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乌云》猴夜郎

13、第 13 章

　　临近考试前的最后两个星期，我的考前突击已经达到了令人咂舌的程度。我每天起得比公鸡还早，睡得比猫头鹰还晚。我利用吃早餐的间隙背诵诗词古文，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听英语课文，早自习的时候跟胡媛菲讨教昨晚没解出答案的数学习题。而我往老师办公室跑的次数，已经直逼几个学科的课代表了。
　　家里电视机的遥控器和电脑键盘上已经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书架上满满一排的漫画和小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每期必买的时尚杂志也落空了好几期。我跟老板娘打了一通请假电话，好说歹说之下和她达成了共识，在期末考试之前，周三晚上的那一档我暂时缺席，即便如此，周六下午我去咖啡馆报到的时候，随身还是会带着一本单词本抽空背上几个。
　　我这是要在一个月里，把之前两年都没好好读过的书一下子补回来！
　　有时候，一个人的努力未必能有什么成果，但是大家都会看在眼里。
　　而你若是足够细心，也能感觉得到。
　　老师们对我的态度慢慢地在改观，毒舌如数学老头，虽然依旧免不了习惯性地讽刺我几句，但是解答起我不懂的题目还是尽心尽责的；被我戏称进入更年期就再未脱离出的英语老师在我头一回单词默写拿到满分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青春期少女般灿烂的微笑；而班主任语文老师更是“不小心”地在课下提示我哪几篇文言文应该是重点复习的方向，对于这份善意，我自然是心照不宣，统统接受。
　　胡媛菲已经成了我的小跟班兼小老师，说来可笑，从初中到现在六年里她和我说过的话加起来还不如这一个月里的多。从前我对她的态度更多的是不屑与轻视，她对我则敬畏多过情谊。而在这一个月里，她终于找到在我俩之间自己的长处所在。胡媛菲不仅仅自己学得好，讲解起题目来还别有一套办法，无论看上去多么复杂的题目，在她的解说之下都变得直观而清晰。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说得比老师还好，当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的时候，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高兴地笑了，就差手舞足蹈。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的，看得出她也是真的高兴，能让一个你认识了多年都把你视作无物的人认同你，怎么讲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自那以后，她更敢于大胆地指出我在习题里的错误，我在渐渐找到做题技巧的同时，她也在我面前找回了自信的话语权。
　　在此期间，我每个周末都会请她出来喝个饮料顺便问上几道题，而且我决定，无论这次考试结果如何，下一个学年我还是会继续请她喝饮料的。
　　这一切源自于我有一个深深的认识——我的朋友实在不多，尤其是我刻意疏远了宋安那一伙人之后。这段时间里宋安依旧不依不挠地找我出来喝酒，有时候还会拉上KK飞弟和李医生一起做说客，但我总是以各种理由各种借口推脱掉，每次手机响起看到屏幕上宋安他们的来电显示，我都会头疼上老半天。我编织的借口已经不多了，再多几次的话，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他们。
　　肖璇是我认识的另一个优等生，每周都可以有那么几个小时和她在同一个屋檐下做同一件事。我丝毫不怀疑她能轻松地在打工和学业之间找到那个最微妙的平衡点。同为学习很棒的学生，与胡媛菲不同，她仿佛天生就能很妥当地处理好课堂上与课堂下的矛盾冲突。她是那种可以令人羡慕的人，学习好气质佳人又漂亮，弹得一手好琴，简直是要把别人往死里逼。幸亏她这样的同龄少女总算还不是太多，也幸亏她真的不太懂得怎么处理男女之间的关系。
　　自从上次她对阿哲大动无名火之后，我就再没见过那个腼腆的男孩子，顺捎那两个从外貌到性格都迥然有异的好朋友也不再出现。为数不多的遭遇里，我特别喜欢拿这事来揶揄她，看到她羞红了脸的模样真的好令我高兴，也算是我能轻松下来的好时光吧！
　　老爸在消失了两个星期之后再度出现，出现的时候满脸疲倦。我原本期冀他在看到我摊了满屋子凌乱的书本习题册时能有一些惊喜，可他却只是连声叹息。老样子，他会带我去好好吃一顿补补营养，连续两个星期，都是环境好服务佳价格贵得要命的高档饭店，我问他为什么愁眉苦脸的他都不说，只是一个烟接着一根烟地抽。
　　说不定又是哪个小狐狸精跟他闹着呢！我心想，也说不定，是因为老妈就要来了。
　　话题只要一涉及到妈妈，我也就没了胃口。她离开了那么久，生活在那片宣扬着蓝天与自由的国度中，再度回来，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了这里的汽车尾气，与人情世故？
　　我放下刀叉盏盘，水晶吊灯的照耀下，精致昂贵的食品提不起我半点兴致。莫名地，我怀念起那天晚上那一碗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至于司马
　　我提都不想提！
　　因为一提起他我就满肚子怒火！
