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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年叹 ...

  •   序
      西梁盛乐十年,北狄使者入梁求亲,是年三月初十,逢长安之桃花节,西梁宁安公主携牲畜百只、丝绸千匹、瓷器万件、各类匠师千余人入狄和亲,和亲之日,长安城中桃花竟悉数落尽,不知何故。于年冬至,公主受寒染疾,夷医无策,年末,薨。

      如果没有那一眼看你眉中溢散浮生红雨……
      如果没有那一眼看你眼中开出倾世桃花……

      (一)

      五更寒,梆声断。
      夜色如魅,晓寒深重,五更的梆声断断续续在宫闱中寂寞响起,案前的桃色薄绢上轻染了几处朱砂墨,在这昏暗的宫灯下竟如血色般让人看得心颤。我叹了一口气,还是将笔搁在案上。
      这薄绢的桃色是我亲手染上去的,九尺长的丝帛裁成薄绢也有二三十块,只是我绣艺拙劣,三年来为绣出那九朵桃花边绣边弃,现在却只剩下这一条了。我原是想在我和寻幕大婚的日子亲手给他,所以偏偏绣了九朵,不过是想求长长久久之意。寻幕他最爱桃花,还记得他当年入宫作侍读,瞧见了我宫院中那棵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桃树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这世上也有同我一样喜欢桃花的。宫中的妃子们多爱牡丹,连她们的侍婢也耳濡目染地学了去。所以那棵古老的桃树,一直就这么寂寞地生长在那片同样寂寞的土地上,在四四方方的一隅中花开花落。
      九朵桃花簇拥在桃绢一角,开得生机勃勃,却与这凄冷的大殿格格不入。它们本是不属于这的,若我当初不曾那样费尽心思将它们绣出来就好了。
      就像当初,不曾与寻幕遇见过,就好了。
      将重新蘸了朱砂墨的笔重新执在手中,咬咬唇终于狠下心来要动笔时,紫樱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公主,您不能这样。”她用满是乞求的眼睛看着我,声音中夹杂着压抑的哭声。
      我推开她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本宫有点饿了,你去弄点桃花酥吧。”
      她眼中的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公主,这时候,桃花还没开呢。”
      是啊,桃花还未开。
      我转头看向窗外,树影在月色下依稀可见,繁茂的叶片挡住了大片的枝桠。
      桃花不见,已好多年都未见过这桃花开了。
      “你再等一等,等我回来就带你离开这儿。”那年他送我回宫时,曾这样许诺过我。还记得那时的桃花开得甚好,香气馥郁地盈满了整个玄都宫。
      可是现在,我却等不到他回来了。
      那一世诺言,终是被我变成了一句空言。
      一阵冷风吹过,灯影晃动了几番最终还是灭了,我抬起头,却看见面前皇兄今日送来的的嫁衣,在这黑暗之中却依旧现让人畏惧的红色,如火,如血,猩红,妖冶。
      紫樱不知何时已经将灯重新点上,我低头却看见落在桃绢上的笔染出了一片大大的印记,灼目的红色比那嫁衣还要艳几分。
      我想,没有时间了。
      加重了握笔的力度,不曾有半丝迟疑地将那些话簌簌写在了桃绢之上,写完后才发现身边的紫樱早已哭得不成样子了,我起身给她擦掉泪水,将桃绢放在她手上,“你哭什么?本宫就要成为北狄的王妃了,你不该哭的。”
      “奴婢……奴婢只是不忍心看公主这样……”她抽泣着。
      “紫樱,你打小就跟在本宫身边,本宫的事,你是知道的。”我替她理着额前的头发,“这桃绢,你替我送到西幽,然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公主!奴婢不走……奴婢要一辈子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她突然跪在我面前,拼命乞求着。
      我扶起她,“北狄之人听说都是茹毛饮血过日子的,你何必跟我一起去受苦?本宫一生未曾求过何人,紫樱,本宫只求你能留在西幽,替我好好照顾他。”
      “公主……”她依旧摇头。
      “你……是要我跪下来吗?”
      她突然抱住了我阻止我下跪,终于肯点头说,“奴婢答应公主。”
      我扯出一个微笑,说“ 天一亮就走吧,拿上本宫的腰牌,见了寻幕,你记得要演得逼真些,不要枉费了本宫这些心思。”不再看她泪如雨下,我向内殿走去,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我依旧还是那个不受宠的公主,依旧会对别人冷眼相向。
      “天暖了,人就愈发容易倦了。”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声音中就怎么也除不掉那层深深的悲戚。

      (二)

