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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

  •   这是一个充满了蔷薇花香的早晨,金灵鸟停在于琼树上,饮食椭圆形的树叶上凝结的晨露。树下的雕花格子窗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儿,正看着自己撒在草地上的米粒——啊,有一只金灵鸟飞下来啄了。阳光洒在小女孩儿比蔷薇花还要粉嫩的脸上,她纯净的像是林间小鹿一样的眼睛折射出瑰丽的光彩,软糯的小嘴含着无尽的笑意。
      “奶娘,你看,你看,金灵鸟。”
      “咱们三小姐的声音比金灵鸟还要好听。”李氏由着凤兮趴在窗棂上,自己站在身后给她梳头。
      小凤兮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把手放在下巴下,看着斜上方的于琼树。
      “奶娘,你说姐姐这会儿在做什么?昨晚姐姐哭了,娘也哭了。我要不要过去看看她们?这样的好日子是不能哭的。”
      李氏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凤兮认真苦恼的样子,不过想到二小姐——已经贵为国母的凤妤,李氏也跟着忧心起来。这是天历六百二十二年,南国延载三年,新帝尹昭登基业已四年,今年晅国与南国联姻,晅国如意公主被纳为妃。而在上巳节的前一天,凤妤忍不住回到娘家和母亲哭诉。并非尹昭宠爱他人弃凤妤不顾,李氏听凤妤的意思,竟是容不得旁人分享一二。这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不是一国之母的度量。夫人也紧着劝她,娘俩哭了一阵。唯有小凤兮什么也不懂,只记挂着上巳节。
      “我的三小姐,这些事儿你还不懂……”
      凤兮有些负气地朝李氏嘟了嘟嘴,十分不满她小看自己。
      不就是国主姐夫又弄了一个美女姐姐住在宫里吗,宫里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姐姐生什么气呢。反正姐夫只喜欢姐姐。
      李氏在凤兮头上按照旧俗别了一朵荠菜花,站开一步刚想说话,凤兮却突然跳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母亲,姐姐。”凤兮张开双臂,像只小鸟似地向周氏和凤妤冲了过来。
      “凤凰儿,怎么这样没规矩。看磕着了。”
      周氏嗔她慌慌张张没有规矩,可眼里全是笑意,连苛责的话听上去都全是宠溺。凤兮扑进周氏怀里,用脸蹭了蹭周氏的手心,嬉笑着抬头看向凤妤。
      凤妤今日盛装打扮,气度非凡。低垂着眼看了凤兮一下,又转过头去。眼里颇有些不耐。
      “好了,快走吧,误了时辰不好。”凤妤当先往外走。
      周氏在后面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凤兮的手跟上去,柔声道:“这会儿知道着急了?”本还想打趣一番,但知晓自家女儿的性子,周氏便改口宽慰道:“陛下已经派人来传话了,娘娘直接去清江就好,不必再转回宫中。”
      凤妤顿了顿,但什么也没说,依旧急匆匆地往前走。凤兮拉了拉周氏的手,仰头说道:“娘,一会儿我可以去汀兰洲吗?”汀兰洲是清江中心的一处沙洲小岛,地方不大,但草木茂密,是看水观景的一大天然好去处。
      “不许。”周氏点了点凤兮的额头,“你当我像你父亲似地惯着你,一个大家小姐,成天在外面跑。都快成野小子了,这次回来,好好收收心,学学女红刺绣。再等些时候,你也该自己作嫁衣了……”
      凤兮吐了吐舌头,之前开春她随父亲去往南州,回来时周氏吓了一大跳,直说凤兮被晒成了小黑奴。其实哪有那样夸张。凤兮在南州山野之间得趣,晒了几日太阳,肤色只是有些麦色而已。只不过彼时南国以白皙为美,便是男子也有傅粉之举。
      凤玄在外面是沉着稳重的南国丞相,结果那天被周氏说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味地认错认罚。周氏撒了一回气,还真能和凤玄过不去不成?倒是凤兮,被里里外外逼着洗了五六回澡,清水、兰汤、牛奶,换着法子地折腾。后来又一直被周氏关在房间里捂着,直到今日上巳节才准许出来。不怪她今日如此兴奋,就连周氏提起嫁衣也没放在心上。
      永陵城外,清江水畔。尹昭从撵车上下来,他是个温和的男子,就像是南国的春天一样舒服。
      凤妤在见到尹昭的那一刻紧锁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扬。她走过去握住尹昭伸过来的手,两人相视一笑,仿佛不曾有过任何芥蒂。
      凤玄领着大臣参拜。尹昭挥手示意众人平身。
      “本就是与民同乐之举,众卿不必拘礼。随意且好,随意且好。”
      上巳节要祓禊,还有水滨宴会,歌舞踏青。凤兮听着远处传来的歌声,在周氏身边探头探脑地呆不住了,只盼着大人们的话快些说完,自己好去踩水玩耍。可等众人散去,尹昭却又将她唤到了面前。
      “凤凰儿,怎么许久不见你进宫来了?”尹昭俯下身温和地问道。
      凤兮眨了眨眼,总不能说被娘关起来了吧?于是她求助似地将目光调向站在身边的凤妤。却见凤妤也正看向自己,只不过凤妤眼中不知怎的满是厌恶和不屑。
      凤兮愣了愣,尹昭拍了拍她的脸,笑着道:“凤凰儿,怎么了?”
