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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   引子
      夏池洛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迷迷蒙蒙的红,突然有些恍惚。长发已经被精心编结,凤冠霞帔摊在手边。自己一心期待的日子已经到来。她却觉得自己如此可怕,不是不知自己自私,只是不知自己已经自私至此。
      壹
      童年于我,似乎已成了个无比遥远的名词。
      十年前的小妖女夏池洛尚处于亲人的保护之下,甚至连院门也从未迈出,因着他们的告诫对门外的一切充满本能的敬畏,不曾预料自己将来也会成为某个传说的主角。
      在当时的我看来,仅四个人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娘,哥哥,我,还有一个苍老的男人。那不是我父亲,娘这么对我说。
      已经忘记了是从何时起得知“父亲”这样的概念。我猜测着那个男子的模样心性,我试图思念他,试图从母亲那里知道关于他的一些。可娘在我提起他的时候语气极轻极淡,目光亦平静无痕。
      你太小了,说了你也不会懂。她这么对我说的时候手指还不住地飞舞着,继续绣她那永远绣不完的绣品。徊眠花殷红到了刺目。
      从此我再没有问过她。我想在她眼里我是不配的,力量不够强大的自己,根本不足以作为她信任的人。那么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被她相信了吧。
      我以为是可以的。
      童年的日子分外平静。习字、练剑、发呆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母亲以一扇木门和三丈高墙困住我,于是我只得在生活里搜寻微末的欢欣。我曾无数次手执沉璧剑从木门前走过,放弃早已决定的出逃——我想我终究是依恋她的。
      母亲总赞我是习剑的天才,其实她不过不知我热爱剑的缘由。我明白母亲与兄长是如何爱我,但我亦清楚地知晓这爱的不可靠。母亲的笑容永远虚假,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深埋眼底的悲伤。哥哥总是神情矜淡,即使每次败给我,他也只淡淡一笑。
      洛儿,你越来越强了。他总这么说,语气却没有丝毫夸赞意味。
      当然。我扬扬剑,曳出一片清影。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不允许我迈出木门。
      因为我们爱你。他们都那么说。
      可我并不认为爱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字眼。在母亲和兄长的言语里,它似乎能够作为所有问题的解释,带着某种清晰、坚定、不容反驳的意味。而事实上,我从未从他们那里得到过哪怕一个明晰的答案。
      当时的我这样下了定论。

      从习剑中得到的乐趣日益平淡,兄长的夸赞仿佛也附上了某种讽刺意味。何况我并不是傻瓜。
      若非他有意退让,我怎会如此轻易地得胜。
      我可以接受失败,但我不要接受因着他人怜悯得来的胜利。何况那是我的长兄。
      如果我要试试看。哥哥,你会奉陪吧?
      “凌轩,出剑罢。”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指尖被剑柄烙得发烫,我大口呼吸着。
      “好啊。”一贯的调侃语气,他甚至向我笑了笑,“洛儿一定又变强了。”
      我变强了么?也许。若是不变强,我又怎么赢得过他呢。
      收敛起所有杂念,我死死盯住那个人。这一次,我必不吝惜我的全力。

      那场比试在记忆里模糊成了徊眠花的绯丽。
      已经不记得沉璧剑是怎样洞穿他的右肩,他的血又怎样顺着剑脊蔓延到了我的指间,他又是怎样对我笑着,继续那一成不变的台词。
      这样子……就算是真正击败他了么?
      那么我……已经超过他了吧。
      血……很温暖呢。应该是真的了。
      压下心底激烈的翻腾,我紧紧握住剑柄,直到眼眶的热度退去,我才勉强开了口:“凌轩,请你记住,我是你的对手。”嗓子有些哑,我背过身走向水井。
      不能回头。
      不能示弱。
      不能哭。
      倘若自己成为强者,那么信任也许就会来了,所以,不能。

      习惯了平淡的日子,所以在母亲与兄长愈发频繁的外出里,我也只能安静地等待着。
      那个男人也很久不曾出现了呢。
      将头枕上双膝,背抵了冷硬的高墙,于是骨骼间便多了几分钝痛,伴随着羽翼被催生的错觉。沉璧剑搁在手边。每日每日,我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坐在屋顶上,四角苍穹仿佛近在咫尺,凝固了那些个奢侈的流霞。
      凤尾草在院中茂密地生长,偶有歌萝自草丛中窜出,翻越过高墙,消失在墙外的世界。我拽住它们拼命拉扯,直到藤蔓的末梢落入掌心。
      花叶之间空空如也。
      没有什么能带给我来自外界的消息。尝试的次数太多,渐渐地忘记了最初的目的,只是习惯性地重复这样一个动作。拉扯,碾碎。
      然后?然后等待就变成了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没有人来与我交谈,没有人可以同我比试。我开始习惯白日酣睡而彻夜不眠,习惯不再刻苦地练剑,习惯母亲房里蒙尘的物什,习惯兄长床头不再出鞘的利剑。
      头发长到膝后,没有人记得替我梳理,就在风中散作乌色的烟云。朔东的雨并不丰沛,永远淅淅沥沥地绵延。我坐在屋顶上等待被人拉住,然后拭去我颊颈间的湿冷。可我等了很久也不曾看到那只手,只有湿漉漉的长发将我包裹。
      就这样呆坐了很久。一颗雨珠慢慢划过腮边,夺走了最后一分热量。

      我是否仍然期待母亲与兄长的归来,他们又是否会归来,我又该怎么做,我不知道也不愿再想。人生漫长,或许在这院落里磨损一生,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可以不用顾及言辞,可以不用修饰仪表。反正没有人记得,没有人关心。
      日夜交替的一瞬已经看过了太多,每一丝云彩每一缕流光的区别似乎都消失殆尽。我要做的,也许只是在这等待里,静候自己白头的那一日。

      门开了。午时阳光正好。
      来不及梳洗,我飞奔向院门,指尖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有多久没见到他们了?
      眼眶发热。
      我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可是娘的身旁没有别人。而她,分明浴血。
      娘的眼睫蝶翼一般扑扇着,和了微微喘息流露出濒死的美丽。我吓得不敢动弹。
      死亡,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又禁不住有点好奇,我向她靠了过去。
      她说洛儿,你的父亲名唤夏阡,你是夏家女儿,终归是要回去的。
      夏家?
      她说洛儿,你的兄长被当今圣上带走,他将成为太子,而我不得不离开。
      当今圣上?那个苍老的男人么?
      她说洛儿,你的父亲是好人,只是我没有那个命。你的姊姊和你的父亲,他们,会很爱你。
      父亲?姊姊?娘,我不懂。
      她最后微微一笑,她说洛儿,你和他那样相像,真的。
      我在她身旁坐了一夜。

      晨曦微露时,我葬了娘。她看上去美丽如生。
      我想我已经原谅她了。所以,没有流泪。
      只是娘,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究竟要有怎样强大的力量,才能将我爱的人留在身旁。
      我的少女时代尚未开始,就已与童年时代一起被挥别。

      第一次见到式微城。
      鳞次栉比的楼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和书中记载的,画册中见过的,竟没有多少不同。
      我的父亲,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么?

      是夜,我闯入浮枝楼,看到沉璧剑在前来阻拦的人开出血花,我心中竟起了莫名的快意。
      终于惊动楼主。娘没有说错。我俯下身,唤他,父亲。余光瞥见杀手们煞白的脸。
      那人身旁立了一个提剑少女,与我相仿年纪,剑脊上两字有些刺目:静影。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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