      翌日我起来的很晚,玄都宫中依旧人来人往,皇嫂们个个都像看热闹似的往这宫里来,倒教那些平日里没见过这场面的宫女们乱了手脚。我告她们只需把往日里收集的桃花茶给她们泡了就好,那茶味道浓,喝得下去的皇嫂不多,为了避那味下次也不大可能会来了。
      绿云喊我起来的时候小声告诉我皇后已经在外殿等了好一会了,我轻笑,我能去北狄做王妃这事可全仗着她的辛苦奔波,既然今日赴着其他皇嫂的后尘来了,我定是要好好招待她一番的。
      等我梳理好迟迟从内殿出来时,她已在那等得不大耐烦了,那杯花茶早已叫宫女端了下去。
      “皇嫂今日怎么有闲心到络白的宫中一坐?”我抚帘走了出来。
      她一见我出来便马上端坐出一副不容侵犯的样子来,“皇上记挂着皇妹的亲事,便要本宫来看看可缺了什么没有。”
      “多谢皇兄皇嫂关心,络白并未觉得事帖上记漏了什么。”
      “那就好。”她嘴角冷淡一笑,“这要出嫁的人就是不一样,本宫见皇妹越发惹人怜了。”
      我将绿云端来的桃花茶一饮而尽,一边把玩着青花瓷杯一边接过她的话“是啊,当年皇兄迎娶皇嫂前皇嫂的模样本宫还记得呢,皇兄那时若看了现在必会更加疼爱嫂嫂的。”
      她的脸色突然变黑,那假装出来的笑容也终于不见了,她的手拍在桌子上,长长的指甲刮出几声刺耳的声音“络白,你不要拿那件事威胁本宫!”
      威胁?哼,我冷笑一声,“本宫不过是想提醒嫂嫂,凡是不要做得太绝,鱼死网破这样的事不止你一人做得来。”
      瓷杯突然从手中落下,瓷片碎了满地。
      她被瓷杯落地的声音吓得震了一震,嘴唇颤抖地问我,“那你想怎样?”
      “本宫走了之后,无论朝廷庙宇,你都要护得寻幕哥哥一世安然无忧。”我知道这也是她所想的,无论她怎么恨寻幕,终究还是希望他好的。
      她偷偷舒了一口气,刚才紧绷如弦的身子也终于松了下来,“本宫答应你就是。”遂而头也不回地走了。
      逃似的。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一时百感交集,力不从心地跌坐在长椅上,往日的那些画面不断浮现在眼前。我现在才晓得时光真的是一把刀,能割得人体无完肤。
      那时我不过十三岁,是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出生没多久母妃就因事被赐了三尺白绫,我被嬷嬷照料到五岁时父皇才想起该给我起个名字,于是又将我交予淑妃照顾,她嫌我出身卑微便处处想甩掉我,最后竟想到用鸩酒毒死我,后来毒计不成东窗事发她又被父皇处死。从那以后,我便被认定是个不祥之人,没有哪个妃嫔肯将我接去她宫里住,于是父皇又将我送回到嬷嬷那里。而我因从小到大不曾说话,所以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哑巴。
      直到那一日,宫中每月一次的夜宴上,父皇说皇兄们年纪已经到了可以学习治国之策的时候,便宣布从朝中大臣的家眷中选出五名天资聪颖的公子一起进宫学习。那时我坐在角落里并不对他说的这些话上心,只是照顾我的嬷嬷一下跪在父皇面前,说我是梁国唯一的公主,理当同皇子们一起学习的。
      父皇思量许久,终于是答应了。
      第二日我便被嬷嬷早早叫起,送到了太傅那里。
      我上面一共有皇兄三个,我们四个站在那里看着被选上来的公子恭敬地行礼,然后皇兄们回礼,我也跟着回礼,再然后他们都笑了起来。
      “安静安静!”太傅用尺子敲打着讲台。
      我还未反应过来,其他人早已毕恭毕敬地坐在了椅子上,太傅用尺子敲着我的头,指着最后一排的位置示意我去那坐。
      我想入宫侍读的公子多半是听过家里亲上教诲过的,该与谁亲近不该与谁亲近,所以很多时候我就只能看着他们玩。还记得那日我偷偷在门后看他们踢蹴鞠,寻幕就是在那时出现的。
      “公主要玩么?”他满头是汗地跑过来问我。我记得那日他穿着件淡蓝的窄袖上衣,个子高高的,我见他时要仰着脸。他的眉目就如桃花那样好看,眉心中隐约有一股红色,碎发被汗水打湿覆在额前。
      我摇摇头。
      他却不由分说毫不顾忌地拉着我的手走到皇兄们哪里。我们西梁当年也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女子同男子一样会武艺会马术会蹴鞠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是我一个都不会。

      (三)