      凤兮背着手快速地摇了摇头,她被凤妤的眼神吓得不轻,这会儿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尹昭有些不解,不过并不打算深究。他站起身来,说道:“走,咱们去水边玩。”
      “陛下……”凤妤上前一步将凤兮牢牢地牵在自己手里,“还是让我带凤兮去吧。”凤妤看向一旁已经走进围帐的女眷们,“命妇女眷们,臣妾会招呼好的。”
      尹昭笑了笑,道:“你辛苦了。”说罢又拍了拍凤兮的头,嘱咐道:“听你姐姐的话,不要给她添乱。”
      待尹昭走后,凤兮极力地挣扎了一下,却还是没有挣开凤妤。凤妤拉着她一路走进专为贵戚女眷隔出来的帷幔里,这才放开了她与一众贵妇人走到水边,接过早已准备好的兰草,一一分发给众人。
      “娘,姐姐好古怪。”凤兮躲在周氏身后看着含笑与人叙话的凤妤。
      周氏心里有事,没有理会她,叫来奶娘李氏,“你带她去玩吧,看好她。”
      “娘……”凤兮拖着声音撒娇地叫了一声。周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戳着她的脑门说道:“你呀,多大的人了还撒娇。之前不是一直吵着要出来玩吗,怎么这会儿又粘着不走了?真是个小魔星。”
      “娘,姐姐真的好古怪。我又没有得罪她,她居然凶我。”
      “你们姐妹两个就没一个省心的。”周氏叹了口气,“说起来还是栩儿好。”
      “大哥有什么好的。”凤兮抱住周氏,不依不饶地说道:“娘明明说过我最好。”
      “是是是,你最好,你是只凤凰儿。先王都说你是带着福祉的,能不好吗?”周氏有些无奈,又有些得意地摸了摸凤兮的脸蛋。心里却盘算了,自己这个小女儿也都十岁了,放眼南国,能配得上她的……
      周氏的目光和一个褐红罗衫的老妇人一触,两人隔着人群矜持地笑了笑。那正是华阳大长公主尹惠淑。
      尹惠淑膝下儿孙满堂,最得她喜爱的是她的嫡孙秦恪。秦、凤两家的家世门第倒也般配,各自心中都有所期许,只是凤兮还小,这些事也就没明说过。今日上巳节,周氏有意借着时候探一探华阳大长公主的口风,毕竟秦恪已经束发。而凤兮被她父亲惯地整日在外胡闹,也不知秦家是否对此不满。一想到这里,周氏真是对自家夫君恨得牙痒痒的。好好一个女儿家,被他这样放纵,要是白白耽误了终身,可看他怎么后悔。

      凤兮又在周氏身边腻歪了一会儿,才觑着空跑了出来。
      哼,要是刚才跟着奶娘出来一定会被盯得死死的。那样的话自己怎么去汀兰洲?
      凤兮见自己身后没有人,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扯了根野草挥舞着,肆意在河滩上跑了起来。她听见了风在耳边呼喊的声音,快乐地不知所以。等她想起自己的初衷要折身回去时,却忽然看见了他。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并不像南国时下的王孙公子那样穿着鲜亮的颜色,他只穿了一袭素锦白袍,但凤兮见着他,只觉这世上浮光流景都已停住,天地万物俱在化外。凤兮忍不住上前一步,脚下踩踏一根枯枝作响。彼时他离得尚远,却不知如何察觉,徒然看了过来。
      这春色如此浩大,怎及他眼帘掀起的那一刹!
