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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雨·一 ...

  •   长安城内南北朝向的大街统共一十四条,东西向一十一。而朱雀大街从皇城正门朱雀门开始一路延伸到明德门,又与其他纵横交错的大街一起,将长安城划分为一百余个封闭式的里坊。朱雀街两旁的四列坊是地方最小却最繁华的,沿街都是梳齿一般排列的店铺走贩。
      此刻是午正,马车打从坊内横街过,一路攒了酒香、灶台饭菜香与那远处寒寺飘来的塔香。
      夏雪将帘子打起至下巴位置就停下,遮着脸对参商道:“那是你遇着眼皮子浅了的,不碍事,等日后挣了荣膺,何愁找不到标致又玲珑的好姑娘。”

      参商身体往后靠了一靠,那眉头却皱了起来:“那些个贫寒时不愿来、富贵了上赶着的姑娘就算再标致再七窍玲珑又如何?终究不是最最贴心的,在下不稀罕!”

      两层厚的布帘子挡着,夏雪看不清他此刻的脸,但语气里头的那股子倔劲倒是听得七七八八。她先头的愁云惨淡也被冲散了许多,于是浅笑了一声:“呵,你这话听着别致。什么是贴心?两人便是再挨得近,心与心还是隔着重重肌理与骨血,这怪得了人姑娘家吗?再说关起门来过日子可是一辈子的事,姑娘能不想得长远些吗?若是跟着汉子成天的颠沛流离、操碎了心,临了还得对着汉子那张不稀罕的脸,哪个缺心眼的姑娘愿意?可若是汉子顾家、心疼人,即便日子清苦点,两人凑合着能帮衬,也有善性的姑娘乐意不是……”

      虽说行在专供马车行驶的道上,但行人多了总免不了有偷懒儿跨过马道的。参商控着缰绳,避开了行人,才道:“您说的也有理,不过恕在下冒昧问一句,您是哪一种?”

      夏雪一听,倒是愣了一下。心想:他倒不是个直不笼统的性子,这一问,言外之意就是——您就说自个儿吧,若您就是个善性的,我一定好好看着,若您不是……那刚才这番话就是黑心的护着黑心的,做不得准!
      夏雪拢了拢膝头叉开的衣摆,又啪啪地掸去上头的尘土,肃了脸:“旁人说我就是个没心没肺没血没肉的,但我约莫觉得自己这些东西都是齐全的,不过是畏惧夏天的太阳化了我这一抔雪,所以情愿把自己冷着、冻上,只盼能长久些。”
      说着脑中又掠过皇帝那失神又心痛的模样,不觉心跟着抽冷子。

      帘子外头不知怎的响起悠远沉稳的声调,合着马蹄踏出的节律,竟奏出了一曲明快又舒心的乐章,在喧闹的朱雀街上如同一首清心曲,没来由地叫人心神归位,静静地伺候着双耳聆听——
      “灵安留,吟青黄,遍观此,眺瑶堂。众嫭并,绰奇丽,颜如荼,兆逐靡。被华文,厕雾縠,曳阿锡,佩珠玉。侠嘉夜,茝兰芳,淡容与,献嘉觞。”

      夏雪回过神来,砸吧几下就听出这是今上命协律都尉苏忘川等人作的《郊祀歌》第一首,叫练时日。曲子词里描述的是南郊祭天时候的热闹景象,点了油脂、艾草,献上牛犊、黍稷,樽中盛满桂花酒,礼乐奏响、五音齐备,如此这般,天上的神仙也会驾驭飞龙白虎而来,安静地望着瑶堂,由着众佳人被香踏舞,献上纯酿。
      这是何等瑰丽景象!

      两人这么一路唱去听来,倒是没觉察出路上光阴,一眨眼就到了绵延几里的夏府。

      夏雪才刚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自家门口有一位柔媚佳人正盈盈笑着看自己。那人好似是一朵寒冬盛放的胭脂梅,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声还没出,情韵先是足透了。
      只见她微微一颔首,莲步款款地走来,一步一身段,可叫人挪不开眼的。

      “总是听人说咱俩像,今日见着就像是自己跟自己照铜镜似的。”佳人近在眼前,拉起夏雪的手,亲热道,“妹妹好,我是……”

      夏雪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放在身边行了个见面礼,道:“楚公主好。”

      楚阡陌浅浅一笑:“什么公主不公主,论起来,我父王也曾在先太皇太后身边伺候过,而妹妹你是先太皇太后族里的嫡亲,咱这身份谁贵谁贱还两说着呢。我呀,就是倚仗年龄比你大些,所以腆着脸当你姐姐,还望你不要嫌弃呐。”