      果不出其然,皇兄们一个个地嫌弃地看着我们,连旁边的侍读也不给好脸色。皇长兄用手捏着鼻子,厌恶道,“寻幕你带她走,你若不带她走你也不要回来了!”
      他在那里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却把我的手拉得比之前更紧了。
      然后他便带我离开了。
      他何苦为了我得罪了皇兄们呢?至少那些侍读没有一个不想着巴结的。我同他坐在御花园的台子上,看三月的春风吹得那柳枝摇摇曳曳。
      “哥哥你不该这样的。”我说。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惊讶度不亚于见到了只会说话的乌鸦。我知道是为何,不过是外头那些传言说西梁唯一的公主虽然姿色倾世却生下来就是个哑巴。
      “我会说话的,只是不想说罢了。”我解释道。
      “那么公主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他恢复了平静,问我。
      我不知道什么是快乐吗?其实我是知道的。我站起身对他说,“哥哥你跟我来。”
      我带他来到了一个荒芜杂生的后院,听嬷嬷说是我母妃生前住过的地方,也是我出生的地方,所以一到这里感觉就像是回了家一样。那院中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也是这宫闱之中唯一一棵。正值三月,芳菲满枝。
      他竟在那看得好一会都不曾回过神来,我告诉他,这就是我的快乐。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桃树的枝干,他说,我很像它。
      像它一样不被人重视似乎随时都准备被砍掉,还是像它一样在能这污浊的环境中盛开满树艳烈?
      “眉毛像,眼睛像,脸颊也像,可最像的,是风骨。”他说。
      我扑哧一声笑了,我问他“哥哥喜欢桃花么?这宫里没有人肯像我一样喜欢这桃花。”
      他转过身对我一笑,“喜欢的。”
      那时我才发现这世上竟有像桃花一般好看的男子,那眉间似乎能溢散桃花的疏逸,那眼睛似乎能开出桃花的倾世。
      后来我们便时常在一块,太傅那的课也偷偷逃过几回,皇兄们侍读们也渐渐疏远了他,他却不管依旧偏执地同我玩在一块。那日我同他说话的事不知被哪个多嘴的宫娥传遍了宫里,一时他们都知道了我原是会说话的,几番惊讶之后也没了什么。于是我依旧可以带他来到那院子看桃花,他给我吃从宫外带来的桃花酥。
      我是从刚有花瓣落下的时候就开始收集的,想着能把花瓣装进荷包里送给他,可是我女红是一点也不会的,于是在紫樱后面偷偷学了好几晚才勉强像个样子。

      还记得那日一早,我便在他入宫必会经过的门前候着,手心里偷偷拽着那个丑丑的荷包。可是那日我从日出候到日落,再然后月色都开始漫上天边,他还是没有来。
      我呆在那不肯走,可最后还是被嬷嬷强行拖走了。
      第二天我在想着怎样将那荷包改得漂亮些,紫樱慌慌张张跑过来对我说,“公主,不好了,寻公子一家被贬到祈州了。”
      手中的荷包兀地被扯开,如血般殷红的桃花散了一地。

      “公主,公主,该喝药了。”
      绿云叫醒我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在这大殿的长椅上睡着了,我问她,“什么时辰了?”
      “快到戌时了。”
      想来宫宴的时辰也快到了,便对她说,“你去告诉皇上宫里的人,说本宫今天身子不适就不去赴宴了。”
      “那这药?”她有些犹豫。
      “我会吃的,你去吧。”
      看着她的影子完全没入夜色,我起身将那碗药倒入了那盆水仙花的土里。呵,从三年前回宫后就天天叫我喝这东西,当真以为我看不出半点端倪吗?
      他们忌惮的是三年前国巫的那一卦,因那卦象说:目中桃花,眉间红雨,顺则兴国,逆则亡国。
      不过是怕我毁了他们这安裕的日子罢了。
      顺着窗户向外看去,二月十五,月亮又圆了。
      我披了件衣服走到宫院中的桃树下,这桃树不知为何,今年的花开得尤其迟些,到现在只有稀稀疏疏十几个花苞,记得往年它都是比一般桃树开要得早落得晚的。我在树下一遍一遍地摸着它的枝干,一如他当年。
      只是一切早已不复当年。

      (四)

      “皇妹既然身体不适,也就不要出来吹风了。”皇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虽然诧异却还没忘记向他行礼。
      我笑着问他,“皇兄不在中后殿同嫂嫂们用餐,来我这凄凄的玄都宫做什么?”
      他早已习惯了我的无礼,便也笑笑,“你宫里人说你身子不适,朕便过来看看。”
      “劳皇兄挂心,皇妹的身子还是可以去和亲的。”
      “那就好,朕要再提醒你一句,这余下的几日别做什么无畏的挣扎,安安静静等待和亲的日子才是应做的。”
      “皇妹自是知道。”他是那样一个极端冷血却又没有自信的人,他拿寻幕牵住我我还会做什么呢,不过会乖乖按他的意思做事罢了。“不过皇妹也要提醒皇兄一句,若待我和亲后还未听得西幽寻将军的部队有粮草供给强将增援,那皇妹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我不过是想求他安然,他若不安,我也不会让你安生的。
      皇兄鼻子哼了一声,挥袖走了。