　　自从我和他立下那个赌约之后，他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亏得我累死累活地拼命复习准备考试，而他见了我却是一句也不闻不问。我们的心理辅导课还剩下四堂，每一堂我都在日历本上画上一个红圈，考试前三次，考试成绩公布那天是最后一次。天气好的时候，他照旧会短信我出来夜跑，跑步的路线照旧不变是围着河岸的三点五公里。期间我们也有所谓的休闲活动，自然是跑累了找个好地方补充一下营养。亏得我还自诩为饕客一枚，怎么就没发现我家附近居然有那么多不怕巷子深的酒香之所呢？
　　十二块钱一份的烧腊饭，十五块钱的叉烧面，再贵一些也不过是五十多块的麻辣锅，尽管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掺了传说中的地沟油，我还是对它们乐此不疲。
　　“喂，你的游泳裤是三角的还是四角的？”我叉着黑暗料理街的牛排，满嘴流油地问。
　　“问这个干嘛？”司马大口地吞咽着炒面。
　　“问一下嘛，怎嘛，没有游泳裤啊？要不要陪你去买一条？”
　　司马只是笑笑不作答，我也很识趣地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段时间的接触里，我对司马留了个心眼，悄悄观察他的举动，出乎我意料的是原来他和我还是有不少共同点的。比如我们都喜欢口味清淡但冰凉冰凉的饮料，同仇敌忾地异常抗拒芹菜出现在餐桌上，对于海鲜则双双没有抵抗力
　　跑步的时候都有颠跳的坏毛病，切换成走路模式则都爱拖着步子。坐的时间久了就会习惯性放空走神开小差，站得累了就必须双手叉腰做原地呼啦圈
　　我们两个都是打着不走牵着倒退的臭驴脾气，只是我更多地表现出来，而司马则将这股倔强性子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无论你是死缠烂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如果我不想告诉你，那你不管如何威胁撒娇都别想从我的嘴里套出一句真心话。
　　但如果我愿意，而且很想跟你说话，那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躲进深山老林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所以司马不想回答的时候，我是绝不会追问到底的，就像我也不喜欢被别人追问什么事一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我仿佛是生来就明白了的。
　　我也不知道司马到底有没有游泳裤，有的话是三角的还是平底的。虽然我知道司马不会游泳，或者，说他怕水更为合适。但会不会游泳和有没有泳裤是两码事，就像很多人家里摆满了书，但真正看过的却没有几页。
　　我心里明白，这个答案司马是不会说出来的，只有靠自己去找出来。
　　我心里清楚得很，也一直在努力，可我还是败了。
　　尽管考完后就一直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我获悉分数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地沮丧。语文和英语是勉强通过了及格线，但是数学还是毫无意外地挂掉了。
　　可恶啊，只差四分，哪怕给我多蒙对两道选择题，我也能顺利过关了！
　　我的手里捏着考卷，卷首鲜红的阿拉伯数字像是一道无形的嘲讽，讽刺我的努力还不够，运气还不够。我知道我已经尽力了，两个月前我的分数可还是只有现在一半的水准，而现在，但现在
　　我怨不得自己，也怨不得老师。考试，毕竟和平时做习题是不一样的。没有充裕的时间容我思考再思考，没有机会让我一错再错最终在错误的累积中找到正确的答案，更没有同学老师一步一步耐心的引导。我的数学考卷最后六道大题有三道空着，另外的那一半还做错了三分之二。
　　进入高中以来，我头一次因为考试成绩而沮丧，这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学老头破天荒地没有对我冷言冷语明嘲暗讽，胡媛菲给我眨了个眼还顺便比了个赞，在他们眼里我能拿到这个分数已经是不容易了，况且我自己清楚这个分数完全真实不掺杂半点水分。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
　　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拿着考卷坐回座位上，我恨不得把卷子撕成粉碎。换做从前的我早就这么做了，只不过那时的我是不屑，是不在乎，没人可以用一个分数就否定我归类我。但如果否定我的是我自己立下的赌约呢？是我很在乎并且能为之牺牲和改变的事情呢？
　　如果能给我那要命的四分，就算是让我矮四公分，胖四公斤，我也咬着牙忍一忍豁出去了。
　　“唉”我无力地叹气，有时候四分连四分钱都不值，换个时候却贵过四百万！
　　这一整天我都无精打采的，浑浑噩噩地半天就过去了。大伙儿都和我一样，无论是考到高分的还是和我一样又不及格的，没几个人会在意老师们是怎么分析考题的吧。
　　因为暑假就要到了。
　　暑假作业和期末考试就是一对谁也分不开的双胞胎，一个刚刚问世，另一个接踵到来。空瘪的书包没有寂寞多久便又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午后的艳阳正当高照，这个学期也告一段落。
　　“同学们，高三见！”班主任简洁明了地为这个学期画上休止符。离别是下一个开始，在两个月之后。
