遥遥回敬，想趁慕容信不注意的时候装作喝酒把酒倒掉。

　　没等他实施这个计划，慕容信就突然把手里的玉杯扔到了地上，整个人瘫软在椅子里。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