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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风雪夜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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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漫天的风雪卷天卷地,从清晨的熹微小霰一直下到日暮时分的泼墨鹅毛,微寒的初冬时节,这样的景象,即使在以寒冷闻名的北国也很是少见。
大雪轻轻巧巧的覆盖了整座城池,街道上自然是冷冷清清,寂无人声,只有远处巷道中传来几声微弱的犬吠和几家未打烊的店家里的暖黄色灯光显示出来一些生气,不过也是凄凄惨惨的。
在临街不远处斜插着一条巷子,巷子的形状有些歪斜,与整个规规矩矩的城池外貌很不协调。然而,这条不起眼的巷子,却是千百年来溱城人民最向往也是最崇敬的一片区域。
巷名乌衣巷,人是未归人。
走进乌衣巷的第一个拐角处的一处宅邸,透着微弱的雪光,可以依稀辨别出门匾上一个苍劲有力的镶金大字--谢。这谢府,作为溱城的一个传奇世家的居所,已经在这片地域上延续了整整六代。谢府门前一侧的红油纸灯笼不知被什么时候的寒风吹灭了,如此冷洌的天气里,出门来换灯绝对是个苦差事,所以府里的小厮也趁机偷了个懒儿。
谢府西阁院的远淑房内,住着的是谢家的二小姐谢晴翠,她倒是个奇特的女孩子,这么冷的雪天,她居然只披了一件单衫,支棱着身子透过大开的轩窗发愣般的盯着天穹上洋洋洒洒的大雪。淑房内圆桌上的一盏红烛时不时被从窗户口吹进来的冷风吹的一阵乱晃,微弱的烛光也随之轻轻颤抖。只是奇了,那窗口的姑娘,却一点儿也没有觉着冷的意思。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脸被冻的通红的女孩儿捧着一个熏着淡淡梅香的暖炉刚走进房内,立刻又被迎面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寒噤。待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后,女孩儿连粘着雪花的锦帽都没来得及脱,就大声惊叫了起来。
"我的小姑奶奶,您这又是玩的哪出?就算不嫌冷也别可着劲儿挨冻啊."说着急忙忙取了件暖裘给那二小姐披上。不料这丫头却一点都不领情,她抬抬肩抖掉了暖裘,头也没回的娇嗔道:"巧儿别闹,我不冷,你可别碍手碍脚的挡了我的正经事."
被叫作巧儿的姑娘是谢府中的大丫鬟,她从记事起就待在谢府里,跟在夫人的身边。
巧儿无奈的捡起地上的裘衣,叠好,放在旁边软塌上晴翠能够的着的地方。她对这位二小姐的脾性十分清楚,若是她决定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只是,除了一个人,巧儿心里不禁微微笑了一笑。
"二小姐,若冷了便记得把衣服披上,别真的受了寒,回头我可没法向老爷夫人交待。我受不了你这儿这么冷,先回去了。"
晴翠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巧儿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向门口走去。正要出门,晴翠突然转过头来道:"巧儿,今晚可能有客会来,你留点儿心注意着些。"
巧儿心里好笑,这么大的雪,谁会闲来无事大晚上的拜访,头虽点了,却一点也没放心上。
谢晴翠还是一动不动的吹着冷风,看着大雪。她不冷倒是真的。
晴翠出生后不久就生了一场大病,多亏当时谢府有一个精通五行医疗的术士,那术士诊断后得出晴翠本身体质极寒,却生于盛夏,故而有疾的结论。之后晴翠就被送往北垣国最西北的雪寒山调养了,直到十年前才回来谢府,回来之后虽然适应了炎炎夏季,但是即便在最冷的数九寒天,晴翠也一点也不觉得冷。倒是谢夫人总是大惊小怪,觉得在寒冬只穿一件单衫就四处乱跑的女儿太不爱惜自己,所以总会抱怨几句。
晴翠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大开着窗子在这里看雪,只是心里觉得今天有些不同,今天,他可能会回来。这纯粹的直觉,晴翠本不信,但是心里丝丝波动,又使她鬼使神差的要这样做。也罢,就当是赏雪了,不过这雪可真大啊,晴翠出神的盯着偶尔飘进屋里的几片鹅毛出神的想着。
