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堪折直须折》琉璃陌

1、第 1 章

　　1
　　我叫冰凝，我在夏天出生却起了个属于冬天的名字。但我还是爱夏天的。可我在最爱的夏天里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我忘记了查完成绩后我的表情，只记得在混乱中过了好长一段日子。像是度过了整个生命。我像游街示众一样被从这一家带到那一家，被迫把最隐秘的伤口暴露给别人看。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实力而不是肮脏的人际关系。但现在，在一切都在一桌桌酒席结束后和一个个鼓鼓的信封传递之间尘埃落定的时候，我低下头,轻叹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
　　在离开这座我生长了十六年的城市之前，我想我应该四处逛逛，让记忆更深刻一点。于是我顶着毒辣的太阳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去吃一碗米线。挑起一根米线，难过突然从看不见光的地方涌上来。和我一样不听话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砸在了碗里，这碗米线,一定很咸。

　　2

　　我叫叶展。我在冬天出生却有个洋溢着夏的味道的名字。在这个我名字的意味充盈着的季节，我却无力的哭都哭不出来
　　我不断的打电话到信息台，听了N次那个让我以为自己听错的数字。当我又一次听到那个终年都一样冰冷的女声报出了这个想让我自残以谢天下的数字的时候我就挂掉了电话，蹲在马路边上。街上人很多，很喧闹。可我觉得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风。我呆在那里听到胸腔中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了和濯蝶一起去过的一家米线馆。我顶着太阳走在发烫的柏油路上有点悲壮。在米线馆里，我旁边有个小女生一直盯着筷子上挑起的一根米线，像一座凝固了的雕塑。我看到有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在那个瞬间，我忽然有种错觉，那个我爱了三年离开了我三个月的爱掉眼泪的濯蝶回来了。看着那个小女生不停的抽泣，我没说话，只是心里面好压抑。

　　3

　　我抬起头，米黄色教学楼出现在阴霾的天空下。我知道，这就是X中学，我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的地方。曾经有人告诉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要内敛。于是，我束起温婉的长发，尽量收起我所有的棱角。我发现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陌生，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我们这些择校生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学名为“差生”的一群没有大脑的寄生虫——尽管我的成绩一直排在班级的前十名。我累了，孤独的我很快同一些和我有着同样经历的人成了朋友。妍妍、海鸣、叶展，还有我，开朗而封闭的一群人。

　　4

　　踏着三百张粉红色钞票进来的我很无奈，还好忙着交友，忙着适应新的生活，渐渐的遗忘了过去的不快。唯一抹不去的是濯蝶，那个我爱了三年最后留个背影给我的濯蝶。我把这些心事隐藏的很好，只有与我极铁的海鸣和他的女友妍妍知道。妍妍带来了一个据说是闺中密友的女生，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所以一直都没怎么说话，只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直到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汤洒在她衣服上可她还是淡淡地笑着说没关系的时候我问她：那个米线妹妹，怎么称呼你啊？她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我叫冰凝。
　　你冬天出生的？
　　不，我夏天出生的。
　　你夏天的生日啊？！
　　很奇怪吗？就像你冬天出生却有个属于夏天的名字一个道理啊。
　　她望着我，好像看出了我的诧异。海鸣告诉我的。
　　好厉害的女生！我在心里轻叹。
　　为什么叫我米线妹妹啊？她望着我。
　　因为我看到米线碗里的眼泪了。
　　我突然看到，她的眼睛里有黑色潮水涌动。

　　5

　　叶展，这个看到我最不想被别人看到的脆弱样子的男孩子，逐渐走进了我生活的中心。叶展、叶展，我每天都在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像要把这个名字刻在心里。习惯了有他的日子，习惯了我愁眉不展的时候他哄我逗我，习惯了每晚发到十一点的短信，同样习惯了他每天都要打来的催我早睡的电话。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妍妍，好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妍妍告诉我，叶展有女朋友的，她叫濯蝶。

