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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6 到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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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飞往言语不通的异国的飞机上能有个人笑语晏晏说着糯糯的家乡话,原本的忐忑逐渐散去。
年轻女人自我介绍,她叫林兰,林下之风的林,衡兰芷若的兰。原本平平无奇的名字给她这么一解释立时添了三分雅致。雷莛雨将自己的姓名报上后,林兰扑哧一笑,“一根筋呀。”
雷莛雨大窘,闷哼一声道:“算你有文化死了。”
“也没有到死了的程度,刚好知道一根筋而已。”林兰笑得狡黠,朝前排努了努嘴,问道:“晓得前面的老和尚几岁了吗?”
“看起来年纪老大的样子,估计八九十岁吧,但是走路说话又十分精神,像七十来岁。”回忆候机时僧人的行动,雷莛雨猜测道。
林兰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九十七岁了。”
林兰的靠近带来一阵好闻的香水味,淡淡的花香中有着如她面容一般的活力,与汪绮媛的不同。除了肺炎高烧那一次,几乎感觉不到汪绮媛身上有丝毫让人产生好感的味道,那人总是带着沉寂无波的金属气息。一个味道居然会引起她如此之多的想法,还让她想到了避之不及的汪绮媛。雷莛雨苦笑之余才发觉两人的距离太近想要让开一些,就被老和尚九十七岁的高龄给小小惊到了,身子一动险些揩到她的嘴唇上。她清咳一声,道:“那么大年纪还来中国,学习佛法还是弘扬佛法啊。”
“都不是。是忏悔。”林兰语气里的满是不屑。“老和尚曾经参加过南京大屠杀,听说回国后在本山寺出家,一生奉献给佛陀,这次是想在圆寂之前为以往的罪行忏悔。因为南京有J国右翼势力阻挠他回国,所以才在上海登机。”
“你怎么知道?”还知道得这样详细,雷莛雨不禁犯疑。
“笨,当然是听两人讲话听说的。”
“你还会日语呀。”听墙角还能听那么仔细。
“怎么?”林兰瞥了她一眼,对这一点有什么可异议的?又不是懂爪洼国语或是阿尔巴尼亚语。
“那是不是七岁就精通八国语言,十岁就能用拉丁文背圣经?”
“十三点。”抬起胳膊肘捅了捅雷莛雨,林兰嗔道,“你以为我是超级无敌玛丽苏啊!”
雷莛雨低头唧唧笑,不防被林兰抓住了手腕,盯着她腕上的天珠仔细地看,边看边啧啧有声。她不是个容易与旁人亲近的人,但她总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见林兰,脑子里想着事情,行动也迟缓了些,任由她自说自话自来熟。
“这天珠的花纹新奇,品相很好。看不出你蛮懂的嘛。”
“我不懂,长辈送的,随便戴戴而已。”也算是实话实说了。
“随便戴戴?那不如你卖给我?”
“长者赐不敢辞,辞之不恭,卖之更不恭。”缩回手,雷莛雨正经道,“这天珠不值几个钱,林小姐下次再去西藏随随便便都能买到。”
“是吗?”林兰笑笑,换了个话题,“你去J国做什么?”
“啊……发神经。你呢?”
“我啊?”林兰咯咯笑道:“我去轧闹猛,看猢狲耍把戏。”
“……”雷莛雨待要说话,林兰摇了摇头,示意她稍等一会儿,自己竖起了耳朵听前方传来的低语。雷莛雨见她留神倾听,不时面露惊异,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十分心痒。以她们离前排的距离,她偶尔能抓住几个飘来的单词已是难得,而林兰能保持不前倾的姿势听清楚前面的话,听力算是绝佳。
见雷莛雨眨着眼睛,满脸好奇期盼,林兰觉得好笑,自己对她而言不过是才见过两次的陌生人,就能这样不加掩饰与她熟络讲话,还真是天真的一根筋。伸出手去捏她的脸,笑骂道:“你这个八卦的家伙,多管闲事。”
雷莛雨切了一声,不服气道:“说得好像你没在偷听一样的。”
“有本事你自己偷听呀。”
“小气鬼……我没你那么天赋异禀。”
“好吧,好吧,也算我们有缘,就说给你听好了。”
原来这一老一少在坐火车从南京到上海的途中遇见一个女人,老和尚看到那女人当即脸色就变了,连连给她下跪。那女人给老和尚跪拜的举动吓坏,一边骂着神经病一边走开。小和尚按捺不住终于又问起老和尚这个事情。老和尚说,跪那女人与南京的一桩旧案有关,那女人与当时南京城里的一位女子格外相像。当时那女子说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要回来报仇,他不敢死也不敢忘,将这事一直铭记在心。他年轻时几次到南京,希望能找到那个女子的骸骨为她超度,但一直没有下落。说到之后遇见的女人,老和尚没有半分心虚亦没有半分恐惧,他连连说,如果那女子要来报仇,他始终等着。
听完故事愣了半响,雷莛雨不知要作何表情,如果那女人真是来报仇的,完全堪比关世云穿越时空那么精彩。出于对侵略者的恶感,她隐隐有些期待。
“听老和尚所言,那女人要报起仇来,可是连亲人一并算进的。”
“理所当然的事情,当初J国侵略我们,何尝不是灭门灭族。以前和雅……我朋友讨论过,如果有一个回到过去旅行的机会自己会去哪里。我说想去1937年的南京,把那些人做的事情统统记录下来,上传到互联网上,省得他们一直抵赖说自己没有做过。”
“看不出来还是个热血青年。你那位……朋友会去哪里?”