      三月初十,长安的桃花节,也是,和亲的日子。
      院中的桃花依旧不见。
      皇兄几日前赐了封号——宁安。
      宁安宁安,宁愿他安。
      紫樱这一去也快一个月了,那方桃绢估计已经在寻幕手上。紫樱对他有情我是知道的,现在西幽一方面被西北威尔族部落围困,一方面又粮草短缺,我的那一封绝情信怕他会受不住,现在紫樱可以在那边守着他,倒也可以叫我宽心些。
      寻幕,若有缘,来世续。来世布衣荆钗,毋生帝王家。

      和亲那天十里红绸从中上殿一直铺到了英武门,我穿着火红的嫁衣,一步一步地踏上红绸,每一步,都如有针在心头上刺。一步又一步,一针又一针。
      双手的指甲深深陷在手心,希望传来的痛楚能教我暂时忘记去伤心。
      我十步回头一长磕,离开了生活了十七年的陌生宫闱,登上了要前往另一个陌生地方的凤鸾。
      一切,都回不来了。
      只盼君,一切安好。
      车辕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像是在呻吟,像是在哭泣。
      我抱着七弦琴向外看去,长安的街还是那样,三年来都未曾改变过。
      那时我听了他去祈州的消息,第二日便什么也不顾地偷了嬷嬷的腰牌私逃了出去,我不知道祈州在哪个方向,我只想寻他。
      我在长安的街头问了许多人,才找到寻家以前的住宅,可是早已人去楼空,红木大门被封条死死地贴住。
      你看,尘世那么小,小到我们可以相遇,尘世却也那么大,大到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跟着去祈州的盐商马队,傻到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肯不收我银子而带上我。
      那时我以为世上除了宫里的人,宫外都是像寻幕一样的好人的。
      所以当几个盐商在路过树林停了马车将我围起来时,我还哭着同他们说到了祈州就会给他们银子的。
      他们到底不是为了银两。衣帛被撕裂的声音传来,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死在去找寻幕的路上。
      只是这个时候,桓漠出现了。

      (五)

      不记得是怎样被救下的,因为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景,桓漠的剑上淌着血,身边躺着那几个盐商。
      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我这时才看清楚他的样子,眉目清逸,微抿的双唇隐隐中透着一丝王者的尊贵。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会杀人的人。
      我颤颤地拉着他的衣角,我说,哥哥,你带我去祈州好吗?
      他看着我许久,似乎在想些什么,终于还是答应了。
      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路上他问我一个姑娘家去祈州是为了什么。
      “去找哥哥。”我用手绞着衣角。“我是从一个不喜欢的地方逃了出来去找哥哥的。”
      “那要是再被抓回去了怎么办?”他问我。
      “那就再逃一次,一回生二回熟。”
      他扑哧一声笑了,他摸着我的头发说我要是被抓回去他就过来接我出去。
      我想他真是个好人。
      到了祈州我见到了寻幕,他消瘦了不少,一身素缟。见到我很是诧异,问我是怎么来的。
      我说是一个哥哥带我来的,回头却找不到桓漠的影子,我想这大约就是所谓的江湖侠士吧。
      后来我才晓得寻家是被诬陷私吞了赈灾的银两才贬变到祈州的,寻家爹爹至此一病不起在前几日走了,寻幕的娘也跟着去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寻幕,就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也是在那时,我见到了芷然姐姐,也就是现在的皇后,我的嫂嫂。
      我不是有意要听她和寻幕的谈话的,我不过是想叫他把那碗热汤喝了下去,却刚好听到了他们在树下说话。
      芷然姐姐说她不想入宫,希望寻幕能带她走,她说她喜欢他。
      我躲在墙后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来听着寻幕的回答。
      他说,“对不起。”
      “我一直把你当姐姐看。”
      “我已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原来……他已有……我木木地站在那儿,手中的汤烫得我手疼,那味道也熏得我想流泪。
      “是公主么?”芷然姐姐突然的一句话让我手上的碗差点滑落。
      “是的。”
      瓷碗终于掉了下来,哐当一声后他俩朝这边看来,而我在那里被热汤烫的龇牙咧嘴。寻幕赶紧跑过来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不经意间对上她的目光,她的脸惨白惨白的,目光之中分明燃烧着恨意。
      第二日,芷然姐姐便被送进了宫。
      我想我不能再在祈州多呆了,芷然姐姐入宫父皇也必然会知道我的藏身之处,我不能连累寻幕,于是告诉他我要回宫了。
      他一直送我到长安,陪我在长安街上里里外外逛了个遍,给我买了许多我在宫中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儿。最后在街市上他给我买了一把五骨折扇,向老板要了一支笔,在扇面上题了一首诗。
      上邪!
      我愿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笑着拿手打他,这不是诓我么,这又不是他自己写的。
      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他说,“你再等一等,等我回来带你离开这儿,我们一起去祈州。”
      “你要去哪?”我问他。
      他冲我温柔一笑,没有告诉我,只留把折扇在我手上,转身消失在人海。
      我想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
      后来,大约是过了一年吧,紫樱告诉我,寻幕做了将军,在对抗威尔族上立了不少战功。
      我那时以为离他回来娶我的日子不远了。