正在晴翠胡思乱想之际,乌衣巷口,一座废弃的小钟楼边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异乡打扮的男人。
那男人显然是经历了长途的跋涉,他身上穿的狐裘披毡已经磨损的厉害,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脚上的长靴也是一样的污秽不堪,头顶斗笠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面上胡子拉碴,只有一双深灰色的眸子依旧闪烁着明亮冷然的光芒,仿若纯净的千年冰面映照着一轮孤单的冷月。
异乡人手执竹仗,脚步趔趄却坚定,一步一步向巷子深处行去,在所过之处的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深的足印。
不久后,他停在了谢府久经日月,已经有些陈旧的大门前,沉静的眸子定定地盯着门匾上那个斗大的谢字,像是有些踟躇,尔后敛定心神,迈上了积雪的台阶,抬起瘦削的右手,轻轻扣响了门环。
良久,无人应答,男子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依旧又轻轻扣了一遍,过了约半盏茶的光景,才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拉开门栓的声音,大门被拉开了一道缝,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伯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见他这身打扮,顿时不耐之色溢于言表。
"哪儿来的叫花子,拍起我家的门来了?去去去,扰我的清梦......"
"王伯?"
那男子没有生气,只是低沉的唤了一声,眼神对上了老伯的眼。
王伯楞了一回,睁大眼细细又瞅了一会儿,才失声叫了起来:"二公子?怎么,怎么会是你啊,怎么这会子回来了?王伯该死,竟没认出你来,冻坏了吧,快进来。"说着忙打开门将那男子让进来,然后一迭声的呼喊道:"巧儿,妙儿,闻川,汀芷,快起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说罢又躬身对那男子行礼:"王稽失礼,让二爷久候了."
这位"二爷"却只是笑笑:"王伯房里的铜铃还好用吧,只要铜铃好用,我也不怕你不起来给我开门。"
王伯也笑了:"好用,一直好用。"
原来谢府门上的扣环用精巧的机关连着东西两个侧院罄阁中的铜铃,只要门环响起,罄阁中的铜铃就会响起来,说明有客来访。说起来这种门环连着铜铃的主意,还是这位"二公子"想出来的,机关也是他设的。怪不得他刚刚一点儿都不着急!
不一会儿就有几个人从内院中迎出来,脸上的狐疑之色从看到已经摘下头笠的男子起,都转成了难以言喻的欣喜。
"二公子!"
"二公子你可回来了。"
"真的是二爷!"
"二爷别来无恙?"
一时之间大家都七嘴八舌起来。
大家口中的这位二公子,二爷名叫莫落,是谢府老爷的一个过继外甥,因他自小在谢府长大,所以谢府的人对他自是十分熟悉。
王伯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对众人吩咐道:"闻川,汀芷,你们去烧些热水,把浴房准备出来,柴火儿烧的热些。妙儿,你去将二公子的房间收拾一下,再备一套干净的衣衫。巧儿,你去通知二小姐,告诉她二公子回来了。"
众人道了是便散了,莫落跟着王伯进了谢府正厅,刚脱下身上的披毡,坐了下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接着一个身穿淡青色薄衫的娇巧身影就踏进了门槛,后面跟着抓着暖裘的巧儿。
谢晴翠毫不掩饰喜色,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莫落跟前,蹲下来一把抓着他的衣襟道:"二哥,你可回来了。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莫落抬起手接过了王伯端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斜挑起浓眉,深灰色眼眸看着王伯,笑言道:"王伯的茶艺倒是不见长啊。"
王伯立刻面露惭色:"二爷说的是,这茶泡的急了。"
"二哥,你还有心情挑剔茶水?王伯也是看你冷的紧,才匆匆泡来的。"
晴翠站起身,跑去捧了一个铜雕暖炉过来,递给莫落。莫落接了来又放回到茶几上,淡淡地道:"这雪下的并不冷,我也不觉得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