      诸侯国公主位次仅比公主低些,比起侯门之女那还是贵上几分的。
      如今这位楚公主自降身份抬高自己,却让夏雪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她也不敢马虎,垂首笑道:“您愿意抬举我,那是我的福气,哪里来嫌弃一说?既然来了鄙府,不如进去用点小食,咱好好聊上一聊,也不辜负……”夏雪含笑的眼眸地划过楚公主脸庞,“您同我这天赐的‘姐妹相’。”

      楚阡陌一手收紧了宽袖,心思转过几道:这模样是真像呐,同胞姐妹还未必长成我同她这样的。若是打扮成一样,昏灯下,还能辨出谁是谁?只可惜了她是夏家的姑娘,上回刺杀虽然没伤着她,但日后是是少不了斗得头破血流。

      楚阡陌面色一暗,似惋惜道:“姐姐刚从贵府出来呢,里头出了点事,你还是回去看看罢。至于咱俩这一聚,日后有的是时间,不着急眼前这须臾功夫。”

      说罢告了辞,经过参商面前时,她却脚下一钩,亭亭而立,言笑晏晏:“妹妹这马养得极好啊。”

      夏雪心里紧张着府里出的事,匆匆吩咐了参商先回客苑休息就沿着曲折的游廊一路行至爹娘住的主屋。
      因夏郭氏身子不好,大夫交代不能吹风,因而主屋常年都是双门紧闭,只在旁边窗子上开几道小口用以通风换气。里头的奴仆做什么事都悄无声息的,唯恐惊了当家主母。
      可今日却不寻常,这雕花移门大喇喇地开着,里头杂乱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还有妇人、小孩儿的哭声,声音轰在一起逼得人脑仁都要掀开似的。

      夏雪想:坏了,肯定是出大事了!

      脱了绣履入主屋,视线在房中行了一圈,见着了平日与自家往来热络的范将军一家妻小,倒是没见到范将军同在。
      此刻范夫人低着头声声哭泣,奶妈子怀里的小将军也跟着尖声哭着。
      而夏大人双手缚在背后,面色铁青,抿紧的唇线像是压抑着什么。他身旁的夏郭氏则轻拍着范夫人的后背,好生安慰。

      夏雪给长辈们请了安,便坐到范夫人身边,递了一条绣花帕子过去,柔声问着:“这是出了什么事,您才刚生下小将军,这都还没出月子怎么就过来先哭上了?仔细伤神又伤眼,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范夫人勉强收住哭声,但声音里头止不住地哽咽颤抖:“叫你看笑话了,我也没别的事,就是今日同邻里发生口角,如今心里不痛快就来你家哭诉了。这就走、这就走……”

      只是因为这种小事,范夫人怎么会巴巴地跑来一通大哭?夏雪的心更是往下沉了沉,她一面拉住范夫人,劝道:“外头风寒,您这一来一去折腾身子啊!我看今日就住在这里了,您先稍坐会儿,我去药房里找些温热的帖子。”

      她起身冲自家父亲露出灿灿笑容:“爹,娘同范夫人自有闺阁里的体己话要说,您杵在这里像什么样,来……”说着拉起父亲就往外走。

      一路拖着往外绕过好几个廊角,夏雪才松手,肃了脸问:“爹,您别瞒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博望侯原以为女儿在宫中没这么快回来,因此也没吩咐奴仆拦住她进屋,没想到偏叫她撞见了。他站在檐角滴水处,面色沉沉,细细想来,以女儿的玲珑心思,这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因而缓缓开口:“范将军才刚入了狱,是廷尉府派人来抓的,他们那帮酷吏向来手下不留情,这回还不许探视,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

      一阵风来,打得廊外桑树哗哗作响。才刚过午正,天空已是一阵风起云涌,眼看着乌云压境,竟是要下雨的兆头。
      夏雪把眉一蹙:“是因为前几日范将军同宰相发生冲突一事吗?这未免也太儿戏了,范将军有军功在身,最多也就是个酒后失言,申斥几句也就完事了,怎么还请上廷尉了,那可是扣押重刑犯的,进去了不剥一层皮,死活出不来的呀!”

      博望侯领口里灌进了一阵凉风,一直冷到心里,连带着眼神也跟刀刃一样锋利:“没这么简单,我刚派人打听过,说是里头还牵扯到了范将军老家族人横行乡里的事,廷尉那边定是得了什么人的口谕,正下死手地查着,没事也能查出七宗罪来!”说着,他转过头来,手按在女儿肩上,皱眉问,“阿雪,你说爹该怎么做?”

      夏雪思索了一会儿:“爹,您答我三个问题。”
      “第一,这事同萧家有关?”
      “第二,这事会牵扯到您?”
      “第三,我是不是您闺女?”

      “这……”博望侯一个犹豫间,却听砰的一声,夏雪竟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女儿家娇嫩的膝盖撞上冰冷的石板,那声音入毒蛇一般钻入博望侯心中。

      夏雪却面色肃穆,声音如金钟掷地铿铿然:“这三个问中,但凡您答一个否,我都全力支持您出面营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风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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