      (六)

      只是我没想到皇兄的疑心病竟会如此之重。
      三年来寻幕的军队捷报频频,他刚登基不久,怕寻幕会功高盖主,竟从半年前就断了西幽的粮草。而现在西幽的境况,只能用苟延残喘四字形容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正在刺那最后一朵桃花,细细的针一下刺进了血肉里,我竟一点也不觉得疼。
      再然后就听到了北狄求亲的消息,我想这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东西了。我答应了皇兄去和亲,代价是他必须增加西幽的粮草军备。
      北狄一族血性十足,以西梁的国力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皇兄不得不答应我。
      我还记得那日离开中后殿时皇后是怎样一副表情。
      只是我已不想同她争了,她嫁了个她不爱的男人,也是个苦心人。而我,只想寻幕能一世长安而已。

      和亲的队伍走出长安的时候,雾霭弥漫的苍穹中忽然飞下漫天的桃花瓣来,絮絮扬扬地似下了一场桃花雨。我想,宫中的桃花也该开了吧。
      我弹起那把七弦琴,琴声呜呜咽咽不似往日。现在连你也要这般对我么?杂乱无章地乱着我的心绪。我细细地抚着琴身,拨弦不成调。
      最终还是将那首《上邪》弹了出来,只是指下的力道要比平时重许多。
      上邪
      我愿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我一遍又一遍地咏着那首诗,一遍又一遍地弹着那曲子,嗓子干了,哑了,手指痛了,破了。可是,我不想停,我也,停不下来。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记忆了,就让我把它落在这路上吧。
      突然的一声弦断,声音响得几乎可以传遍整个和亲队伍。
      绿云在窗口询问我怎么了,我看着食指上不断涌出的血,和她说没什么。
      凤鸾是在那时停下来的。
      绿云用手指着前面,颤抖地说,“有…….有人……”
      侍卫拔剑出鞘的声音传来,我拨开帘袂才晓得她为什么要那么害怕。面前那人立于马上,一身雕翎戎装,银色的战甲在薄薄的日光中分外耀眼,身后的红色披风被北风吹扬起来,如火灼目。只是那衣甲上染满了红色的血渍,几分战地的悲烈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手中的琴兀地掉了下去。
      寻……寻幕……
      我想过无数次个他来见我的场景,想过无数次个我穿着嫁衣走向他的场景,却未想得最后竟是这样。我以为,我以为紫樱可以拖住他一阵的,为什么还是这么快就赶来了!
      我整了整衣襟,唤绿云来扶我下轿。
      我一袭嫁衣如火,一步一步走向他,走向那个我爱的男子,却不是能嫁给他。
      指甲再次嵌上掌心,我示意侍卫将刀剑收起。他坐在马上,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那个在梦中千回百转出现过的样子,那个早已可在我血肉中和骨子里的样子。他喉结上下翻动,似要开口说些什么。

      (七)

      “寻将军。”我不能让他先说话,我怕我会控制不住,会在他面前落泪。“寻将军这么急着赶来,可是要护送本宫去北狄?”
      我从未和他这样说过话,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他的嘴唇颤抖着。
      “寻将军,”我笑着指着左右的护卫,“你也看到了,本宫并不需要将军护送。”
      他终于将口中的话说了出来,他唤我,“络白……”
      眼泪几乎要溢出眼眶,只好暗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扭过头不去看他,“本宫是宁安,寻将军请回罢。”
      我急忙转过头,用牙死咬着手背,可泪水不堪重负落了下来,落在手背上,似火烧灼。我扶着绿云,将全部的重量放在她身上,脚步开始迷乱,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看不到方向。
      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那些话的?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一点也不想看见你?
      手臂突然被拉住,力道大得让我转过了身,他就站在我面前,我甚至可惜以嗅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桃花的香气。
      还是让他看见了,我流泪的样子。
      我急急忙忙想抹掉泪水,他却抓住了我的手。他掏出我给他的桃绢,在我面前把它撕成了两半。
      那上面只有五个字——我愿与君绝。
      他将一半的桃绢系在我被断弦划破的食指上,手指抚过掌心那四个紫黑色的指甲印,很轻,很柔。
      我的指尖触着他的指尖,我多希望可以就这样牵着他的手,然后再也不放开。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曾想过,他的声音竟能哽咽到如此。
      我将手抽回,“多谢将军。”
      声音亦是哽咽。
      我转身看到那残阳,竟如朱砂落在心上。
      凤鸾又徐徐上路了,车辕的声音依旧传来,像是隐忍的哭泣。
      我抚着那残琴,再次咏起了上邪。
      上邪
      我愿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我愿与君绝
      我不敢向后看,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原地,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这不成调的琴声。
      泪水滚落在琴上,有些滑落在裙角,有些还留在琴身。
      突然又有两弦断了,这次,声音却很小。
      四指弦,难成调。我想我再也咏不出《上邪》了。
      心口忽然一热,一口腥咸涌上,来不及转身,那血便全喷在了琴上。血顺着琴身流上了裙角,分不清哪是血,哪是红。
      塞外的春风肆意飞卷,天边的残阳红如泣血。