“雅宁啊……”说到雅宁,雷莛雨一下子微笑起来,笑容里带着柔情,“她这个人,她说要去被洗劫之前的圆明园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的珍奇宝贝,可是我总觉得那时的东西略略俗气。”
看着她原本愤愤不平的脸闪着光,林兰一时有些哑然,低声道:“这才是个明智的去处。”
两人在下飞机后道别,林兰特意问了问面露怯意无所适从的雷莛雨,要不要与她一起。雷莛雨挣扎了一小会儿还是觉得不妥,以早已定下酒店为由婉言拒绝了。
出机场已是入暮时分,换乘新宿线到九段下站,没走几步就找到了网上预订的酒店,半生不熟的英语夹杂着手势和写在纸上的汉字终于顺利入住。J国的服务一向到位,礼貌周到,房间也不如预期的那般窄小,简单收拾之后下楼打算找个地方解决晚饭。
大堂里好几个工作人员围在一起,神情极是困惑不解但说话的声音仍旧控制在一定音量,见她下楼,纷纷微笑同她问好,她也礼貌回应,但是看得出来工作人员的笑容有些勉强。
她并不在意那些,径自走了出去,到大门处,忽然浑身一个激灵,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呼吸也随之一滞。
暗呼一声“不是吧……”,留心看了看四周墙体,潮湿到几乎能渗出水来,这对于远比上海干燥的东京来说,是不太寻常的事情。有些无奈地打量着工作人员的动作,见他们将一撮撮的东西扫入垃圾桶后,悄然上前查看。垃圾桶里的虫子尸体令得她头皮一阵发麻。会出现这种情况,通常是由于感觉到了亡魂的缘故,也就是说这个酒店不那么干净,而从自己的反应来看,亡魂的能量不小。
是这就上楼退房换一家酒店还是就这么住下去?取出手机连上大堂的无线网络,查看周围的酒店情况,果不其然,赏花时节皆是满房,今日她住的这一间还是先前秦玫卿托人订的。罢了,罢了,好歹她有天珠护体,又有真言手印防身,怎么说都是邪不胜正。将脑中杂念排除,左脚踏前一步,右手施无畏印,暗念一声“唵”,真言在鼻腔内共鸣,周遭的压力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同时一股祥和之气自她身上弥漫开来。
摸了摸下巴,扫了一眼四下里的阴魂,比之前在藏区遇上的要强硬许多。雷莛雨暗道:“魂不犯我,我不管魂,魂要来惹我,降魔印一出,再强悍的阴魂也得要灰飞烟灭,消失于三界六道之中。”这一年半来,她每天都要将各式手印结上个千遍,把各色真言念上个千遍,只希望勉勉强强熟能生巧,尚谈不上融会贯通。
阿拉曼师傅曾说过,真言手印的力量来自于自身的精神力,而精神力则与神经元的数量和活跃度有关,强则上撼天地,下慑人鬼,无论是何种形态的生命,只要有精神力存在都会为之所感。如果她的精神力再提高一点,对付个把人不在话下,别说那些失去了实体在人间尚未消散的鬼魂了。每次想到阿拉曼师傅说起神经元,雷莛雨都会觉得十分好笑,研究玄学的金刚法王说着科学上的术语,满满的违和感之外有着意外的萌点。
出门随意进了酒店边上一家家庭餐馆,语言不通最苦恼之处在于点餐,旁的事情还能表情加手一起比划,唯独点这吃食最是麻烦。好在店主人雇了中国留学生打工,解决了她的最大难题,点了份通常都不会太难吃的炸猪排定食与清酒。结账后装作随口问起署名黑山的那封信里的幼稚园,得到答复说离这里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在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优酪乳和果蔬汁,秦玫卿关照过她,J国蔬菜奇贵,为免排泄不畅每日记紧要喝优酪乳与果蔬汁,这方面她素来从善如流。果蔬汁的味道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喝许多。
用最不经意的表情假装散步路过信里提到过的联系地点,同一个名字的幼稚园与中学连成一片,一瞥间竟发现幼稚园招牌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家纹,和手机相册里的落款家纹一比对,一模一样。
看来这传说中的犯罪分子还是个热心教育的善人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