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姒姜

3、迷途不返

　　前往炀陵的山路上骄阳似火，蒸人欲熟的热流一阵扑过一阵，因是先朝皇帝的陵寝，所以，除了皇帝，一概不许车马相驰。
　　两名年轻男子也只好走着，日高人渴，只能抓过水袋拚命灌一气，才略减几分热力。孙时洽狠狠抹了把脸，才吐出一口气，问着身边的人：“人真的在这儿？”
　　“没错！守陵的阿冬在后山阴的山洞里瞧见过摄政王爷。”卓不夜一张英武的脸上也微带着不可思议，“属下当时也疑心过，但阿冬言之凿凿……”
　　“阿冬是谁？”孙时洽漫不经心地问。
　　“就是屏秋的弟弟，当时诏令男丁年及十五者皆问斩，阿冬瞒了几个月，就留了条命……”
　　孙时洽看了卓不夜一眼，倒没心思理那么多，只是屏秋，他还有些印象，“是那个丫头的弟弟？”屏秋也算是为国捐躯的功臣，她的亲人，能照顾一些总是好的，当日她出的力最大。谁也不曾料想这样一个人物，手刃侍中黄云山这个武男儿的女帝居然如此轻易就死了！
　　这想来也令人匪夷所思，让人惊讶得都不敢相信这是不是真的，还是一切只是那个昏君的金蝉脱壳。
　　“对了，你当时真看清楚了？那丫头真的没对大哥说什么？”他近乎严厉地问，再三确认。
　　“没有！屏秋只回说酒已喝下，人已经死了。”卓不夜再次重复了一遍。
　　“她在大哥房里呆了不少时间，就只说了这两句？”孙时洽仍有怀疑。
　　“没再多说一个字了。”卓不夜瞅了孙时洽一眼，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老是追问这件事，一切不是早就定好的计划吗？“当时两人都只是沉默。然后王爷站起来，说了一个‘好’字，就把你们叫进来了。”
　　孙时洽怔怔的，眼前依稀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大哥说过什么，他已经模糊了，只感觉是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序事宜，怎样将屏秋推出去，怎样传信给商军，怎样控制百官，怎样掌握军队，怎样打开城门，甚至到先开哪门再开哪门，都安排得毫无破绽。
　　但是，大哥的眼神……不对。他还记得，那双平日里风流蕴藉的眼睛那天深黑得令人惊怖，那么黑，就像黑也能放出光来似的，只是那光亮得人心里发寒发慌。
　　大哥真的对那个昏君如此痴迷？
　　然而，真的是吗？如果是，为何要下这样的决心？不负天下？大哥可没那种舍生取义的心！但大哥与昏君之间的暧昧这的确有目共睹……
　　孙时洽胡思乱想着，这路倒开始慢慢好走了。转向后山，日光时隐时现，道边高柏参天，遮了不少暑气。渐渐的，路慢慢狭窄起来，也慢慢崎岖。
　　费劲地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望到满山坡的青青碧草，芳香四溢。那层层碧浪在微风下摇曳，风致婉然，令人心神俱醉。
　　孙时洽才想深深吸一口气，来舒解一下疲累的身心，但身边的卓不夜却先凝了眉，一把拉住他往后跃了一丈。
　　“这是还梦香。有毒，迷人心智！”
　　“还梦香？”还梦香这种草，孙时洽也知道，往往是天都里的达官贵妇纨绔子弟们的最爱。这种草单株倒也没什么，但只要三株以上，便能入地生藤。一但长了藤，这种草就能散出迷魂异香。这种异香，短时间里闻了有提神醒脑解疲消乏之用；但若闻上半个时辰，便能浑身舒坦，飘飘欲仙；若是闻着超过半天，那将会神智俱迷，沉于幻觉。据说这种草喜阴，这儿倒的确是个地儿了！
　　只是……“是大哥在此？”
　　卓不夜不语，沉默良久，仍是轻轻点了个头，轻轻抬手一指，“那边有一个山洞。”
　　孙时洽心中一凛，“我要过去看看。”
　　卓不夜眉一拧，“属下虽有辟毒的药，但只能撑一炷香的时辰。”见他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捻出两粒丹药。
　　孙时洽服下，就由卓不夜托臂一带，往那山洞疾奔。
　　才至洞外，就见满是浅碧色的藤葛缠绕，几乎将洞口都封起来了，阴冷穿透夏日的暑气，刺入骨髓，那异香更是迷得人有些缭乱，只有拚命集中精力才不致被它扰去心神。
　　孙时洽的脸刹时有些白了，他看到这个山洞的布置，显然有人居住。一想到孙时济也有可能在此，他不觉心剧跳，气息也不畅起来。
　　“大人！收摄心神！调匀呼吸！”卓不夜在边上看得有些心急，连忙一手按住他的背心，将功力导入。
　　孙时洽感到背心一暖，灵台便跟着一清，暗自定了定神，他往洞内走。