      (八)

      和亲队伍刚到了边界,就看到那边有人来接了。我们跟着他们的马队一路走进北狄,身后一直跟着的那匹马和马上的人也终于不见了。
      我被带到了一处宫苑,我以为北狄是个茹毛饮血的蛮族,却不知他还有这样华丽的宫殿。宫中的摆设一切都是按照汉人的模式来的,所有的器物上都贴着喜字,包括那对正在燃着的龙凤红烛。
      我将短匕藏在了宽大的嫁衣袖口里,我除了答应了皇兄和亲,还有,就是要刺杀北狄的王、我的丈夫——赫连漠。
      皇兄每天给我喝的那药是西梁南部一个小国产的慢性毒药,我原是不知道的,后来知道也迟了。这就是他要我杀赫连漠的筹码。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知道,他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拼命挤出一个笑容。
      然后,那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桓漠……三年了我还是记得他的样子,因为他救我一命,我想着什么时候若能见到他必是要还他这个人情的。
      我那时猜到了他不是中原之人,却没想到他竟是北狄的王。
      “络白,见到我高兴吗?”他问我。
      我拼命摇着头,“怎么……怎么会是你!”
      “我说过的,你要是被抓回去我就过来接你出去,你看,现在我把你接出来了。”他似乎很高兴。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那时就知道了我是西梁的公主?”
      他没有说话,笑着过来要拉我的手,我摇着头站起身,向墙角退去。
      那短匕便掉了下来,很清脆的一声,却足以吸引他的视线。
      “你……”他的眼中充斥着不解,他以为大婚之夜我见了他会很高兴。
      “你走!你走!!”我冲他吼道,“不想你的枕边人时时刻刻都想着怎样杀你的话,你现在就走!”
      他拾起那把匕首,尖锐的刀锋在烛光下散着寒光,“你真的……要这样做?”
      “是的。”
      许久,他才开口。“我给你时间,让你想明白。”
      我想他是伤心的,他救了我,而我却要杀他。
      他走了,殿中的那对红烛还在默默泣泪。

      他给我时间想明白,但我想我是永远想不明白了。
      他很照顾我,送来的饭食几天下来都不见得有重样的,他怕我吃不惯北狄的菜式所以还命人送来许多西梁的菜,衣服首饰也多是西梁的。可他每待我好一分,我对他的愧疚就多一份。
      这天下午的时候,绿云告诉我闻人姝小姐来了。
      闻人是北狄的大姓氏,地位仅次于赫连。
      不过还是饮茶水吃点心拉家常,和之前来过的几位贵族小姐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走时她告诉我,当年赫连漠去西梁是想要杀了西梁的公主的,现在却将西梁公主娶回北狄,这其中因由,我要知道。
      她的意思是即使赫连漠娶我也换不来西梁与北狄的交好,这战事还是要来的。再更深一点的,她是想告诉我赫连漠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赫连漠该娶的人是她,我抢了她的位置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看,这就是人世,有人娶了不该娶的,有人嫁了不愿嫁的。
      几日后绿云端上来的饭食中夹了张纸条,那是皇兄的字迹,他对我迟迟未杀掉赫连漠表示很不满。
      “急什么?”我将碗筷一推,“你有本事让他来我宫中么?”
      赫连漠自大婚那一夜离开后就再没踏进这宫中半步了。
      “公主,这件事你自己也要努力的。”
      我瞪了她一眼,“绿云,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知道,可是本宫若在这里杀了你他也是管不了的。”
      她脸色刷地一下变白,跪在那儿不住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你的确该死。”

      (九)