　　6

　　濯蝶，在和她分开半年之后，我突然在半夜里瞒着海鸣跑出门去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六声之后她好听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我说是我。沉默。之后我问，你听到了吗？她有点不耐烦，你想让我听什么？我的眼里大雾弥漫。这是你最爱的雪啊！你听到它们落地的声音了吗？
　　请你以后别再打电话给我了。
　　只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我所做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我放下传出忙音的话筒，蹲下身来，数着黑色风衣上落雪的尸体。我听见坚强撕裂的声音，细小的碎片和着泪流了一地。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海鸣走过来，递来了一杯我最喜欢的绿茶，问，因为她吗？我玩着手里的杯子不说话。
　　忘记她，重新开始行吗？
　　也许吧。
　　小凝喜欢你。
　　我猛然抬头，绿茶洒了一身。
　　您拿我开涮吧？！
　　我是说真的。海鸣一脸平静。
　　我低下头，让我想想成吗？

　　7

　　下雪了，我来到X中看到的第一场雪。所有人都很兴奋，到了午休时，教室中几乎没剩几个人。我本来也应该出去跑跑，但我从窗户看去满眼看到的都是黑黑的脑袋而不是白白的雪，人多得随时有给国家多添两个烈士的可能。所以我决定和叶展他们一起去超市逛逛。
　　在超市里我看到了特大号的草莓，红红的很诱人。于是我大声叫到草莓啊！！海鸣笑得几乎变成四脚着地的“动物人”：什么啊，看到个草莓就激动成这个样子，再看到点别的什么更好吃的不得晕过去啊？！我噘起了嘴：那妍妍看到樱桃不和我一个反应啊！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掏钱呢？妍妍大叫：我可没你那么馋呢！我们都开心地笑我突然听见叶展喃喃地说，原来你和她一样，最喜欢吃草莓。我笑着说不止啊不止啊，我还最喜欢喝绿茶，最喜欢吃虾，最喜欢蓝色……海鸣的脸色突然变了。我看气氛不对就赶快闭嘴了。叶展梦游一样地走出去。在他离开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在我身边的是她不是她？我茫然地扯扯海鸣的袖子：什么她啊她啊的，谁是谁啊？海鸣盯着地面，你的那些最爱和濯蝶一模一样啊！我站在原地傻掉了。原来在他的心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影子，她的影子，他最爱的她的影子。

　　8

　　转眼间，我的生日就快到了。我叫了海鸣和妍妍，打算挑个双休日请他们撮一顿来庆祝一下。只是我不敢叫冰凝。那天回去后，海鸣责问我：
　　你知道你这样失魂落魄地走掉之后小凝怎么样了吗？
　　我不知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海鸣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说什么？！我从来没看到小凝那样哭过，你居然认为跟你没关系！还要来问我？！
　　看着愣在那儿的我，海鸣叹了口气抓住我的肩。
　　告诉我，小凝和濯蝶，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我茫然地摇头。于是我看到海鸣咬牙切齿地对我说，叶展，真应该把你拖出去毙了！
　　要我说也是。这样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陷在两难之中了。

　　9

　　叶展的生日快到了，我掏光了几乎所有的钱，买了根别致的链子给他。我把它戴到他脖子上的时候，他笑得好灿烂：
　　你怎么想到买链子给我？
　　Happy birthday啊！我看别人都有所以就给你买了。
　　他的表情突然变的有点难过。他问我，小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问我，来不来他的生日party，我使劲地点头。他摸摸我的头发问，好好的长发为什么要剪呢？女生还是长□□亮，可惜了。我轻叹一口气，脑海里浮现的是照片上濯蝶的一头长发。

　　10

　　那天晚上我们高兴极了。妍妍对酒过敏只要了可乐，我们三个要了酒。冰凝似乎有心事，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个不停，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就醉的不成样子。妍妍扶她躺到沙发上，她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不要…不要做她的影子……她突然坐了起来，海鸣，我真的不如濯蝶好吗？妍妍看着我，我走过去对她说，小凝你乖，睡醒了我带你找叶展那个混蛋。
　　好…好啊，不过…不过你不准…不准骂他哦！
　　我点点头。海鸣看着睡梦中一脸幸福的冰凝轻叹。
　　小凝是不是很傻？妍妍轻轻地问。一片沉默中，我的心忽然狠狠的痛。

