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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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枯枯戮山。
揍敌客的黄泉之门。
硕大威严的门脚边，隐约可以看到有一个红点忽明忽暗地发着微弱的光，周围的空气里弥漫着香烟的刺鼻气味。
希芙靠在冰冷的门上，两指夹了一根在女士们间十分常见的细长淑女烟，机械地将燃到一半的烟放到唇边吸一口，挪开，缓缓地吐出纯白色的烟雾，两眼怔愣地看着烟雾缓缓地在空中扩散开来，惊走了两只循着亮光而来的不知名小虫。
她漫无目的地重复着一系列动作。
过了一会，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迅速用上凝看向远方，在被重重树木遮掩着的小道尽头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即便是牺牲了两三根香烟而产生的味道也遮不住随夜风而来的淡淡血腥味。
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现在的自己怀着的是什么心情，是羞愧或是期待？都有，还是都没有，她也不知道。
他走近了。
希芙站直身子，本来靠在嘴边的淑女烟顿了顿还是远离了，看着伊路米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她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摆放空下来的那只手。
心里一阵手忙脚乱后，她只是扯了扯嘴角，带着些讨好地冲他笑了笑。
伊路米没看见一般，目不斜视地走过她的身边。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虽然伊路米的这种反应是被算在意料之中的，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想要立刻拔腿就跑——她立刻压下了这个念头，对于他她所能做的不是再保持着从前的薄脸皮了，如果说以前她会因为他的冷淡而离去，第二天便会接到伊路米以各种理由打来的电话，虽然只字不提道歉一事，但她总归是明白的。可是现在，她已经在枯枯戮山这里等他十天了，才能在这里守到出完任务回来的他。她从没有像这样鲜明地感到他是伊路米·揍敌客，是暗杀家族揍敌客的大公子，这块大陆上的顶尖杀手。
以前都是直接手机联系，想要知道他在哪里，他在做什么是极为方便的事情，甚至想要知道他的目标是谁都不是难事。可是现在她只能花钱买情报，真的假的都有，根本分不清楚，而关注各地的风声，来推测他的所在更是难上加难。因而无论怎么费尽心机，不眠不休地寻找——根本遇不到。伊路米不是会刻意躲避着她的人，是真的遇不到。也是，要是这样就可以掌握他的行踪，这个世上还要杀手做什么。
一般的念能力者和揍敌客的天之骄子，他们间的距离这样的远。
灵敏的听觉让她扑捉到伊路米已经将手放在了黄泉之门上，她暗自握紧了身侧的手，将快要燃尽的烟提到唇边飞快地吸了一口，又叹息一般地吐出。
决心是早已经下了的，可现在却开始犹豫。
这个淑女烟是她在等待的第三天实在熬不下去时，托观光巴士的导游小姐从山下景点处带来的，不是什么好货，味道呛人的很。
使劲压下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希拉向来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即使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打了千万遍腹稿，她不过是对着他的背影便开始结结巴巴了：“伊……伊路米……”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本清亮干脆的音色因为长时间连续的抽烟而变得低沉沙哑，竟带了些微不可闻的哭意。
……是烟呛得厉害了。
伊路米身形停都未停，恍若未闻。
希芙本来就有些红红的眼眶一下子更红了，因长时间未眠而充血的眼睛也是火辣辣的疼。
苦笑一声，她自嘲地想自己现在在他的眼里只是一棵草，或是一颗石头，即便是这高大威严的黄泉之门融为了一体，她是什么都不再重要，不管她是什么，死物而已，与他都没有半点关系。
明明早有这个认知，但真正感受到这股陌生，希芙不由得恍惚。
黄泉之门已被推开，他若是进去了，再遇到他不知又要到何时，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由不得第二次这样漫长的等待，现在伊路米的反应是她做出推测中最坏的一种，事情俨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必须这么做。
或者说，不能不这么做。
没有退路。
再度开口，依然是沙哑的声音。
“伊路米，我有话对你说。”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全身仍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夜间的山风已有凉意，黄泉之门摩擦着地面，发出震天响的低沉轰鸣，希芙像是被什么电到了一样，腮帮子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仓皇地抬头侧身看去。
沉默的背影，无动于衷的身形。
认命地闭上了眼，她用上最漫不经心的语调，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释然，开口：
“我能救她。”
“轰”的一声巨响，门猛然合上带起了一地的尘土。
印在瞳孔中最后的一幕是门还未合上时，他飘扬的黑色长发。
指尖的烟燃到了最后，烫到了皮肤，她条件反射地松开了手，嘴巴里自喉间泛起一股苦意，哆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淑女烟叼在唇边，可手中的打火机因为僵硬的手指而无法一次性顺利地打起火，焦躁地反复了几遍，终于成功后希芙虚脱一样又重新靠在了身后的门上，颓唐地任凭打火机从手中滑落。
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他就在眼前。
可说出口的却是这样的话。
细长的手指掐灭了烟，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紫到发黑的天空，身后是三毛浅眠中发出的细微呼噜声，一瞬间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迷茫。
