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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旧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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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谢两人在柜台前站着说了会儿话,就等到钟离薇出来了。她进去的时候脸色还好,这会儿却是全然一片阴沉。出来也是一言不发,抬步便向外走去。
符止不擅长揣度女孩儿家的心思,只觉得这位钟离小姐极是喜怒无常,这会儿不知道又怎么了。反倒是谢长庭旁观者清,见状已经可以预见到他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麻烦,不由垂眸笑了一笑。
这一笑被钟离薇看在眼里,只觉更是讽刺。
她何尝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冷着脸坐到马车里,一路回到将军府,到了门前,符止照旧是叫下人送她去休息。忽而又似想起了什么,回身叫住了她。
钟离薇心中一喜,却听他道:“……我在东街后头还有间宅子,起初你父母亲说你来京城是短住,那边就没收拾。既然暂时不走,赶明儿就拾掇了搬过去吧!那边环境好些,你爱出去逛,路程也近。”
男人对这种事比较迟钝。今天他叫谢长庭问得没话说,才有一些后知后觉——钟离薇云英未嫁,住在他府上到底不妥当。东街的宅子不小,虽然没有将军府气派,但是宅院是新的。叫钟离薇挪过去,也不算委屈了她。
所以,钟离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就完全没法理解。最后只得作罢:“不去就不去吧。哭什么呢,你父母亲托我照顾好你,你这样可叫我没法交代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钟离薇哭得愈加伤心。只想着倘若不是有长辈嘱托,他大约早已不耐烦自己。
符止劝了几句,看着收效也不大,剩下便交给了江帆。又打发惜燕陪着她回去休息。可江帆更不会安慰人,一直折腾到傍晚,直累得口干舌燥。回到前院见了他家将军,灌了几大口冷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原本是极看好钟离薇的,经此一事也败下阵来,坐在那里兀自嘀咕,“这长此以往哪里受得了……您倘若娶了她,稍有不顺心见天儿就是哭。这么看……您还是和谢夫人好吧!我瞧着谢夫人不错,难得是个晓事的人。”
他自说自话,好像八字已有了一撇似的。符止听了直笑。
左右只有他们主仆两人在,也不拘说几句玩笑话,便反问道:“你不是之前还怕她命硬克死我吗?”
“哪儿能啊……什么命硬不硬,都是些江湖术士编出来骗人的。”江帆低声咕哝。他已经完全倒戈了,心里都开始盘算着下次要怎么撮合一下他主子和谢长庭。倘若不是接下来几日,镇北巡抚上下为宵禁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他也被派出去跑腿办差,还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正午的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泛出一股奇异的焦黄。接连几日响晴无雨,阳光照得路面白刺刺的,晒了太久,踩上去都会烫脚。瓦檐下廷尉寺的牌匾,反倒拢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寺监,咱们到了。请您下轿。”
吴寺监倚在轿中半睡半醒,乍一睁眼,被晃得睁不开。他骂了一声,拖着肥胖的身子下轿来。由底下人扶着,颤颤巍巍走上廷尉寺的台阶。隔着挺远,看见阴影下婷婷立着个人影,身板挺得笔直。
走近了,才看清那是极清丽的一张面容,如煦色韶光,可色泽非常之苍白。吴寺监步子猛地一顿,青天白日,他几乎以为撞了鬼:“你、你不就是……”
谢长庭静静一笑:“妾身谢氏,给寺监请安。”
她说着走了过来。她自然不是鬼,可不知为什么,吴寺监却始终觉得她身上蒙着一层阴森。那是几乎炎炎夏日里也叫人觉得后脊发凉的一种特质。吴寺监半晌才定下了心神,挥退了下人,引着她进廷尉寺的值房去,小心翼翼关起门来。
依旧是就剩下两个人,和当年,在卓府被抄的那日一模一样。
吴寺监是后来才知道,卓偐没有夫人。而那天在卓府所见的女子,是谢长庭。
彼时她一连克死沈、卓两人的轶闻已经传开,直到后来,听说她又克死了符俊臣。吴寺监唯有感到后怕:就差那么一丁点,自己也要去给那三位作伴了!
而今她阴魂不散,再一次出现,就难免更令人心下惴惴。
值房里只开了一扇小隔窗,借着黯淡的光线看她。苍白的皮肤仿佛薄薄一层绢纱,裹住了这个人,真实面目永远无法看清。就像成精的妖祟,或许撕裂了,才会现出她的原身来。
吴寺监干巴巴地开口:“那个……谢夫人,你今天忽然来廷尉寺……有什么事?”
谢长庭笑了笑,那皮相才一下活了,使她看起来像个人,“没想到寺监还记得妾身。”又一顿,“倒也没有什么旁的事,向您打听一桩案子——前些天,永定桥下捞上具尸首,当时天不早了,几个孩子在河边玩,瞧见以后吓坏了。我弟弟也是,回去病了好些天,到现在也不见好,一直怕冤死鬼来找他。我实在是不放心,就想求个准信,那案子破了么?人是不是冤死的,请人超度了没有?”