      凤兮倒吸了一口气,犹自震惊于那一眄的风流。他却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等等。”凤兮痴痴出声,可隔着那么远,他又怎能听到。不远处就有一座小桥,可凤兮根本等不得,直接涉水跑了过去。
      这一处梨花林里飞花如梦,怀远亭中流觞曲水,有人在唱——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蕑兮。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
      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凤兮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跑,终于又见到了他。
      “皇甫华我告诉你,离沈姑娘远一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和她在一起。你一个容国质子,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你那质子府,少出来招摇。”
      “我并不曾——”
      皇甫华还未说完便被人推倒在地一番拳脚相加。
      “你们在做什么!快住手!”凤兮大喊一声,整个人已经扑到了皇甫华面前,扭头看向那群王孙公子。
      “哪里来的小丫头,还不快滚开。”那群人中为首一人浓眉大眼,生得仪表堂堂,奈何目中尽是凶光,让人一见即避。此人乃是王叔尹衡之子尹宏斌,二十年来横行永陵,无人敢惹。
      凤兮身量不高,却扬了扬头,大声说道:“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立刻告诉我姐夫去!”
      尹宏斌嗤笑道:“你姐夫算是什么东西,快滚,不然别怪小爷我拳脚不长眼睛。”
      “总角幼女,何忍加焉。尹公子出身名门,更该爱惜羽毛才是。”皇甫华琉璃样的眼睛在凤兮面上一转,“何况她的姐夫就是贵国国主,尹公子需慎言。”
      尹昭?
      哼,那尹昭瘦弱不堪,有何可怕!只是父亲知道了定要恼火……
      尹宏斌想到父亲一时气闷,想不到这个小女孩这么大来头,再一看倒在在地的皇甫华——皇甫华虽倒在地上但神态依旧从容,尹宏斌最看不惯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每每见到都要羞辱他一番。何况前几日看见他和沈碧棠一起。现在连这个十岁的小女娃都要护着他吗?他还真是招女人喜欢!
      “皇甫华,你什么时候做了凤家的奴才了?”尹宏斌刻意冷笑一声,避开凤兮只对皇甫华说道:“早知如此,打狗看主人。咱们也不会不给凤家面子。”
      皇甫华闻言脸色一变,一双手握紧了又松开,而后站起身来,扫了扫衣上尘土,肃然对尹宏斌说道:“我虽为质子,但我父乃容国国主,你理应称我一声殿下。我闻南国是诗书礼仪之邦,尹公子当不至辱没国体。我应两国和谈而来,岂能为一族一家所掣肘。还是尹公子认为凤氏——”
      “够了!殿下辩才无双,我等佩服,但凤家小妹如此庇护殿下。殿下又何忍加焉。”一个着青衫的周正少年从旁边走了过来,正是华阳大长公主之孙,秦恪。他方才站在远处,见凤兮跑来还吃了一惊。正走过来就听见皇甫华的话,其中之意可谓诛心,秦恪断是不敢让他说完。
      “战败之国,舍弃之子,我呸,少在小爷面前端架子。”秦恪正欲劝,可尹宏斌那火爆脾气却在回味过来后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皇甫华皱了皱眉像是极力忍住什么似地,不避不闪地被踹了一脚,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人!”凤兮跑过去扶住皇甫华,一张小脸怒气冲冲地看着尹宏斌。
      尹宏斌还欲教训,却被秦恪拦了下来。
      尹宏斌看了看秦恪,又看了看凤兮,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今日看在你面子上我不和他计较。皇甫华以后你自求多福!我们走。”说着便带着一群人浩浩呼呼地走了。
      秦恪看着尹宏斌的背影,眼中有些不屑,但面上只是淡淡。他走到凤兮面前,说对她道:“凤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凤兮抿着唇退了退,紧紧的攥着皇甫华的袖子。皇甫华摇头失笑,抬首对秦恪道:“我听怀远亭那里似乎还很热闹,秦公子想必还有应酬,不如我送她回去吧。”
      秦恪看了看凤兮,有些无奈地点头道:“那就劳烦殿下了。”
      皇甫华对秦恪点了点头,带着凤兮绕出了梨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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