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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之桃花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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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恨家仇面前,爱情就像一缕烟,风吹吹就散了。
可烟散了,却留有余温在记忆里久久难以释怀。
哪怕金绯从来都不爱渡部隆吉,仍然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渡部隆吉最后的眼神,那眼神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人忽然看见了水,却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挪动脚步,那么渴望又那么绝望。
她跟自己说,渡部隆吉那样的人*渣,怎么配谈爱情。
可她抽烟却抽的越发凶狠了。
金碧劝她戒烟:“姐,少抽些,对身体不好。”
薇莺也为她发愁:“金绯,你要不要到哪里去散散心?”
她看着她们,只是快活的笑。
战争胜利了,玉琴楼的几个姑娘居然能好端端的坐在一起聊天吃饭,简直是奇迹。
金绯觉得就算这一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
对于之后的战争,金绯提不起兴头,她很有些消极怠工,傅正安拿她没办法,许多涉及核心机密的事便不再叫她参与了。
金绯很无所谓,正好落得清闲,每日仍旧去百乐门跳跳舞,去光明戏院看看电影,日子很随意的就打发掉了。
她还是红舞女,高兴起来就转几张台子,不高兴便放脸子给那些男人看,谁知她的裙下之臣一点也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只是历尽千帆,她不再能够爱上谁。
过了两三年,薇莺、韭芽与金碧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内地。
金碧去美国之前,曾经极力说服金绯与她一同前往,金绯拒绝了。
看着几乎是换了个人的金碧,她心里很替妹妹高兴,她相信如今她的妹妹是有能力生活幸福的。
金碧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金绯站在岸边看着金碧搭乘的轮船起航,慢慢的越行越远,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直到船已经看不见了,她仍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船都看不见了,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忽然有人在她耳边说。
她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到傅正安站在她身侧,离她很近。
金绯不着痕迹的往外挪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泛红的眼角:“傅局长。”
“我正好也来送人,”傅正安说,“你跟不跟我一起走,车子就在那边。”
金绯想也不想的拒绝:“不了,我想散散步。”
天寒地冻的腊月里,散步?
傅正安也不戳穿她,将大衣搭在胳膊里,笑道:“行,那我陪你散散步。”
金绯诧异的瞧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往前走。
两人安静的走了一段,傅正安忽然说:“金绯,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金绯不解。
“我们大约是要败了。”傅正安的声音十分平静,“这之后你想过没有,打算去哪里?留在这里么?”
金绯摇头:“没想过。”
傅正安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从现在开始,好好想一想。”
金绯想不出所以然,她常常觉得这一生也就是这样了,今后无论是怎样的随波逐流都不打紧,她甚至连明天会如何都不愿意多想。
这之后,傅正安几乎没有再出现在她生活里。
直到她听说红鸾被抓,她找到傅正安的办公室:“傅局长,能不能让我去审问红鸾?”
傅正安仍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腿翘得老高,拿着根雪茄在鼻子下面闻。
他打量她少时,笑道:“你想放了她?”
金绯一窒,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与红鸾是老相识,大约可以问出些内容。”
傅正安不知相信没有,只是大笑了几声:“行,你去吧。”
她自然什么也没审出来,从提审室出来,她又来到傅正安办公室:“傅局长,能不能给红鸾换个地方?”
“你想换到哪里?”
金绯不言。
傅正安提起电话筒,吩咐了几句。
金绯心里松了口气,不自觉朝他笑了笑。
他问:“还有什么事?”
“没了,没了,”金绯很感激的说道,“谢谢傅局长帮忙。”
她准备离开,傅正安突然说:“上次问你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金绯一怔,睁着一双不解的眼望着他:“什么事?”
傅正安心里直叹气,脸上仍然笑眯眯的:“你不记得就算了吧。”
金绯走出办公室老远,忽然想起那日码头上傅正安问她:“打算去哪里?”
她脚步一顿,十分费解,他怎么缠着这个问题不放,她去哪里关他什么事?
大厦将倾的颓势日益明显了。
金绯也不得不偶尔考虑一下她今后的打算。
一日深夜,金绯已睡下了,忽然有人敲门,娘姨来喊她。
她不耐烦的爬起来开门,谁知门外站着一个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傅局长?”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这么晚了...”
傅正安不说话。
两人站在门口对峙了片刻,最后还是她退让了,不情不愿的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傅正安大摇大摆的走进门内,四处打量:“你这里还不错。”
金绯作为百乐门的红舞女,每个月实在挣的不少。
这处公寓位于租金最昂贵的法租界,她还请了两位娘姨照顾起居,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傅正安走到沙发前坐下,朝站在不远处有些不知所措的金绯说:“坐。”
金绯无奈的坐到他对面,对一旁的娘姨说:“给傅局长倒杯水来。”
“不用,”傅正安说,“我来不是喝水的。”
娘姨探头探脑的打望两人,不知该不该倒水,金绯只好说:“阿妈,你去睡吧,不用忙了。”
娘姨转身回到房间去了。
客厅里,傅正安默不作声的看着金绯,她在他的目光之下倍感压力,其实她从来都知道面前的男人远非他所表现出来的那副倜傥风流公子哥的模样,他的阴狠与决断时常叫人不寒而栗。
金绯挺了挺脊背,微微不自在的拉高了法兰绒睡衣的领口。
他笑了笑,又是没头没脑的问道:“上次问你的事,你怎么说?”
