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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风吹仙袂飘飖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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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会结束我们却并没有急着启程回帝都,缘于我对这澜沧境十分好奇,所以君凤卿将事情都安排妥当后,陪我在这里小住。
夜风微凉,君凤卿手执着一笛立在月梢枝头,呜咽的笛声传来,渺渺含悲,惊起林中鸾鸟。
我未想到他会吹如此悲叹的曲子,意境空远下隐着不为人知的孤独。在我看来,他已经有了无比尊贵的身份,强大的实力,万人的敬仰爱戴,得天独厚的容貌,冠绝天下的医术。他有的好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这样的人怎会悲凉?
父亲曾与母亲对话,无意间让我听见,他说:君凤卿掌握着自古以来最精湛的大预言术,可以称之为世间唯一断天断命之人,实力之强着实令人忌惮。
传言中知天命的神君微仰着脸,将那张比月色更皎洁的脸曝在月光下,温声问我:夫人可会作舞?
我会作舞,可只会作一曲,这舞蹈我从小到大跳了无数遍。彼时可恒牵着我的手,两人在林间欢笑飞旋,脸上笑容由心而生,明媚热烈。
可恒是神域第一舞姬,她跳舞的时候如一朵青莲在夜空中绽放,摇曳生姿,轻动微拂间都是端庄禅意。
我却只学了她的三四分,勉强有了模样。跳舞跳累了,就喝点自酿的小酒。可恒每每抱着个酒坛子酡红着脸与我说:虽然你于舞蹈一途着实没什么天分,但看在这酒的面子上,我就勉为其难再教你几遍。她本不爱喝酒,唯对我酿的酒着了魔一样情有独钟。是以,她出嫁时我特地封了数十坛与她。
我们背靠背坐在满天星光下约定,若是遇见所爱的人,必将此舞跳给他看。
这首舞有个极美的名字——长相守。
我伸出右脚来,于地面画了半个轻弧,脚尖轻点,转瞬青衣曼舞。缓缓起步,无尽的思念爱意从指尖绽出,我的舞里没有可恒的禅意之美,有的只是一意孤行的决绝,透着热烈透着哀伤与绝望。
袖袍垂落,我缓缓将情思托起,眉眼低垂,移步间纷纷扬扬,就像那年氓然身后一瞬枯寂的漫山桃花,就像神禁之地垂落的万丈星光,即将陨落,才释放出一生最美好的芳华。
君凤卿的衣袍被风灌满,像要随风而去的仙人,流风回雪。他一直静静地看我跳这只舞,没有任何评价。
我从未将这支舞跳得这么流畅过,我想,我此生唯能作此舞与他一人相看,曾经的青春年华,都随着这支舞的落幕而掩藏。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与我说:初见你跳这支舞,你就像一朵往生花般从地狱里升起,妖艳决绝,眼底是深不可见的悲伤,而嘴角带着的是最柔情的笑意。
他说:我赏过无数的奇舞,长相守也看过多次,从未有人如你一样,飘零的似一页枯枝,被风摧残的摇摇晃晃,依旧倔强的挺立,不肯屈服。
他说:木木,我就在那一刻彻底对你动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看重重的文书。从繁忙的事情中抽空抬头,回了句:是吗?
轻轻飘飘,一触即碎。我不再碰琴舞已是多年,把酒作舞的日子恍如隔世。
我曾经在意过,曾经正式的将这支舞跳给他看,希望他能记住,因着这支舞记着我一辈子,镌写我们爱情的开始。可是现在,他的爱对我来说是负担,是厌弃的东西。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
可恒说: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那都是你笨的不知道保护自己的缘故。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总想保护我。你说可不可笑。
她说:如今我比你高了,我才是你的姐姐,你就快快乐乐的成长去吧。
她也曾经指着我恨铁不成钢的说: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呢,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脑子怎么这么单纯呢?
于是我扯下她的手握着撒娇:不是有你保护我嘛?她便会无可奈何的摇头。
我并不是没有防范意识,若是没有防范意识,我甚至早在幼年就死在宫中了,哪里还能见得到可恒。
我只是相信她,只是她。我相信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记得她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惜,命运却给我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我的确很容易被感动,可恒与我说了这几句话,我便把她当成了一辈子的姐妹。
复央于我危难时刻战甲披身来救我,我就产生了要与这个人相携白头的念头。
君凤卿将我从形消神散的边缘拉回,保了我的孩子,娶了我。
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就真正相信了他。我从来渴望自由自在一世安宁的生活,我总在拼命地从镜花水月中触碰温暖,再相信这个世界多一点点。
可是他们,却手把手的教会了我信任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可恒的话。
回到君家,君凤卿去宫里向父亲回禀族典的事仪,临走前嘱咐我说:你就在府中玩玩,别出去,当心身子。
我含笑应了,他也弯了眼睛。不知道为何,自从那夜跳过了舞后,他对我总是这般柔情似水的样子,和以前的温柔不同,好像真能觉着爱意要从眼里泛出来一样。
我们在澜沧境住的那几天,是我重伤后最开心的时候。
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原来是会许多小玩意儿的,他像凡人一样那草叶编蚂蚱哄我开心,刻长着我模样的小木偶。
他那双手本是医天妙手,却为了我做这平凡的一切。他不再高高在上,变得触手可及。
他领我看遍了澜沧境的每个角落。
覆罗湖畔,他指着湖边的空地对我说:木木,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种满长新花。再盖个小木屋,这样我看书时你就可以去花丛里扑蝶玩,你说好不好?