吴寺监自然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什么弟弟,只是信口胡诌。当下哦了一声,这案子是有的。永定桥下浮上具无主男尸,捞人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场景确实可怕。尸首不知已经死了多久,全身被泡得浮肿胀大,面目全非。
原本捞上个把死人,这不算什么事儿。每天城外流病死的、饿死的多了,顺着永定河飘进来,也没什么稀奇。只不过后来认尸的时候出了问题——这人竟不是别人,而是失踪数日的御史大夫闵大人。朝廷命官死得这样不明不白,别的不论,首先家里就不能善罢甘休。闵家来领人的时候,一家老少哭得都要背过去,要廷尉寺给个说法。可是拖了这许久,依旧没什么进展,闵家时不常还要来廷尉寺闹一下,这些天下来,寺卿的脸色已经越来越不好看了。
谢长庭倘若只是为了问这个而来,倒叫人松了口气。或许只是巧合吧!恰好在他当值的这天来了。吴寺监斟酌道:“不瞒夫人讲,这案子还没有破……不过尸首已经让家里人领回去了,想来是超度过了的,令弟不必害怕。”
她还是不满意,继续追问为什么破不了案。吴寺监最终还是决定快些把这位祖宗送走,说了实话:“这案子本已差不多查清了,只是家里人不承认,朝廷……也不满意,才一直拖下来——谢夫人,广夙真人你听说过吗?就是前些日子打着长生名号,害人性命那个妖道。曾有人看见,闵谕和他有所往来。十有八、九,是服了广夙真人的长生丹,登仙去了……”
世人贪慕荣华,为求长生愿一掷千金。她在心中一笑,可那有什么用呢?
这人世间究竟有什么值得留恋。她活了二十年,已经觉得足够了,太多了。
垂头摆弄着腰佩的流苏,隔了片刻,她缓声道:“寺监,这案子一时破不了,您也一时不得安生。眼下,妾身倒是有个主意,约莫能帮您这个忙。”
吴寺监狐疑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当然,也需要您帮妾身一个小忙罢了。”
吴寺监虽不算聪明,但此刻也明白她果然是有备而来,不由微微变了脸色。方才兜了那么久,不过是为了套他的话!他额上冒出了层冷汗,肥硕的身子圈在椅子里,仿佛一个劲儿往下沉。
而转念一想,方才那番话没有旁人听见。即便她说出去,也未必有人相信。不能被她牵着走了——吴寺监拿定了主意,冷哼了一声:“谢夫人,廷尉寺办案,向来还没有让旁人插手的道理。我好心告诉你实情,没别的事你请回吧!这里不该是你待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您别忙,妾身确实还有几桩别的事情——当年卓府抄家之后,我曾经几次去瞧过,但是都被拦在门外。后来才知道,那宅子被低价转手了两次,最后成了您了别院。这其中怎么回事,大概只有您心里清楚。”
着实,吴寺监当年将那院子强占下来,如今还养着两个歌妓在那里。他雁过拔毛的本事还是比较好的,向来做得秘而不宣。倘若不花费精力去查,根本抓不到一丁点证据。
可这事居然被她发现了……吴寺监心中惊惧,还怀着一丝侥幸,尖声道:“一派胡言!诬陷朝廷命官,谢夫人,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
“是不是诬陷您清楚。”她神色从容,曼声道,“还有一年前,您强占了一个姓刘的佃户独生女儿,他上门理论,被您府上赶了出去;您府上的三姨太开店做生意,和一趟街上的同行起了争执,第二天那家店就被人砸了,掌柜被打成残废……这些年,您手底下的冤案数不胜数,还要妾身一一说么?”
没人可能知道这么多。除非她从两年前起,就一刻不停地在暗中紧盯他。吴寺监不由感到一阵悚然,他竟从没有察觉过!几乎是一瞬间,他已经动了杀机——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而已,此刻要取她性命,易如反掌。
他霍然起身,目光阴狠,向着谢长庭直冲过来。她身条瘦,动作自然灵活得多,闪身避开,吴寺监扑在椅子上。椅脚挪位,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妾身死了也没用。”她轻声道,“这些事妾身留了底,证据在另一个人手中。只要妾身一死,所有事情都会公诸于众。”
吴寺监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她。他已经别无选择,怒到了极致,便开始显出心虚怯懦来,“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妾身说了,我帮您一个忙,您也帮我一个忙。”她唇角轻轻一提,留下个喻意不明的笑。一字字清晰道,“妾身想告诉您一件事——相府书房里东墙下书架的背板后,藏有闵大人的官印。”
吴寺监已经乱了心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你说的是真的?是王丞相……害死了闵谕?”
她淡淡一笑,是不是真的,那一点都不重要。这一切她从两年前就还是谋划,从卓偐到符俊臣,再到丞相王缄,她一步一步,走得缜密至极。而今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是时候收线了。
眼下,廷尉寺急于结案,只要有地方泼脏水,不会留时间给王丞相自我洗清。相府树大根深,只这一件事,或许没法子置于死地,但打击是致命的。将王缄拖下相位是第一步,后面的事,还要一步步看。
她看着无措的吴寺监,温婉一笑,“线索是寺监查出来的,证据确凿。剩下的事情,就看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