金绯一怔,说:“我没想好。”
“那跟我一起。”傅正安说。
“跟你一起?”金绯不解,“一起去哪里?”
“台厦。”
金绯沉默了片刻:“让我想一想。”
傅正安站起身:“行,那我先走了,后天务必给我答复。”
金绯送他到门口,忽然问:“如果,如果我不想去台厦...”
“那也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傅正安回答。
金绯脸色都变了:“你说笑的吧?”
傅正安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怎么可能拿我对你的承诺开玩笑?”
金绯脑子里乱成一团,她抓着领口发呆。
“我不懂。”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傅正安轻笑了几声:“我喜欢你,懂么?”
傅正安说完就离开了。
金绯关上门,晕头转向的回到卧室,她扑倒在柔软的床上,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
刚才傅正安说喜欢她?
这不是真的吧。
她伤痕累累的过去,大约不会有人比傅正安更清楚了。
他居然喜欢她?
真叫她受宠若惊却又难以置信。
金绯一夜未睡,睁着眼睛想到日上三竿,终于决定跟着傅正安去台厦。
没料到,兵败如山倒。
离开沪上的日子会那么快到来。
金绯甚至连行李都没有彻底收拾好,就匆匆带着值钱的物件,随着傅正安坐专机飞往台厦了。
傅正安早已在台厦置办了一幢别墅。
只是金绯下了飞机就与傅正安分开了,她随意找了间旅馆住下,之后又用手里的钱在市区买了一间小公寓。
金绯很快就适应了新生活,没多久她得知原先百乐门的罗经理竟然和秦霜霜结了婚,两人也逃到台厦,实在叫金绯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罗经理新开了家叫曼哈顿的舞厅,金绯在曼哈顿里头继续当舞女。
她重操旧业,如鱼得水。
傅正安对她放任的很,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干涉。
金绯听说他如今有些不得意,遭人排挤的厉害。
傅正安一个礼拜里总会登门看望她两三次,他如今对金绯完全卸下了往日的面具,金绯清楚的看见他的疲惫,他的无奈,他的软弱。
金绯觉得这感觉很奇怪,谈不上特别好,但也不特别坏。
“金绯,”傅正安靠在沙发上,声音里很是感伤,“我儿子站在我面前,我都快认不出他了,他长到这么大,我与他一起的时间没超过两个月。”
金绯给他端了杯水,欲言又止的望着他,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傅正安握住她的手:“金绯,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
“不是,”金绯想了想,“只是人生总是有高潮有低谷而已。”
傅正安攥着她的手在嘴边吻了吻,叹息:“是啊。”
金绯很不自在的试图将手抽回来。
他却愈加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金绯,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么?”
金绯看着他微霜的两鬓,突然觉得很心酸。
“我不知道,”她默然了片刻,忽然开口,“我从来都没有从男人身上得到过真正的快乐,也许有过身体的欢愉,却从来不长久。其实我很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女人,不是我贬低自己,实在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好像已经没有爱上一个男人的能力了。”
傅正安温柔的看着她:“金绯,我一度也认为我不会爱上什么人,谁知却在这个年纪爱上了你,这个世界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过往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爱上你,只是我察觉的时候,已经陷得很深很深了。也许这不是我最好的年纪,但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会竭尽所能让你后半生安稳快乐。”
金绯眼眶发红,哽咽道:“你不会骗我吧?”
傅正安微笑:“欺骗也是要花时间的,我不年轻了,没有那么时间可以浪费。金绯,如果你拒绝了我,我想我的余生大约不会再爱上别人了。”
金绯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笑起来:“那我们试一试吧。”
离开金绯的公寓,傅正安就开始着手离开台厦,他对他的同僚与对手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终于成功从职位上全身而退。
半年后,他带着金绯来到香江。
对于傅正安与金绯的到来,傅正襄夫妻俩高兴极了。
傅正安在瑞士银行存了相当数量的一笔钱,足够他与金绯维持优渥的生活。
他们在半山置了别墅,安顿下来之后,两人简单的举行了一个婚礼。
一切都很美好。
谁知两人都没想到,新婚之夜,金绯对于男女之事会如此惧怕排斥,最紧要的关头,她忍不住推开了他。
原来时间这剂良药也没能彻底医治过去岁月里那些斑驳的伤痕。
她无助的大哭起来,傅正安搂着她,轻轻的拍她的背:“不哭不哭。”
她缩在他怀里,一遍一遍的问:“怎么办?”