　　醒来，梦中的余韵仍在，浅碧色的芬芳也残留着情欲的热力，但是，脸畔那引着自己步入天堂的人儿却不见了，只剩下一段残木，飘着淡香，似乎还是美人发丝的味道。
　　他坐起身，半掩的衣衫滑落，只光裸的胸膛上有几痕沁血的红丝张扬着激情的痕迹。他轻轻触抚了会儿，仿佛还在感受着当时的热辣，然后拾起单衣套上。
　　她又不见了！
　　只在他身这放了一截木头，是指他么？这样的小伎俩，但他愿意入套，愿意中招，愿意顺着她的意思去玩着这永不腻的游戏。
　　今天她会躲在哪儿呢？
　　是那片还梦香坡？还是那座巍峨的葬着帝王的陵寝里？亦或是，她就躲在这里的某个角落，等着看他找寻她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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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搜寻着芳踪。这里没有，那就是在外面。
　　他立即起身，往洞外走。外洞里似乎多了两个人，但他急着找她，没有在意。
　　然而那两个人却拦住了他。
　　大哥！
　　王爷！
　　什么大哥王爷的！他一皱眉，心里莫名地烦躁：她到底去哪儿了？怎么哪里也没有呢？
　　走开！
　　他低喝一声，将面前的两人推开，撩开缠绕满洞的还梦香藤。一刹那，洞外刺目的强光射向他的眼底，让他本能地抬手遮挡住。
　　而这时，后面两人又缠了上来：大哥！你、你怎么成、成这样了？
　　有些耳熟的声音，他皱着眉一回头，朝眼前的人看了两眼，脑袋里是一片空茫茫的失落，但却不想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当孙时洽听到自己这个淡定从容、城府极深的大哥如此茫然地问出这个问题时，他好像感到自己有些站不住了，“大哥，你、你怎么会变得……”
　　卓不夜一直皱眉沉默着，这时忽然开口，“要带回去吗？”
　　孙时洽一震，心中对这个问题盘旋了数遍。要带回去吗？带回去，他是摄政王，自己是辅卿，但一切就如大哥自己曾预言的，不会长久，新皇不会愿意王朝再有一个摄政世家；不带回去，摄政王一职将马上废去，孙家的地位可能一落千丈，但他或许能……
　　犹豫让他变得异常镇定，深思熟虑的结果已然浮在心头，但他却看着奔向那片还梦香坡的孙时济，淡淡道：“不夜，你觉得他快乐吗？”
　　卓不夜一愣，看着那道颓唐的身影，如此仓皇地寻找着什么，曾经是如此无所不能的存在呵，如今却显得这般无助，甚至荒唐！
　　他快乐吗？他不知道。用这些烂草麻痹自己，这不是男人的做派！
　　兴许是眉头的紧拧宣告了不以为然，孙时洽眯着眼微微一哂，“或许他觉得这样活着比如我们这般活着快乐吧！否则，又怎么舍得下这身权势？”
　　卓不夜隐约感觉到了一些，但心中仍别着根刺，让他忍不住再度望了望满坡奔跑的身影，“这样放着他，妥当吗？还梦香……”
　　“带回去有用吗？”孙时洽冷冷地打断他，像是也打断了自己的犹豫。他回过头朝卓不夜看了眼，“一炷香的时辰快到了吧？”
　　卓不夜一低头，不再有任何犹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