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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南国顾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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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湛城的布局充满着一种闲适舒缓的味道,正如常常光顾南国的朦胧微雨一般,不急不缓,迷醉中惬意,教人流连忘返。
时辰尚早,朝阳刚刚越过柳梢,繁闹的市集还尚显冷清,偶尔见着一两个打着哈气挑着担的买卖人来往通行,街边还来不及清扫的东倒西歪的酒坛仿佛还在留恋昨夜的酩酊,没有人急匆匆的,除了两个打马而过的年轻人。
骑枣红马的男子一身蓝衫,利落的纯黑色镶边从襟领向下一直延伸到袍摆,秀气的下巴微低,额头因为赶路的缘故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他眼神专注而执着,答答的马蹄顺着长了青苔的砖石街道一路向西延伸。骑乌驹的男子略年幼些,就跟在枣红马身后不远处,男子腰间的佩剑随着狂奔的马蹄一路晃动不已。
从城东到城西,两个时辰的路程,竟教他们不到一个时辰便跑完了。纵是如此,莫落停马在位于湛城西侧伏凤街上的顾容府门前时,日头也已高悬于头顶了。驳嘉一面下马一面用衣袖将额头的汗水抹去,他望了望面前门庭冷落,高门紧锁顾容府邸,不禁皱了皱眉头。
“去叫门吧,不用大惊小怪,顾容府刚去了夫人还不出一月,门庭冷落些也是自然的。” 莫落正了正马头,道。他的心情此刻却也颇为复杂。
青铜的门环高贵雅气,触手却是冰凉,驳嘉伸出手用力拍了拍,门环与大门碰撞出一阵嗡嗡哑哑声,良久,待嗡鸣之音尽落,仍是不见应门门童的丝毫踪迹。
“奇怪,” 驳嘉对此刻也下马上前来的莫落道:“莫非这满府上下竟没有人了不成?”
“顾容府是湛城大户,皇亲国戚,怎么可能说没人就没人,许是门童看近来无人造访,就偷懒了的缘故,我们再等等,这一路都等得了,还差这一会儿不成。”说罢他又用力拍了几下门环,这次的嗡鸣声回传的更加遥远。
春日的阳光向地面散播着阵阵舒缓的暖意,檐廊下的二人却隐没在仍旧阴寒的阴影下。又待嗡鸣将尽,颤微微地大门才被拉开来一条细缝,应门的人却让莫落有一种吃惊的熟悉感。待看清了来人,大门被嗡的一声大开,顾容洺贺的眼睛里闪现出一种几乎是久违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半晌,这激动与吃惊又猛然被一种暗淡的光芒所掩盖,恢复了在他身上毫不掩饰的颓唐与倦怠。
莫落突见他这副情态,身子比之月前更加消瘦了一圈,便意识到顾容府遇到的事仿佛比预料中的还要糟糕。
顾容洺贺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没想到此时见到的竟是莫二爷这位贵客,不过二爷来的不巧,家父和二弟都不在,家慈又刚刚过世,此时实在不适合接待二位,还请见谅。”
“顾容伯父与恢火大哥都不在?”莫落皱眉,道:“这倒真是不巧了,但我与这位兄弟长途跋涉前来送故夫人最后一程,洺贺兄断没有赶人的道理,所以……”
顾容洺贺脸上闪现一刻的尴尬:“这么说倒真是在下的不是了,既如此,二爷请吧,但府里确着实有些混乱,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一定见谅……”
“这个自然,我二人必不会给府上添麻烦的。”莫落朝驳嘉示意,二人随着顾容洺贺向府内行去。
奇怪的是,一路走来,诺大的庭院内竟看不到一个家丁仆婢出现,本应该悬于各院各厅的孝帘也都被撤的无影无踪,只留几乎是一片死寂在这宽广的庭院内。
“府上的人都随顾容老爷出去了么?”驳嘉忍不住开口问道,连他也感到一股无法排解的异样。
“倒不是,”顾容洺贺脸上已几乎是苦笑了,二位有所不知,家慈故去后,皇主又为家父选派了一位新的夫人。这本是不合礼数的,但皇主认定家慈勾结妖异败类,带坏了顾容府风气,如今且得一位新的夫人来修一修这不正之风,谁料这新夫人颇有些……有些……总之,府中没个安宁了许多日……”
顿了顿他又道:“家中的旧仆婢大都被遣散了,新换的人倒不如说是这新夫人和皇主的眼线走狗,恢火日前不知怎么得罪了这新夫人,竟被她硬生生给赶了出去!家父与她辩不过,一气之下也带人离开了,走之前只交代了我来料理后事,可恢火和父亲都搞不定那母老虎,我又能耐她何?也只得檐下低头,且忍着些了。”
驳嘉不想他简单地一问,竟惹出了这大公子这么一连串的伤心事,一时倒不知如何接话。
莫落也不料短短一月,顾容府发生的变故竟比想象中更为复杂,“这位新夫人……是何背景?”他边走边问道。
“官面上说的是皇戚,赐姓陈,但照实了去查也不过是先皇时旧王爷与不入府的外妾所育之女罢了”顾容洺贺眸中的不屑一览无余。
“那这位新晋的陈氏夫人……现下何处?”
