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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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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烛高烧,粉颈低垂。
解盼端端正正地坐着,软如烟云的鸳鸯绣被愣是没有翻起一褶红浪。她静默侧耳,惴惴又雀跃地候着门外渐近的喧嚣。
那些喧嚣无非是纨绔公子们的哄笑。就是听不清楚,解盼也明了他们不过是讨个嘴巧,作弄作弄看不见摸不着的新娘子和眼前的新郎官;便是再进一步,也不过是传授几句藏在淫词艳曲中的房中秘术。纵是令人羞赧,初衷总是好的。
“成、成,明天免不了你们一顿好的。”木门被蛮横地推开,预料之中的男声低笑着讨饶。虽被红盖头阻了眼界,解盼仍能想象出男子微微挑起的眉毛,以及挂着轻蔑的唇角。光是这句话,足以让她认识到男子的桀骜不驯。
门外又是一阵笑:“那可说定了,明日日中,可要一同会一会潇湘楼的楚梦!”
零零碎碎地又漏进屋几句话,大意也不过是表达对潇湘楼头牌的期待。却是没有半句话与门内红服的新娘有关。
喧嚣远了,木门吱呀一生被掩上。房中响起的微微脚步声,在解盼听来响若奔雷。鼻尖萦绕着熏人的酒香,恍惚间,心中不觉怦怦然,魂灵也化作氤氲烟云,非花非雾,再难觅此身。
“呵,”男子邪笑,,道:“昔日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今日却是襄王无意,神女有情。——不,解家的盼姑娘,又怎算的上是神女。顶多是个偷了神女衣裳,披在身上搔首弄姿的草包村姑。外可称貌美,内却只是一片腌臜。”
“江仙城中倾心于我的姑娘不可计数,其中也不乏德艺双馨的美人。也不知我是倒了那一辈子的霉,才要被祖母迫着娶你这样的货色。琴不佳,弹不得《五云》;诗不绝,吟不出《石榴》;舞不美,跳不得《云雨》。只会在我面前春心萌动,自不量力。”
解盼一颤。
《五云》是金璐苑红豆的妙曲,《石榴》是潇湘楼楚梦的佳作,《云雨》是西厢阁玫雯的绝技。他竟是将她与妓子作比,又鄙弃了她的才华,认为她的琴诗舞比不过那些为迎合风月而起,终意不过是求欢的下贱技艺。
一个高官家的闺阁小姐,在他眼中竟是比不上千人骑的风尘女子。
盖头被掀起,解盼滑腻的肤,艳红的唇,乌黑的睫,粗暴地暴露在男子眼下,连同她含着涟漪的眼。
她清澈的眼带着泪,也带着处子稚嫩柔弱的诱人风情,一如夏初月夜,波心悄绽的白莲。望着她的眼,男子噤了声,却是忘了准备好的尖酸刻薄。
解盼怯生生地抬起头,眸中圆融地映出男子的身影。眼前人玉冠上缀的绫带在方才的推杯换盏中变得松散,几绺墨丝随即倾泻而下,垂在他白若脂玉的面旁。本该显得邋遢与不检的凌乱,摆在他身上,倒变成了勾人的慵懒。
诚然,他极白的肤色与鲜明的轮廓十分夺目,最出彩的,仍是他流光溢彩的双眸。取了天之苍苍为底,再混了淡淡的碧,美而虚幻,仿若蓬莱清晨,越过嫩芽掬起的露珠所能眺望的天。蓝未盛,偏偏叠了一重芽的青,一重远山的绿,一重残夜的黛,渐染出难以言喻的风情。
他青蓝的眼晦暗不明,是愤怒,是懊悔,抑或是自嘲?解盼不懂,然而透过他的眼,解盼唯一能明白的是,那些风流轶事,那些流传在高阁千金们朱唇香鬓间混乱的桃花债与芳心暗许原来都不是玩笑。眼前的男子,她的丈夫,权倾朝野的南王,纵是流有野蛮的、令人鄙夷的异邦人的血,也实是有践踏女儿春情的资本。
那双眼,美得让人忘记了南王卑陋的出身、驳杂的血缘,也让人忽略了南王拙劣的品性。
南王一向纵情声色,也阅遍千花。故而面对容貌极佳的解盼,只消片刻,他便回了神,只在脸上暗暗显露出了些气急。
“我道祖母怎会为我定这们亲。也罢,祖母年岁已高,还真以为这等容貌再加上一个高贵的出身就能拘役我了。”一个反手,南王手中的红盖头便砸到了解盼身上。盖头是极软的料子,合着他举手投足中的轻视,有如在打赏台上的戏子,砸得解盼一阵痉痛。“——几夜露水姻缘,我倒不吝施舍。”
解盼紧紧地咬住下唇,贝齿几乎要嗑出唇下的殷红。她神色坚强以至于倔强,唯有泪水不声不响地顺着眼角一路滚落,灼得她轻颤不已。
她始终注视着南王,始终不曾低下头,始终不曾发出一声抽噎。
南王勃然大怒。木桌被掀起,许许多多不尽相同的毁灭合成连绵的巨响,红烛被折断,发簪断半边,瓷器在地板上一朵又一朵地盛开,琥珀色的酒液染了解盼一身。解盼柔软的心,也随着一桌琐杂,碎成了飘渺的月光,留给解盼的仅仅是无边的疼痛。
巨响过后,便是异常的宁静,然而这宁静很快被敲门声打破。
“阿麦?”门外传来少年充满活力的询问。
南王原本的失态一扫而空,嘴边重新勾起一个邪肆的笑。那笑容中的恶意与冰冷令解盼一怔。
下一秒,南王转身离去。他直直的走向大门,推开门将门外的少年搂到怀里。
那少年与解盼的年龄相仿,因着有些距离,解盼看不大清,但仍可看出少年面容可爱,可比少女。
南王亲昵地捏了捏少年的鼻子,少年显得不太服气,想要推开南王反而被抓住手腕咬了几口脖子,最终只能红着脸软软地趴在南王的胸膛上。
“走吧,今晚宿在你那儿。”南王失笑,温柔地抱起少年,迈开步子,再不曾回头看解盼一眼。
那少年勾着南王的脖子,恰恰能和解盼对视。他盯着解盼,像只猫儿一样耀武扬威,神采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