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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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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三年。
十月金秋,他却病入膏肓。
苏培盛凑近了说,外头来了好些人求见,有前朝的官员、后宫的妃子、还有弘历和弘昼两位皇子阿哥。
胤禛觉得有些昏沉,耳边有点幻觉,好像听见了佟额娘在轻声叫唤“四儿”,过一会儿,他想着要仔细辨一辨,听着又变成了孩子的声音,“阿玛”,渐渐变得十分清晰,“朕听见了、听见了。”他似乎想要笑一笑。
苏培盛比着主子爷年纪小了五六年,可看样子倒像是更年轻十来岁,看见万岁爷嘴角在努动,赶紧又凑得更近了些,“爷,您听见什么了?”
自小就在四爷跟前伺候,时至今日,苏培盛看着苍老病弱的万岁爷,心里堵得慌。
“弘晖叫我了……”他听见儿子说话,好像还能看见儿子跑得远了些,声音就变得不那么清晰了,弘晖在朝着他喊些什么,可听不清了。
“万岁爷!”苏培盛悲鸣一声,然后看着三个太医都低着头无力摇动着。
紧接着,屋子里进了许多人,苏培盛感觉到他们都在盯着他,于是,定了定神强撑着身子,要去替主子爷做好最后一件事。正大光明匾处的传位诏书是几位大臣取来的,而苏培盛要走一趟内务府,取了雍正元年主子爷亲笔的密旨。
新帝,也就是原先的四皇子宝亲王,继位。
苏培盛大病了一场,太监总管的位子也换人了,可病中醒来的时候,脑子竟然越发清明了,着实记得,元年,主子爷秘密立储的时候,也是那般念叨着大阿哥的名字。
……
康熙三十七年。
康熙爷大方了一回,终于给年长的皇子们提了提身份,老大胤禔是直郡王、老三胤祉是诚郡王,老四胤禛、老五胤祺、老七胤祐、老八胤禩都是多罗贝勒,再往后排着的老九胤禟、老十胤等这次是没赶上好时候。
兄弟们高兴,康熙爷也准了,老大便牵个头,在新挂牌的直郡王府上闹了一晚上,酒醉了一大半的皇子阿哥。
谁都知道老四是个酒量浅的,一个没留意,四贝勒早早地趴桌上了,胤禔端着酒杯“哼哼”了几句,众人也诧异老四今儿个怎么还没被劝酒、就先醉了?
倒是太子爷上前拍了拍胤禛的肩膀,低声问了几句,没等到胤禛回应,知道是真的醉了,就吩咐了随侍的太监沈谦并着老四身边的苏培盛,先将胤禛给送去厢房歇会儿。
“难怪眼皮子浅,皇阿玛赏个贝勒爵,就能高兴成那样!”胤禔瞧着太子不客气,直接把郡王府当做东宫使唤了,心里不痛快了。
老大这话一出口,几个弟弟脸色僵着沉默了,几个弟弟恍若未闻说闹喝酒,倒也就胤禔敢这么说话,十几年如一日。
太子爷收了几分笑意,神情变得淡淡的,把玩着空酒杯,“大哥这话,说的欠妥,莫不是……醉了?”胤禔哪天说话不欠妥了,就不是胤禔了。胤礽心里这么想。
老大也醉了?众人听太子爷这么一说,再看看胤禔怒气冲冲的表情,大家很有默契地“呵呵”,然后才由着老三这个老好人扯开话题,舒缓了气氛。
厢房里,苏培盛伺候四爷去了外衣,扶着躺下又盖好被子,这才转身对着沈谦弯腰道谢,沈谦年长些,又是在太子爷身边随侍多年的,也就受了苏培盛的礼,又叮嘱了一句“照顾好四爷”,便亲自跑了趟厨房端来醒酒汤。
可无论苏培盛怎么着急,都没能叫醒四爷起身将醒酒汤喝了,沈谦对上苏培盛尴尬的样子,安慰了几句,才被东宫的另一个小太监叫回太子爷身边去了。
四爷当然没醉,是装的。唯有这样,才能掩饰住他心底滔天的震惊,也会忍不住要怀疑,莫非是真的醉了?才会在醉梦里走完了此后二三十年的路。
记忆里,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直到散席,太子爷来厢房见胤禛还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叹了口气,仍是让沈谦和苏培盛一起扶着,随后又亲自将胤禛拉上了东宫的马车上。
“劳烦二哥了。”胤禛虚弱地开口,脸色竟是比最初还要惨白一些。
太子爷皱着眉头,“今日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却是只见胤禛微微扭过头,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太子爷这才想起前两日的事,“你也学着长点心,总这么堵着也不嫌慌得难受?德妃是个什么脾气,这都十几二十年了,还能看不明白?四儿,多念着点当初佟额娘对你的好,也能舒坦些。”他都这么劝了好多次。