“还能在何处,这个时辰,必是在惠堂训话呢!没被她遣走的仆婢都是可怜的替罪羊,每日都要被她拉去训话,动辄跪上三四个时辰,还美其名曰纠□□中风气。”
“那还劳烦洺贺兄带个路,她既是夫人了,我二人也须得先行拜见,也不失了礼数。”
“你……确定?我本是想带你们饶过她,直接到西厢房去的……”
“既来了,躲也躲不过的,况且据你所说,那母老虎可是有许多双眼睛的,”莫落朝顾容洺贺眨了眨眼,道:“索性会一会她也好。”
“二爷若这样想,那无妨,惠堂就在据此不远处,二位且随我来吧。但洺贺还是奉劝二爷一句,寒暄便好,切莫提起谢府和二爷与家慈的关系,否则……”
“好,这个我自会注意分寸。”
惠堂是顾容府内供奉佛像和先人牌位的地方,因此显得肃穆庄重些,高大茂盛的老槐比邻围绕在院墙边上,南墙上开着一道门,牌匾上书“惠”字,下首小字书了初代顾容府主的名讳和族训。
推开院门,甫一进入院内,就见堂外砖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仆婢,每人头上还顶着一本厚重的“仆训三德”。日头高照,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位已接近古稀的老仆额角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来。
驳嘉见此情景唏嘘一声,便要伸手去扶,莫落伸手抓住了他:“莫要冲动。”他在他耳畔低语道。
忽地内堂却传来一阵鞭响,接着是一阵少女的惨叫与抽泣,三人闻声忙快步朝内堂走去。莫落最快,他掀起袍摆踏过门槛,便见一敞露胸怀的汉子挥舞着一根长鞭便要朝地上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女身上招呼去,鞭子舞在空中的花甚是漂亮,但它却再也无法伤害到地上饮泣的少女,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已经牢牢扣住鞭身,使它再也动弹不得。
敞胸汉子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一阵尖细的女声自堂侧传来:“呵,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府里居然来了个救美的英雄,哟,来的还真不少。这不是死了的臭婆娘的大儿子吗,怎么,今个儿请了帮手来?”
莫落没有理会反应过来的大汉开始用力拉扯鞭子,他倏地放手,那七尺的汉子竟吃不住力向后踉跄了去。莫落掀袍蹲地将那少女扶将起来,才缓缓转身朝向声音的来源处。
只见堂内蒲椅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三十上下的妇人,一身嫣玫色的长儒裙妖冶惹人,微胖的身形和婴儿肥的侧颊,染了艳色凤仙花汁指甲的手指里拎着一枚时新的荔枝,面上微眯的黑眸带着一股不屑地媚气朝这边冷眼望将过来,还不忘嘴角点出一丝冷笑来:“倒不知今日是哪位贵客来访?倒真是失礼了。”
“再下来自北国,不知夫人可否听过溱城谢府?”莫落扯了扯嘴角,道。他平生最恨随意责罚下人,自以为高高在上的权贵,因而对这位甚是艳丽的妇人并无丝毫好感。
陈氏夫人一听“溱城谢府”四字,顿时变了颜色,她抬手将荔枝扔回果盘内,柳眉倒竖,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死了的婆娘娘家来人了,不怪乎这么嚣张。不过你要来耍威风可是真来错地方了,死了的婆娘已被我们皇主定名了是妖妇,如今我才是这顾容府的正牌夫人。这里已经没有你们姓谢的什么事了,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
“陈氏!你如何如此跋扈!筱拂她不过是背不出仆训,怎就难为你把她打成这个样子,还要连累一院仆众罚跪,未免太残忍了些!”顾容洺贺不忍见将才女婢身上血淋淋的伤口,急斥道。
“没错,这里没姓谢的什么事,但有姓莫的什么事。”莫落朗声对众人道:“今个儿爷就做主,从现在起这院里罚跪的所有人和这少女皆是自由人,有这样非人的主子,你们也不用再服侍她了!”