“没关系的,”傅正安说,“慢慢就好了。”
金绯绝望的看着他:“要是一直不好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傅正安说,“金绯,我娶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当然,”他很自然的笑了笑,“有这个更好,但我们不要强求。”
“真的么?”她怯怯的问。
“真的。”他笃定的说。
金绯心里仍然惴惴不安,她以为自己肯定要失眠,不想她在他温暖的怀中被他轻轻拍着拍着,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就熟睡过去了。
傅正安自从与金绯结了婚,仿佛变了个人,从前的野心狠戾全都不见了。
他甚至不爱出门与人交际。
金绯实在看不过去,便与他商量:“怀瑾生意做的那么大,你要不要也去做做生意?”
傅正安好笑:“怎么,怕我闲在家里,人废了?”
“你也没有七老八十,哪能就这么闲下去呢?”
“行,”傅正安说,“太座大人都发话了,我这就去看看有什么生意可以做。”
金绯见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又怕他辛苦,提醒道:“生意也不需要做多大,只是找个事情打发时间。”
傅正安只是一个劲笑:“都听你的。”
他与傅正襄虽然是亲兄弟,但个性截然相反。
傅正襄做起生意来,五湖四海,纵横捭阖,大开大合,亲力亲为,干一行就要在这一行登顶,光这样的气势就叫旁人不得不叹服,所以他生意做的非常大,来香江不过几年,已经在富豪圈子站稳了脚跟。
傅正安却觉得傅正襄这样太花力气。
他前半生与人勾心斗角,阴谋算尽,已经很厌烦了。如今有金绯在他身边,他每日都这么平静满足,他不想再活得那么累。
于是他另辟蹊径,将手里的闲钱去做些投资,他眼光精准,几次下来也赚得盆满钵满,就连傅正襄都笑言要将闲钱交给傅正安打理。
他有了份新的事业,每日还爬爬山,打打高尔夫,生活舒心的不得了,人也越发神采奕奕了。
男人到了傅正安这个年龄,该经历的风霜与打磨都经过不少,岁月的积淀犹如酿到最好时间的酒,醇厚迷人的气息深藏不露又回味隽永。
傅正安还比旁人多了一些俊雅风流,一笑起来,杀伤力巨大。
也只有金绯看得见人后的他,早上赖床时在床上滚来滚去,就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还时常钻牛角尖,谁惹他不痛快,当着人面依旧笑容可掬,风度上佳,回到家里必定要连着骂上好多天,小心眼的厉害。
但妻子眼中的丈夫,与外人眼中的傅先生总归是不一样的。
就连傅正安自己都没想到,不知不觉间,居然还能惹到一朵年轻貌美的桃花。
那姑娘刚从美国念完大学回来,跟着父亲打高尔夫时遇上傅正安。从见到这个男人第一眼开始就疯狂迷恋,她死乞白赖的要嫁给傅正安,号称做妾也愿意。
傅正安烦不胜烦,连高尔夫球会都不去了。
姑娘找上门来,傅正安火冒三丈,杀气腾腾的扔下句:“你要不要脸?要不是杀人要偿命,我早就一枪子崩了你!”,之后什么也不管,撂下来人径自上楼去了。
还是金绯陪着被吓哭的姑娘坐了一会儿。
她对姑娘既谈不上同情,也谈不上厌烦,她实话实说:“就算我现在死了,你也没机会。”
过了几日,傅正安和金绯去参加海因里希举办的一个酒会。
姑娘远远看着傅正安,想上前又不敢。
酒会到了一半,傅正安牵着金绯的手悄悄转到露台上,金绯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正安已经深深的吻上来了。
他紧紧搂着她的腰,起初还很克制,到后来,两人都有些意乱情迷。
等到一吻终了,金绯从傅正安的肩头看过去,姑娘落寞的离开了。
“你故意的,”金绯简直啼笑皆非,“你也不看看我们这是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做这么孩子气的事情?”
“她走了?”傅正安没有回头,“那我们继续。”
这次两人吻的更有感觉了,吻着吻着心里的火燎得两人几乎把持不住,他们没跟主人打招呼,偷偷溜了。
回到家,一切顺理成章,夫妻之间该发生的终于发生了。
傅正安缠了金绯一整晚,闹到后来,金绯差点翻脸。
一年后,金绯生了个女儿,傅正安成天把女儿抱着捧着,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他不再像原来那样散漫,开始认认真真的赚钱,还成立了一家公司,说要把公司做大给女儿当嫁妆。
金绯在写给金碧的信中说:“我已经不太想起过去的事了,有时候回忆起来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模糊不清。如今我每天烦恼的都是囡囡的挑食和怎么才能把他身体养得更健康。我现在什么都怕,最怕生病,人真的是有了牵挂,才害怕很多事。”
放下笔,金绯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忽然一片粉嫩的花瓣随着风无声的落在窗台上。
她家院外有几株桃树,时常能闻到风里似有若无的桃花香气,偶尔还能看见一两瓣粉色的花瓣越过院墙缓缓飘落。
又是一年春天到了。
院子里傅正安正带着女儿玩耍,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她轻轻拈起那瓣桃花,也忍不住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