　　11

　　终于捱到了寒假。出校门的时候我发现车一下子多了起来。我拖着个巨海的行李茫然地站在路边，看着人山人海的场面我有点发晕。有人从我手中接过行李，我回头，是叶展。看见他两手满满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上中巴的我累了。我把头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他碰了碰我：靠着我睡吧，那样难受。我踌躇了一下，他动了动：我坐高一点，你靠着舒服。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抬头看他的脸。目光触及他脖子的时候本来很踏实的心里忽然空虚了一下子。他的脖子是空的，我买的链子他没戴，他是答应过我要天天戴着的。我偷偷看了看他的手腕，果然还在，濯蝶送他的佛珠反射出的午后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闭上眼睛，忍住被该死的阳光刺出的泪。沉默。好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突然牵起我的手。在眩目的阳光中我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唤我，濯蝶，濯蝶。

　　12

　　出来的时候一个男生撞到了我身上，从领口跳跃出来的链子被扯断了。我狠狠地瞪了那个冒失鬼一眼，收好链子，拖着行李找车去了。
　　在马路边上看到冰凝的时候我忍不住笑了。这个不停出现在我生活中的女孩子拖着行李一脸焦急的样子。天知道我哪来那么大勇气帮她拖那个巨海的行李，看见她笑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好明媚。
　　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她靠着椅子要睡。我曾经试过这种睡法，记得醒来之后发现脖子酸得要命。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于是我让她靠着我睡。时光仿佛倒流，一切都和昨天一样，濯蝶在车上靠着我睡得很甜，我拉起她冰凉的手，轻轻地唤她的名字，濯蝶，濯蝶。

　　13

　　离开我十年的母亲从澳洲回来了。这一次，她要从父亲身边把我带走，带到那个有蓝天、白云、草地和情人港的美丽的国度去。父亲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答应了。现在，只要我点头，随时可以离开这个城市。这也许是个新的开始。我一个人呆在关了灯的房间里面，拉着怀里兔子长长的耳朵对它说话。你说，叶展的心里有我吗？兔子望着我笑。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突然想起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的一段话“我一直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我却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故事。”我叹了口气。也许，我在叶展的故事里，只不过是陪衬品而已。叶展就像是我掌心里的一捧清水，无论我把手握紧还是松开，它终究会流走，一滴不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真的应该松开我每一根手指了。
　　于是，在阳光暖暖的午后，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一滴泪落下来，我留在这个城市的记忆一片湿润。

　　14

　　再开学的时候，冰凝的座位空着。没人告诉我，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我像以前一样等她的短信，可我抱着膝盖坐了一个晚上，周围仍是一片死寂。我什么都没等到。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她就这样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突兀而彻底。当我看见满天星斗全部隐入泛白的天空的时候，我突然哭了。我意识到，我再也见不到我已经离不开的冰凝了。
　　当我打球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看向球场另一边，想起冰凝拿着克勒和毛巾看我打球的样子；当我吃饭的时候总是想起冰凝端着汤坐到我对面，对我说喝汤养胃的样子；当我上课的时候总是想起冰凝坐在夕阳的剪影里低头抄笔记的样子。在我睡醒的时候，在我洗脸的时候，在我过马路的时候，在我喝茶的时候，在我看到草莓的时候……我不断的想起冰凝微笑的脸，焦急的脸，生气的脸，撒娇的脸……一直深埋在我心里我却不知道的脸。
　　海鸣终于告诉我，冰凝去了澳洲。我呆坐在那儿，仿佛被人抽走了生命。
　　我想起冰凝告诉过我的那个故事“我每想你一次，上帝就会落下一粒沙，于是便有了撒哈拉。”我对着满天闪烁的星星，把手指屈伸成寂寞的姿势。这个春天，肯定会掉下大片的沙。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可一切都变了。我把她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突然懂了海鸣告诉过我的句子：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