　　于是大伙儿收拾着书包作鸟兽散，没几分钟，原本还人声鼎沸的教室便安静地像是一间墓室。
　　只有我，还兀自坐在座位上，独享吊扇带来的些许凉意，以及窗外骄阳的肆虐。
　　“我能进来么？”司马不知何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从手势看他该是刚敲过门，但我没听见。
　　“想进来就进来，这里不要交买路钱。”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周五，是这个学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心理辅导课的毕业日。
　　拿到考卷后，这些我都忘记了！
　　司马把门静静推上，坐在隔开我一条走道的隔壁位置上，依照惯例，他从包里拿出一罐凉茶放在我的课桌上。
　　我望着窗外，窗外的天分外地蓝，云特别地白。
　　“今天挺热的啊。”司马替我打开易拉罐，将凉茶顺着桌沿推了过来。冰冷的金属罐触碰到我的手肘，我不禁缩回了手臂。
　　“好烂的开场白啊！”我懒洋洋地说，视线依旧盯着窗外。如果说现在有什么是我最不想看见的，那一定就是司马得意洋洋一副“我赢了，看你能怎么样”的无赖表情。
　　“考试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
　　果然，被我折腾了两个半月，报仇的机会终于来了。
　　我愤怒地想着，我挣扎地想着。若是我，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我看看！”司马突然抽过我的书包，我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迅速地打开拉链从一堆暑假作业里翻出我的考卷。
　　“还给我！”我恼羞成怒地大叫大嚷，气急败坏地扑过去想要夺回那几张天杀的纸片。可是司马早就料到我这一招了，他背过身去，用宽厚的后背迎接我的又打又踢。我一下子没夺回考卷，急红了眼，可是他的步伐实在是灵活，我只能出下策地对着他的背脊手臂一阵狂扭乱捏。
　　“噢哟，有进步哦。”这是我很少听见过的语气，带着些许真诚，以惨叫的方式。
　　“让你随便翻我书包，尝尝本姑娘的九阴白骨抓”我嘶喊着，双手不停地朝他腋下、胳膊肘和腰肢用力。不一会儿，司马身上凡是我进攻过的位置都闪现出一团团红肿淤青。
　　“啊呀，大小姐，饶了我吧，我不敢了。”司马飞速地将考卷一股脑儿地塞回在我的怀抱里，我双手接住考卷不由分说地塞进课桌里，下意识地用身体护住。
　　然后才想起，司马早就看到我的分数了，再护着也没有意义了。我举起拳头奋力砸下，被司马不偏不倚地接住。
　　“其实我想说，考得不错嘛。”司马气喘吁吁地说，我的拳头砸在他的手心里，就像砸进了一团棉花，动弹不得，使不上力。
　　“流氓！”我慌不择声地叱道。
　　“你才是小流氓吧，打人这么用力！”司马挠着身上的红肿。
　　哼！活该！
　　我别过头去，这是我的杰作，我不后悔不担心，但我却不忍再看。
　　我只希望，他是真的不记得我的赌约了才好！
　　“对了，放暑假有什么安排？”司马喏喏地问，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赌气不回话。
　　“那就是没有安排咯。”司马自言自语，“这鬼天气，还真是他妈的热，热得我头都晕了。”
　　我转过身，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司马的嘴里爆出粗话。
　　他正在大口地喝着凉茶，翘着个二郎腿，看到我转过头，笑嘻嘻地说：“别看我，跟你学的。”
　　我才没有教过你这个哩！
　　“给你看样东西！”司马神神秘秘地说，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然后握着拳头，伸到我的面前。
　　我懵懵懂懂地摊开手心，一团皱巴巴地硬卡纸掉落到我的手里。
　　“今天的心理辅导课推迟到下周，你来或者不来会直接影响到我的心理辅导报告！”司马说完，站起来转身就走。
　　我没弄明白状况，赶忙抚平手心里的那团纸，纸片显现出门票的长方形。
　　“这个是”我讪讪地问道。
　　“水上嘉年华！”司马走到门口，回头一笑。
　　“啊？”
　　“你不会忘记你的赌约吧，愿赌服输！我是不会陪你去游泳的。”司马说。“我有几个好朋友约我去水上嘉年华，我不想去的，但是拗不过他们，他们票订多了。”
　　司马说着，晃了晃手掌，那里有和我手心里一模一样的东西。
　　“你赌输了，所以我不会陪你去游泳的。但是我赢了。”司马傲娇地笑着，“不知道你有没有游泳衣，反正我要去买游泳裤的，你若是没有，我无所谓顺便陪你去买一条。”
　　去你的，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有游泳衣，你自己去买泳裤吧！”我黯淡着脸说。
　　“逗你玩的，我有游泳裤。”司马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没几步，他又退了回来。
　　“下周四，别忘记了，不要安排别的活动！”他关照道。
　　“我乐意，怎么样！”我反唇相讥。我们都知道，下周四一定是晴朗的天气，特别适合游水玩乐。
　　“喂！”我叫住司马，“你会炒面吗？”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呃会呀！”
　　“我突然想吃炒面，那天你能带上？”
　　司马点点头。
　　“去吧，我不会迟到的。”我满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