我耳朵尖子泛了红,一想到那是情境,就觉着自己要羞到地下去了。身边过了一群匆匆的侍从,带来一阵凉风。
我瞧着他们手里搬着东西走得急,出声问:这是去做什么。
领头的似乎有些犹豫,还是到我面前行了礼说:夫人,这些是要扔了的。
我走上前去瞧,多是些名贵用具。我说:看样子还很新,怎么就丢了。
领头的人似乎更犹豫了,迫于我的目光,踯躅着说:这些都是红姑娘用过的,君上吩咐说,全部扔掉。
我脑子里顿时闪现出那夜悬于空中徒劳嘶叫的女子,她不知犯了什么错,竟被处以极刑。
听黄衫女子的话,好似还和我有关。
我问:红姑娘住哪里,你领我去看看。
红姑娘住的并不远,与我一样,是在君凤卿的寝殿附近。
庭院因主人不在而萧瑟了许多,侍从几乎已经搬空了里面的摆设,看样子这个院子是打算封掉了。
可我没想到会在大厅中看见君长安。他负手专注地看挂在大厅中央的牌匾,突然说:这是以前君上赐给素红的,素红很是爱惜,每日里都要擦拭好几遍。
我一愣,不知他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是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我的回答,自言自语继续说:君上很是宠爱红儿,这里本来是历代家主休息的偏殿之一,红儿很喜欢,央着君上,君上就赐给了她。
他嘴角扯了抹有些嘲讽的笑意:其实她哪里是喜欢这个偏殿呢,她只是希望离君上更近而已。
他继续道:红儿从小爱慕君上,他们一起长大。你可知道当老族长预言说她将是君家下一任主母的时候她是多么高兴。
可是这一切都被你毁了。
他语气略带了哽咽:红儿从未想过要与你作对,君上将你带回君家,她一句怨言也无。你与君上大婚,时间紧迫,是她把自己缝制了千年的嫁衣拿出来给了你。
你可曾想到,你穿着的薄薄一层衣衫,是红儿千年的心血和期盼?她只是希望君上偶尔来看看她而已,为什么,就是这样你都不放过她?!
他转过来,双目泛红,极力隐忍道:你若是根本不存在,该有多好。
我吃了一惊,反射性的捏了个神诀,却见他大步从我身边走过,走出了这个庭院。
我掐着这个神诀许久,半响嗤笑一声,理了理衣服,朝这个大殿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
人人都希望我不存在,可我存在。我与他们明明是一样的,我也不希望会有悲剧发生。可是我却不能为了他们把我自己抹杀,若她是因我而死,我对不起她。
即便细究下来,这件事其实与我并没有多大的干系。
我转身跨出殿门,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身看大厅正中的匾额,苍劲有力的瘦字,笔笔风骨。
我飞起来细看,方才君长安分明说君素红很是爱惜,每日擦拭数次,何以上面竟落了不少灰尘。
距离族典不过十数日,积攒不了这许多,除非,君素红从很久前就不再碰这块匾了。
她为何不再碰这块匾了?我皱眉。伸手在这块匾上寸寸抚过,没什么问题。
我又转而去看这写的很是艺术的字,心念一动,不禁随字体落手,直到勾勒出最后一个笔画。一丝感性传回指尖,笔笔傲骨之下掩藏着一个精妙的法阵,随笔势浑然天成。
我敛眉,掐动神灵诀。几手神诀过后,本是朴素的匾额光芒万丈,大殿正中顿时凝实,其间开出一道暗门来。
这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想,君素红不是仅仅因为几句话就落得了如此境地。
君凤卿向来不是个冲动易怒的人。这里是君家历代家主休息之处,留有暗室也是正常。
君素红当年求了此地居住,君凤卿同意了,而且特地赐了块匾封印暗室,也的的确确是荣宠周到。
可谁曾想,君素红竟然会解开了这个封印呢?
那女子日日夜夜思念心上人,只能抚着牌匾,顺着上面的字的纹路一遍遍感知心上人的痕迹,该是多么孤独。
君凤卿想必也很无奈,一步错步步错,他二人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看着眼前的暗门,陷入了犹豫之中,究竟该不该进去。
君素红发现了这个秘密就被灭了口,我呢?我在君凤卿心里又有多深,可比得过他们从小长大的情义?
我摇摇头,又掐了决将大厅回复成原样,转身出去。
我和君凤卿刚刚心意相通,幸福安宁得来的这么不易,须得珍惜。
他说:木木,你不要叫我君上,叫我夫君或者凤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