她本来是准备了很多话的。
如果伊路米肯给她一个反应，哪怕只是一个漠然冰冷的眼神，或是一句警告，她说出口的也不会是那句话而应该是——
伊路米，我错了，我后悔了，原谅我好不好？
伊路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伊路米，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伊路米，我也是逼不得已。
……
其实说再多都没有意义了。
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她早已做下。
希芙觉得心里空空的，手按在胸口上能感受到最深处传来的阵阵疼痛。
半晌，她收回视线缓慢地转过身看向黄泉之门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夫人，我知道你在看，出来见见我吧。”
是一个摄像头。
基裘·揍敌客的电子眼监控了整个枯枯戮山的摄像头，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知晓的秘密。
基裘的速度出乎她意料的快，不出片刻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门外。
她到的时候，希芙正倚门蹲在地上，两手环着蜷曲的长腿成半抱的姿势，其中的一只手的手指尖夹着一根已经熄灭的烟，而头埋在两腿之间看不出情绪。
听见声响，希芙面无表情地抬头，缀满了蕾丝和蝴蝶结的暗紫色宽大裙摆充斥了她的双眼，基裘就站在那里撑着一把花纹繁杂的洋伞，微抬着白皙玲珑的下巴，精致的电子眼闪着红光看着自己。
揍敌客现任的女主人，即使双手充满了血腥还是那样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美丽高贵。
“我记得我们之间的任务关系已经结束。”基裘先开口，提着她巴洛克风格浓重的厚重裙摆不动声色地道。
希芙摇摇头头，“不完全是。”
“哦？”基裘不急不缓地继续。
希芙直视她的固定频率闪动的电子眼，“夫人是不是忘了向我归还一样东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路西法之心已经作为报酬支付希芙小姐你了不是么？”
“不，还差一样。”
基裘不说话看着她，缓慢地扇动手中的宫廷扇。
“二十年。”希芙说。
这下轮到基裘摇头，“如果是这个的话，我想就没有必要说了。据我所知希拉小姐的寿命并不是暂时储存在揍敌客吧？当初你可是将它作为保证金抵给了我们。”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带着些微微的恶意的念又继续，“可是任务并不是由你圆满完成的。”
“……”
“事情偏离了轨道，就该有人付出代价，这个人就是你。”她说。
希芙咬咬牙，“可是，夫人你应该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过程如何，我想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不，很重要。”
“……”
“好了，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这里。”基裘收起扇子轻轻地抚了抚掌，小巧的红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倒是从没有料到，做任务的是你，陷进去的反倒也是你。带着路西法之心走吧，如果是遇到席巴和爸爸爷爷他们，你就不能轻易离开了，所以——”
“——不要再来揍敌客了。”
语毕，基裘的身影凭空消失。
只是投影么……
希芙低下头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没由来地感到极度疲倦。
温度愈发的低了，三毛的呼噜声也越发的大了。
她想，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再在这里死皮赖脸的呆着也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捡起掉落在地的打火机并站直身子，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才将烟点着，把打火机放到口袋里的时候顺便紧了紧宽松的风衣，挡住因只穿了黑色网袜而分外冰凉的双腿，又搓了搓手，在原地使劲跺了两下，感到全身的血液这才流畅起来。
叼着烟，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她往后站了几步，抬头仰望这个充满了回忆的黄泉之门最后一眼，这才踩着高跟长筒皮靴“哒哒”地离去。
不要说是揍敌客，就是这枯枯戮山，这块大陆，这一离去她都不可能再重新踏上了。
就在希芙整个人都快融入到那通往山下小路的夜色中时，黄泉之门又再一次发出了“轰轰”的开门声，然后是巨大的合上的声音，接着，是轻巧的脚步声，持续的时间不长，便停了下来。
她惊愕地猝然回头，唇边的烟掉在了地上而不自知。
视线的尽头，黄泉之门的前方，伊路米挺拔地抱胸站在那里，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喜怒，而黑色的眼睛却不带感情地直直看着希芙。
她的心跳一下子如擂鼓。
突然他的头歪了歪，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一枚钉子射向了基裘的监控器，爆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令人窒息的念压铺天盖地地袭来，仿佛是死神扼紧了咽喉，又仿佛是一双有力冰凉的手扯住了发丝，将人向深海拽去，万劫不复。
是磅礴而汹涌的恶意的念。
希芙挣扎着跪在地上冷汗争先恐后地流下，撑着身体的两臂在巨大的恐惧下瑟瑟发抖。
冰凉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她垂着眼看见一双黑的发亮的皮鞋在她的身前站定。
然后他平淡得没有波折的声音顺着夜风传到她耳边：
“进来。”
要结束了。
一切将被画上句点。
希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不由自主地滑落眼眶，顺着脸颊滴入脚下的泥土，有两滴滴在了他苍白的手上。
她低低地喘了口气然后笑着抬头，听见自己带着鼻音的回复：
“恩。”
她的心里有女高音在凄厉地尖叫，可是没有人能够听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