一声“四儿”逼得胤禛猛地低下头去,哪怕太子爷软了语气,一路上又开解了好些,都没能让胤禛抬头回个表情,就这么僵着脖子愣是让太子爷没法子。
前些天,康熙爷给皇子们封爵的旨意刚下,宫里的消息就传遍了,各宫娘娘多是高兴的,唯独永和宫的德妃,没顾着前去请安的四贝勒,她倒是躲在屋里好半天,听说是“呜呜”哭了许久。
德妃不见他,胤禛就在院子里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天黑才不得不出宫,半道上遇见康熙爷,倒是得了皇阿玛几句安慰。
可谁想,第二日却被康熙爷叫去御书房训了一顿,四贝勒那天也是惨白着脸的。
个中缘由,宫里宫外多有猜测,却也没个准。
“二哥放心,我没事。”马车停在四贝勒府大门口,胤禛终于抬头对上太子爷的目光,此时神情中已见不到一丝示弱,“那日,德额娘是想起六弟了,我总不至于和他争什么。”胤祚是个有福气的,可惜没命享受。胤禛其实难以辨明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好,如今你也是个当了阿玛的大人了,我相信你能想明白的。”太子爷笑着最后劝了句,“回去再好好睡一觉,别误了明日早朝。”几个封爵的皇子,如今都在六部领了差事,而胤禛去了刑部,就是太子爷周旋的。
“送二哥。”胤禛由苏培盛搀扶着,下了马车在一旁对太子爷躬身行礼。
“进去吧。”太子爷点点头,摆手回东宫去了。
其实晚上只喝了三四小杯酒,又歇了许久,胤禛身上根本没什么酒气味儿,驳了苏培盛要伺候他回书房歇着的意思,反而抬步去了四福晋的怡馨园。
刚一岁的弘晖还住在福晋院子里。
想起梦里或是前世的自己,临终竟然只有两个长成的阿哥,弘历和弘昼,胤禛眉头就皱得厉害了,若不是、若不是弘晖去的早……而一想到弘晖将来小小年纪就没了,胤禛竟是一阵窒息的难受。
“主子?”苏培盛心慌慌的,这几日主子爷心情不好他是知道的,可今晚尤其的严重。
胤禛摇了摇手,站定了闭目小会儿,再睁眼的时候,竟是十足浓郁的杀伐之气,没有人能体会,那种刻进骨子里的不甘心,尤其是在提笔写下秘密诏书、还有……最后弥留之际。
落后主子小三步,苏培盛准备随时上前扶着,却不想突然觉得浑身一个冷颤,便有些惊诧地抬头去看主子爷的背影,这一刻,年轻的主子爷,周身的气势已吓人得紧。苏培盛识字,却读书不多,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
那拉氏得了消息已经在怡馨园门口候着了,向四爷福身行礼,又接过丫鬟捧着的披风,“晚上凉,爷可否要用?去大阿哥房里还有几步路。”
大婚几年,虽然才有了嫡子,四爷倒是向来敬重福晋的,而那拉氏也尽了福晋职责,替爷管着后院,又不乏体贴。刚才丫鬟传话传得快,知道四爷要去看弘晖,那拉氏自然是替儿子高兴的。
盯着那拉氏看了会儿,直把她瞧得有些莫名尴尬了,胤禛才收回视线,“嗯。”任由福晋替他系上披风,察觉背上一阵暖意,他咳了声,“不早了,你先回房歇去吧。”
“是。”那拉氏应了声,也听不出失望。
胤禛走了两步,回身正巧对上那拉氏望来的眼神,“我去看看弘晖,晚些再回你房里。”
“是。”这一回,倒是稍稍上扬了一些,那拉氏又福了福身子。
其实胤禛更想好好静一静,不过弘晖是那拉氏的亲子,便趁着今晚再提点几句。
见着弘晖的时候,这孩子竟是醒着的,躺在被窝里倒是不吵不闹,一双透彻的大眼睛眨巴着,胤禛坐在床沿,看得有趣。两个奶娘在一旁战战兢兢候着,瞧大阿哥乖巧得紧,低着头悄悄舒口气。
“阿玛、阿玛!”弘晖眼珠子定定地对着胤禛,肉肉的小嘴嘟着轻声喊到。
如今四爷这身子才二十正年轻,只是一颗心却是老的,眼前的孩子轻易牵动了胤禛的心绪,竟是能让他会心一笑。
弘晖白嫩嫩的小手伸出被子,朝着胤禛招呼去,心念一动,胤禛抬手抓住了小胳膊,呵,力气还不小。
这是唯一一个能与他亲近的儿子,胤禛也不逗弘晖说话,父子俩倒是相当默契地大手小手玩着,其间伴随着幼儿稚嫩的“阿玛”声,直到孩子累了,渐渐眯着眼,终于入睡。
这一晚,苏培盛借着微弱的烛光,瞥见主子爷苍白的脸,却有些微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