“院里的人听着,扔了你们头上那本破书,拾掇东西找你们的新主子去吧!”驳嘉会了莫落的意,也朝门外喊道。
“谁敢!”尖利的女声高叫道:“你们以为……”
“为”字刚落,只听得一阵鞭响破空,莫落已不知何时夺了将才敞胸汉子的长鞭挥向内堂供桌上的荔枝果盘,顿时一堆鲜亮的果子被洒向空中成一长排,又被凌舞的鞭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角度送向院内击落了跪地仆从们顶在头上的书册。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在院中响起,内堂的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陈氏一时气结,几乎要俩眼一黑向后倒去,幸而得身后的一个家丁扶住身子,才不致摔倒。“这小子真是疯了。你!快去将唤鼓击向,今天在这里闹事的,一个也活不了!”陈氏恶狠狠朝身后瞪了一眼,命令道。
扶着陈氏的家丁一叠声应了,便朝外跑去,一会儿工夫,只听院中角落里传来数声鼓响。那鼓声沉闷但回音悠远厚重,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竟不知从何处传来又一叠的鼓声与之相呼应和起来,随后应和的鼓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鼓点也愈发急促,最后竟似千军万马已将他们包围了般。
“你疯了!”顾容洺贺一听鼓声,容色大变,叱道:“疯妇,你怎将唤战鼓给击响了!你可知这会惹来多大的麻烦?”
“呵呵,现在你们知道有麻烦了?”陈氏媚笑着捋了捋头发,傲气凌人地道:“别忘了老娘我毕竟是当今陛下的亲堂妹,南溯国的正牌公主。击战鼓,唤军队,可是陛下亲口准了的,如今你们这些猖狂小儿一个也逃不了,就乖乖等着受死吧!”
驳嘉看一眼神色大变的众人,虽摸不着头绪,但也能想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如今,像是惹了大麻烦了。他抬眼觑了眼莫落,见对方神色里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惊恐,但却也不像是完全不解当下境遇的样子,不禁有些不解。
顾容洺贺上前去拉了莫落的袖子,焦急道:“二爷,如今这境况对你们很不利,我不知道那疯妇手中还有多大的权利,待会儿万一军队到了,她又有可以执行生杀予夺的金符,你们就真的凶多吉少了。我知道不论是千军万马都是困不住你的,可你也为这一院的老少仆妇想一想,听我一句,在事情闹大前,赶紧走吧。”
“顾容兄,事是我做的,况又不是什么关乎两国的大事,又何至于此?就是这疯婆子状告到南国国主那,我也不信他是那不讲理的蛮人。”莫落依旧一脸的淡定神色。
“呵,”顾容洺贺一声苦笑,道:“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莫二爷,如今统治南国的国主可不比从前,兴许他们就是不讲理的蛮人呐!”
说话间空中顿时传来一阵“嗖嗖”声,紧接着成千上百枝弩箭便密密麻麻,成网状朝这处庭院罩将下来。一时间在院中躲避不及的家丁立时被射成了刺猬,惨叫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
“还真叫你给说准了!”莫落眼色顿时冷如寒冰凛冽:“南国的军队当真成了滥杀无辜,蛮不讲理的杀人工具了不成?”他的声音稳如洪钟,直悠悠传出府中,回音如钟鼓不绝。
陈氏初见漫天箭雨零落,显得有些慌慌然,如今倒也镇定了下来,冷笑一声道:“莫公子好内力,可惜了你这一身的功夫今个儿就要栽在老娘的手里了。桐福,给我用军鼓传令出去,所有大军立即将顾容府包围,一个人都不许给我放出去!”
那唤作桐福的小厮正要往外走,却被突然甩过来的鞭子勒住了颈项,莫落的眼神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戏谑,他冷哼了一声,道:“今日南国的阵仗,在下倒是领略过了,竟不想堂堂一个国家的兵权,竟掌握在一个疯婆子的手中。驳嘉,我们走!跟这种疯子不必计较!”说罢鞭子凌空一甩,那被缠住颈项的小厮已经飞出了庭院之外。驳嘉跟在莫落的身后出了院门,一时之间竟没有人敢追上来,那漫天的箭雨也似乎没有了动静。
那陈氏反应过来,刚想下令追杀时,顾容洺贺眼神一凛,一个手刀照她后颈劈去,陈氏夫人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