      近来身子越来越孱弱了,人也愈发容易觉得困。
      我在北狄生活已有半年,虽然见到赫连漠的日子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但我所见到的所有一切都证明他是个明君,至少能把北狄这个原本荒蛮的民族变得如今比拥有富庶之地的西梁还要富有,和亲时带来的匠师也被他封了官用在了各种行业。我想,北狄终有一天会南下伐梁的。
      皇兄依旧会不时发一封密函来催。
      他不知道我已经放弃了,解药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会杀那个曾经救过我命的人的。只是我不会对赫连漠说的,他恨我也是好的,至少我死的时候他不会因为我是他的妻子而伤心。
      按照日子算的话,我恐怕是等不到年末了。
      赫连漠几次三番请御医来请脉想查出我嗜睡的原因都被我拒绝了,虽然说一般御医是查不出的,可是万一有个意外就糟了。
      人生的最后有这样的日子挺好,我有时会一觉睡很久,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坐在我床边同我说话,我不知道是谁,绿云明明已经被我随便找个理由分到别的地方了。清醒的时候也是有的,闻人姝也会不时来给我找点小麻烦。这样的日子也还不算乏味。
      一直到冬至那天,赫连漠突然过来找我,说让我见一个人。
      那人竟然是紫樱。
      她被带到我面前时身上已有多处刀伤,赫连漠说是他的部队在边境看到昏厥在地的她的,她口中一直念着我的名字,他想她多半是想见我的。
      紫樱见了我,竟不顾满身刀伤疼痛地跪在地上,哭着说“公主,奴婢终于见到你了。”
      我扶着她,她还是像当初离开我时哭得那样,“你怎么过来了?”
      她是应该和寻幕在一起的,三个月前寻幕辞了官回到了祈州,她现在理应在祈州的,可现在竟这般狼狈出现在我面前,莫非是寻幕出了什么事?
      “公主……奴婢来是想告诉你,寻将军他……已在一个月前离世了。”
      似乎有滚雷在耳边炸开,我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你……你说什么?”脚下突然一软瘫坐在地上,心头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泪水不由自主涌了出来,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传来的疼痛却清楚地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我只好死命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你骗我!你是在骗我!”
      “公主……”紫樱哭得更厉害了。
      “不会这样子的……”我扑过去拉住紫樱的手,“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他还好好的对不对!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他,我只求求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公主……”她的手已被我抓出了斑斑红印,“将军……是我亲手下葬的。”
      手倏地垂下,只觉得胸口被什么积郁着。为什么会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该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寻幕……寻幕……”口中喃叫着他的名字,胸口积郁着的东西似要翻腾出来,“寻幕…”一大滩血随着“幕”字一起涌了出来。
      赫连漠赶紧过来抱住我,命人将紫樱带了下去。紫樱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声嘶力竭,她说,“公主,你要回去,你要回去看看他的墓啊公主!”
      赫连漠箍住我的手让我不得动弹,我像疯子似的拿额头去撞椅角,我是一定要让哪里疼的,这样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络白……络白你不要这样。”他死死抱住我,声音中带着乞求。
      “那你告诉我,我该哪样?”我在他肩膀上哭着,“他死了……他死了……是我害的……桓漠,你让我回去罢,我想回去找他……”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
      我正过身子对着他,“桓漠,我一直没告诉你,我嗜睡是因为中了毒,没有解药的,你看那……”我指着地上腥红的一片,“我剩的日子不多了,你让我回去罢,好不好?”
      他眼中带着不敢相信,就像我刚才听到寻幕已经过世的消息一样。
      “好不好?让我回去罢?”我竟像一个孩子般地乞求他。
      他一把拥住我,什么也没说。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说着,乞求着他能让我回去。
      我想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即使赫连漠不答应。

      (十)

