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下妃子》朱恩齐

2、花前月下夜半 风月却似恍然（2）

　　待到门前，李婉月停驻了脚步，几位丫鬟侍从不敢上前，远远地站在庭院里，生生见着她上了台阶，站在正敞着的门前动也不动，庭院里灯光与月色映照着她的影子投在屋内，屋内的人似是有所发觉，莺莺燕燕的嬉闹声悄然停息。少顷，屋内依旧悄然，她似是没有想迈进去的意思，屋内的人三三两两，也分明知道她站在门前，却也没有应答。如此对峙沉静了良久，蝉鸣复又传入耳中。只见她眉色稍动，从台阶上转身退了下来，径直走到庭院中的石桌石凳旁，一旁的晓镜见此，忙跟过来，拿出手帕讲石凳石桌依次拭了拭灰尘，扶她坐下，然后吩咐倩云去沏一壶碧螺春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分明传入了屋内人的耳中。这相伴多年的主仆二人，真真仿佛是串通一气的模样。
　　随着倩云悻悻地离开，屋内传来一声爽朗的男声，似是在笑，笑声一起，自然有人应和，有个娇媚的声音传出来，“王爷，您再喝我一杯~~”另一个声音也嗲声嗲气，“不嘛，王爷您明明该喝我的了，都喝了她两杯了，才只喝了我半杯，再偏袒着人家可不干了~”话语间杯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嗯，”之前的男声略微停顿，却又甚解风情地说着，“本王都让你们灌醉了，最后一杯了，一人一杯，好不好？”
　　“哎~~王爷这是要打发我们姐妹走嘛，这么身份贵重的人，却也一会儿一个样儿，刚刚还说乘着酒兴舞剑，又说要给我们姐妹一人一副墨宝，这才几杯下肚，就成最后一杯了，今夜风月俱佳，怎么可以如此败兴~~”
　　“是啊，人家还想一睹王爷舞剑的风姿，悬一副王爷的字在闺房里日日瞻仰，您可倒好，三言两语就想把我们打发了。”
　　男子顺势哈哈笑了几声，却也调戏地说道，“说要墨宝是吧，题在你们肚兜上可好？本王的这几匹苏绣的缎子，我看虽然轻薄，却也韧而能润，光洁不滑，用来题字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您瞧您说的！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您心疼这几幅字就直说，我们还不至于死乞白赖的非要不可。”
　　“就是就是，我看王爷这敷衍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今儿真是扫兴极了。”
　　王爷轻哼一声，喉间似是有几分不悦，“分明是你们曲解了本王的一番好意，本王明日还有要事，今儿天不早了，去管家那儿把银子结了，就让他派人送你们回去吧。”这语气，分明翻脸无情透了。世人都道燕王心思深沉，轻言善变，如此可见一斑。
　　风月场中呆惯的姑娘，脸色也见得多了，一位眼看着扫兴，没说什么就出来了，另一位仍不忿地撇了撇嘴，随手将酒杯一扔，气哼哼地跟着走了出来。步入庭院中，见了端坐在石桌前的夫人，二人接连恭敬地行礼，齐声说道，“见过李夫人。”
　　之间她依旧端坐如初，微微笑道，“客气了，夜深，路上要当心。”
　　待她们转身刚要离开，却又被李夫人给叫住了，她让她们明日去锁月阁取两把王爷题的扇面，出去以后莫要把王爷的戏言放在心上。二人再行礼，转身走了。
　　“真是好大的情面，”王爷说着走到庭院中，“几日不见，王府的体面全指望着月儿你了。”
　　被称作“月儿”的这位李夫人不动声色地起了起身，不卑不亢地说着，“见过燕王殿下。”
　　“免了免了，”说话间伸出双臂扶她坐下，自己就近坐在一旁，调笑着说，“这两位，对着我虚伪透了，对你倒是恭敬。”
　　“恭敬这回事，怕是需要对体己的人才能由心而生吧。”她轻声说道。
　　这时候倩云端着沏好的茶来到庭前，王爷示意她放在桌上，然后屏退了所有的侍从，庭院中只留了晓镜一个人侍候着。
　　“体己这话是怎么讲的？”王爷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体己就是我顾虑着她们身为女人的难处，风月场里的人事纷杂，逢场作戏的不胜悲苦。所以像这种话，我说不出。”这样的话，她说得淡然又认真。
　　“倒是本王的错了，这风月场里的姑娘，倒比我这王爷还要矜贵，难不成她们也日理万机，须得本王三跪九叩。”言下之意，你这女人说话，真是让人不悦极了。
　　月儿轻笑，“难道王爷没听过，风月场亦是调心处？”
　　“哦？”
　　“有人夜路，遇一僧人在妓湖托钵，不解。僧云，‘风月场亦是调心处，悟空者，需在利欲得失场中轮战一番，放得大休歇田地。初来时心如鹿撞，渐识风月真面，知贪嗔痴毒害，放心平如水。真修者，妓户与寺院无别。’”
　　“在本王心中，妓就是妓，僧就是僧，”他字字坚定，“风月场再好，她们也没有你这般见识，知书识礼，心中似有天下，故能体谅她们的辛苦，却不知你以你的心思揣度她们，她们却不见得有多领情。你不喜欢，本王不说就是了。可这青楼女子毕竟是青楼女子，实在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似你这般纯良。要知道让本王心如鹿撞的，可不是脂粉皮囊，蛇蝎心肠。”说着向前探了探身子，握住了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听了这话，她微微感动，却也仿佛被戳中了痛处，轻轻巧巧地缩回了手，眉眼间淡然地似有笑意，似是打趣地说，“青楼女子毕竟是青楼女子，王爷慧眼识人，却也觉得青楼女子纯良起来了。”
　　燕王听罢，似是一愣，“你是说？”
　　“是的，我曾经，就是青楼女子。”
　　她坦然从容，十分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淡淡地看着他。
　　这夏末的夜晚最是难耐，蝉声不住，甚是烦躁。
　　说是酷热，毕竟渐要入秋，忽然几阵风吹过，却也真真切切地凉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