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木子晓风

1、第 1 章

　　儿子已经睡着了，穿着小熊睡衣，他蜷缩得像只小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给儿子掖了掖被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叹气，这是她六年来最习以为常的习惯。但是也只有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这么叹气。
　　白天，在人前，面对这周围各种或好奇，或同情，或嘲笑的眼神，她只能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坚强，不露一丝软弱。
　　在年迈的父母面前更是不能叹气，他们已经为她操劳了一生，身体也有病，她不能再让他们为她担心一点点。
　　儿子睡得很熟了，一定做了个好梦吧。这样也好，忘掉今天的事，明天依旧是美好的一天。
　　她起身，一枚硬币掉在地上，发出“当”地一声脆响，欢快地转了几个圈后才停了下来，花面朝上，菊花肆意绽放。
　　她俯身捡了起来，一枚小小的硬币捏在指间，她又叹了口气。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她发现儿子的鞋子湿了，裤脚也湿了小半截。问他，他支支吾吾地说跟朋友玩了水。
　　她只当儿子是怕自己骂他，才低头不敢看，所以她也只是叮嘱了几句，没有太在意。
　　七八点钟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她开了门，疑惑地打量，来人她并不认识。
　　那是一个中年妇女，她说自己是公园里承包许愿池的人，池里天天都会有游客去扔硬币许愿，她的收益也是来自这里。
　　近些天，许愿池旁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小男孩捞硬币，开始几次，她只是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可是次数多了，这个男孩依旧来，她便跟着这个小男孩想跟他的大人沟通一下。
　　她听了顿觉不可思议，儿子一直是乖巧懂事的，怎么会这么做呢？她将信将疑，想到儿子的湿鞋子和闪躲的眼神，她还是把儿子叫了出来。
　　见到中年妇女，儿子的表情是害怕的，他躲在她的身后，不敢出来。
　　见儿子这样，她知道一定是了。她从身后拽出儿子问他是否拿了那些硬币，儿子小手抓着衣角，低着头，小声地说是。
　　她深吸了口气，让儿子把硬币拿出来，一向听话的儿子这次却没动。她再催，儿子只是更用力地抓着衣角。
　　她自己去了房间，在儿子的书包里找到了他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硬币。她拿出来，让中年妇女数了数，一共三十六个。
　　儿子的眼睛一直盯着硬币看，她气极一巴掌打在儿子的屁股上，厉声问他为什么拿别人钱。
　　儿子不说话，眼泪珠子似的往下落，连一丝呜咽也没有。她失了耐心，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本来就累，何况她的脾气是爽快干脆的那种，见不得别人藏着话，闷声不吐。
　　她接连几巴掌下去，儿子终于哭出了声：“妈妈，我不是要乱花的，老师要我们买白色鞋子表演节目。”
　　她一愣，语气依旧僵硬道：“那你跟妈妈说，妈妈给你买就是了。”
　　儿子用手抹眼睛：“妈妈，我知道妈妈没钱了。我不想妈妈不高兴，外公的药也吃完了，昨天我还看见他把小白片放进他的药瓶里，不让我告诉你呢。”
　　她呼吸一紧，儿子不说，她还真的没有注意到。爸，你又何苦这样。
　　儿子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哭了，呐呐地看着她。她看着儿子哭红的眼睛，心里一酸，泪水就没忍住。
　　儿子慌了，他觉得异地是自己又惹到妈妈了，眼泪又掉了下来：“妈妈，你别哭了。是冬冬不好，冬冬以后一定更听话。妈妈，冬冬不要白鞋子了，也不要喝牛奶了，妈妈，你别哭了。”
　　儿子拿了纸巾，踮着脚，直起小身子努力举着去擦妈妈的眼睛。听着儿子稚嫩的声音，她心里更加难受。
　　他生下来来的时候瘦弱得像只小奶猫，一口母乳都没说过，身体素质一直不好，所以才订了牛奶。
　　儿子有多喜欢牛奶，她怎么会不知道。不管是受了委屈还是生了气，只要一杯牛奶，他就高高兴兴把什么不快都抛之脑后了。
　　现在儿子跟她说，妈妈太辛苦了，冬冬不喝牛奶了。
　　她哭得压抑，直到旁边有人出声，她才想起那位大姐还没走。“大妹子，我不知道你家是这么个情况。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钱我不要了，你拿着给孩子买双鞋吧。”
　　中年妇女一擦眼泪如是说道。
　　她当然不接受，她不愿接受别人的施舍，这样她没办法给儿子做个好榜样了。那中年妇女看她一直推拒，看了一眼冬冬，也没说什么就走了。
　　直到儿子睡着，她听到门铃响起，跑去开门，四下无人，只门口有个小袋子。她捡起来一看，是一袋硬币，里面夹了一张字条：“这是一百块，妹子。收下吧，别苦了孩子。”
　　她心口暖了一下，为着这位好心的大姐做好事，还留意到她的顾虑。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五块钱一盒的烟，伤肺却不伤心。
　　她从床头摸到了火柴就要点，看了看儿子，她走了出去。阳台上，她划了一根火柴，看着火柴燃起一丝光亮，而后慢慢熄灭，直到只剩下半根火柴梗。
　　卖火柴的小女孩在火光中看到了温暖和光明，看到了她最爱的人。她却只看到光亮消失后的凄清。
　　她深吸了一口，不一会儿脸就被烟雾围绕。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了呢？对了，是那刚刚陷入混沌的时候。
　　苦，太苦了，像是喝了一杯黄连泡过的浓茶，一颗心都浸泡在苦汁里，不堪言。
　　父母不能诉，朋友的安慰也无法将她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来。
　　日日似行尸走肉，天天如提线木偶，直到妈妈把儿子塞进她的怀里，听到儿子一声声的啼哭，看到他无意识地咧嘴笑，她终于止住了颓废。
　　今晚的月亮真是好看，玉盘一样挂在空中流泻着莹光，像极了那碗的圆月。
　　有多久没有想起来了往事了呢？大概有六年了吧，冬冬都已经六岁了。
　　其实也不是，这六年来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一些，时常还是会被梦魇。
　　梦里那一幕幕总是会将往事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