      紫樱就这么走了,那天去紫樱房里送饭的宫女看到了她把自己挂在一条三尺白绫上,桌子上放着一封要给我的信。
      那封信被赫连漠收了起来,我不吃不喝好几天,赫连漠用尽各种手段逼我去吃东西,最后竟要用口渡。我咬破了他的嘴唇,说只要他交出那封信我就吃东西。
      最后信还是落到了我手上。那上面写着的是寻幕坟头的位置。
      祈州,南山,桃花枝。
      那是以前寻幕说要与我在那里盖个屋子相守终生的地方。
      没有什么改变,不管是家还是冢,笔画都是一样的。
      最后我是拿着剑去见赫连漠的,以死相逼。我时日不多了,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能去看看他的墓。
      他答应了。
      离开北狄的那日,我看见头顶上一只孤雁在盘桓。我想它不久就要死了吧,北狄冬日冷,它掉了队是必死无疑的。
      身后跟着的是赫连漠的翊卫,他终究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的,其实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也是将死之人。
      赶到祈州的那日,下了好大的冬雨。我撑着把十折伞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他的墓前,身后负着的是把古琴,想再为他奏一曲《上邪》。青褐色的墓碑在雨色中,迷迷蒙蒙的不真切。像是,一场梦。
      墓碑上刻着几行字:西梁将军寻幕与其妻络白之墓
      寻幕,络白。
      他为什么就不能将我忘了?连死,也要将我这个负心人的名字刻上去。
      我丢了伞,跪在他墓前,刺骨的雨水打在脸上,分不清哪是水,哪是泪。抬手拂过墓碑上他的名字,凹下去的地方尤其冰冷,“寻幕,我一直不相信的,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泪水划过的地方余温尚存,但很快又被冰冷的雨水再划一遍。
      “你说,人怎么就这么脆弱,一眨眼,就天人永隔,一眨眼,就生死永别,一眨眼,我就……就再见不到你了。”
      “我想着能为你做很多事,给你缝一个好看的香囊,给你煮一盏味道正好的桃花茶,可我……我那么笨,到现在都还不会,你为什么要那么残忍,连让我学会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这样什么也不说地……”
      “我想过我们相逢的场面,大概是你站在我坟前,可现在却怎得这般颠倒……寻幕,我……再奏一曲《上邪》给你听可好?”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了。”
      我将琴取下,置于膝上,手抚上琴身,将许久未弹的调子再次弹起,却一点也没觉得陌生,仍是那般熟悉,刻骨铭心。
      翊卫们远远地站在身后,没有人敢近身。
      一遍又一遍,手指被冻得麻木就算破了也不觉得疼。也不知弹了多久,恍惚中觉得有人站在身侧,为我撑了把伞,“寻幕!”我慌忙站起来看到的却是位老者。
      “姑娘,冬雨凄冷,你怎么在这里抚琴?”他两鬓虽已斑白,却丝毫没有残年之色。
      我抹掉脸上的水,拾琴站起身,“来寻位故人。”
      老者指着前面的棚屋,邀我进去喝杯热茶。
      原来是守墓人。
      他给我泡的是一杯桃花茶,他说这是将军生前最爱喝的。
      他爱喝茶,也懂得制茶,桃花茶的香气是正好的,不像我制的那种,太过烈了点。
      老者告诉我他叫桃公,是以前寻府的管家,老爷夫人的墓就是他守的,现在竟连少爷也……
      “桃公,你告诉我,寻……将军怎么会……这样?”那茶喝的我心底发酸,泪水滑落在茶水中泛起点点涟漪。
      桃公叹了口气,“将军早年沩山一战身重数箭,伤及肺腑却一直瞒着,辞官回乡的路上又遭了埋伏,新伤旧患……唉……”说话间已老泪纵横。
      新伤旧患……我却、我却一点也不知道。
      我突然跪下求他,“桃公,以后将军的墓,就由我来守吧。”
      他赶紧要扶起我,“姑娘这是……”
      我依旧固执地跪在地上,擦掉那又流出来的泪水。“我就是,他墓上刻着的宁安。”

      (终)

      一晃,又过了十几日。
      只是最近这几日,我竟是连下床也难了。
      前几日我还能在他墓前坐着同他说话,从早到晚也不会觉得累,现在却连下床喝杯水的力气也没有了。
      赫连漠赶过来已有几日了,现在的他正在灶前给我做饭,我不晓得一国之君竟然会这种东西。
      大约是知道我在心里夸他了,他一把火添得太多一下子竟从底下冒上来,烧的他脸灰溜溜的。
      我不禁笑了出来。他这人,是不禁夸的。
      他回头看着我,也笑了。
      傻瓜,他不知道我是在笑他么。
      饭后我觉得精神特别好,便央他带我去寻幕墓前坐坐,“几日没见了,我有点想他。”
      他眉宇中忽然浮现的忧戚之色只在一瞬,然后笑着揉着我的头发将我扶了出去。
      我坐在他坟前,想拔去这几日初生的杂草奈何使不上一点力气,赫连漠坐在我身边,静静地看着我。
      “桓漠,我还是喜欢叫你桓漠,那时你救了我,可是我想这辈子是还不了这份情了。”
      我稍稍停了一会,一时间没有力气说太多话,“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和寻幕不要认识,你和我也不要认识,我们谁都不认识,好不好?”

      “阿姝是个好姑娘,人单纯……虽然爱惹些小麻烦,但终归是爱你的,让她做北狄王妃吧。”
      “络白,不要再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他好像是哭了。
      只是我没有力气再抬头看他,我靠在他肩上,“你让我说,不然我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知道你的野心,你要打就打罢,我死了你也不用顾及我了,只是别给百姓带来太多灾难,我知道这也是你希望的。”
      “络白……”
      “嘘……你不要说话,让我说……我希望死后就埋在这里……同寻幕埋在一块……在这里种一片桃花林……好不好?”
      然后我靠在他肩上,久久没有说话,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了。他死死抱住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可是,终归是没用的。
      “桓漠,我好困,我好像……看见寻幕了……”
      眼角忽然滑下一滴泪来,我没有力气擦掉,任凭它落在指尖,温凉。
      “桓漠,此生,对不起……”

      后记:北狄史载,桓宇六年,帝后宁安逝于西梁,帝大憾,改国号为宁安。翌年,帝率十万大军攻打西梁,不出一月,梁破。

      问世事芳华,不过是,一朝相思终成散,空余史书他年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他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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