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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四章 ...

  •   天色阴沉下来,风雪渐渐大了。
      金碧推门进来时,屋子里一片昏暗,她看见薇莺一动不动的坐在窗前。
      “薇莺?”
      薇莺没动,金碧有些奇怪,走过去一看,她脸上隐隐有泪水。
      “你怎么啦?”金碧惊讶的坐在她对面。
      薇莺摇了摇头,拿起身侧的报纸递过去,金碧接过来,跳入眼中的是斗大的几个黑字:“电影明星梁燕珍为情自杀,香消玉殒”。
      金碧难以置信:“啊?!”
      “我也不敢信,”薇莺哽咽,“前几日我们还一起拍戏。虽然我跟她也不算有多深的交情,可这几个月相处下来......我真不好受。”
      “唉...”金碧叹息,“才二十六岁,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
      “也许她真的觉得她这一世已经看不到希望了吧。”薇莺拿过报纸,看着上面笑靥如花的美人,伤心的说:“入片场的第一天,我曾经听到她对人说,我们这电影的名字好,她来沾沾运气。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真正的有情郎又有多少?这世上能让女人幸福的是男人,能逼死女人的也是男人。”
      金碧再次感伤的叹息。
      两人静静的坐在昏暗的房间中,听着窗外风雪呼号的声音,为这个红颜薄命的女子深深惋惜。

      梁燕珍是美人,却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古典美人。
      她身材高挑,眉眼轮廓带了点深邃的异域风情,笑起来时,整个人美的洒脱而热烈,平日里与人相处又豪爽而开朗,让人觉得她是个真正洋派的女子。
      报纸上说梁燕珍家境小康,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曾经是圣桑女校的优秀毕业生。
      她已经出演了十部戏的女主角,每月从群星公司领走七百块大洋,这是个连许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高薪,足够让她一个女子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在沪上维持体面富足的生活。
      连舆论都为她可惜,有评论这样写道:这样一个走在时代先锋的梁燕珍该是开明的,是独立的,是坚强的,可她却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旧式女人悲惨的老路上去了。
      薇莺在梁燕珍的葬礼上见到了那位金先生,他穿着一身长衫,戴着圆圆的墨镜,面无表情的让人看不透他是伤心抑或是冷漠。
      他一出现,记者就蜂拥而上,一时间闪光灯闪个不停,面对记者的诸多问题,这位金先生只说了五个字:“过刚者易折。”
      群星公司来的许多人当时就站在金先生不远处,薇莺暗暗打量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可笑的很,五个字便将自己摘的一干二净了。
      等到葬礼结束,薇莺跟着群星的众人从前侧的角门出去时,恰好看见金先生登上自己的轿车。
      他在上车之前停了停。
      他摘下了眼镜,转身望了眼门里,那个角度能看见挂在那里梁燕珍的照片,是她的一张剧照,照片中的女子微笑恬静,眼神温柔。
      不知是不是错觉,薇莺似乎看见他回头时,眼中一闪而过薄薄的泪影。
      她只觉得无限唏嘘。

      梁燕珍的事因为影响很大,在各种报纸上又持续了一段时间,除了一些采访就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一日,薇莺回公司,郁骥文找她有事。
      她在郁经理办公室外等候的时候,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报纸。
      报纸的左下角又是关于梁燕珍的新闻,这次的记者大约是采访过很知情的人,那人向记者透露梁燕珍自杀其中一个原因就是金先生不愿休妻,只愿纳她为妾。
      金先生是前朝皇室旁支的后裔,他与妻子是幼时就订下婚约的,虽然他对婚事不甚满意,却也绝不是抛弃糟糠之妻的人。
      他愿纳梁燕珍为妾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只是梁燕珍不甘心。
      看完报道,薇莺怔忡了片刻,待她回过神,将报纸翻了个面,立刻就看到头版头条上谢仕甫与孙碧心结婚启事,启事是一篇华丽的旧体骈文,里头盛赞谢孙两府联姻乃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薇莺望着报纸上英俊依旧的谢仕甫,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她的心里忽然灌注了一股力量,她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值得的,对爱情的向往、对金钱的渴望都该不成为她该轻贱自己的原因。
      哪怕报纸背后的婚姻真相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花团锦簇,她却不能是那个打破镜花水月的人。
      她知道自己有许多的不完美,她的傲骨也是她不完美之所在,但她却愿为这一身傲骨而付出代价。
      薇莺闭了闭眼,阖上报纸,放在一旁。

      郁骥文找薇莺是为了《难得有情郎》一些后续的事体。
      群星公司原本的打算是由梁燕珍演唱《难得有情郎》的片尾曲,可梁燕珍出了事,这首曲子就得找别人来唱,编剧李云秋提议是不是可以让薇莺试一试。
      薇莺由李云秋带着去找公司音乐科的科长丁瀚之,李云秋安慰她:“待会儿试音的时候,不要紧张,就像平时唱歌一样,过分紧张嗓子就放不开了。”
      丁瀚之不到四十岁,善于谱曲也偶尔写词,公司所拍摄的电影,里面的音乐泰半出自他的手。
      他问薇莺:“识五线谱么?”
      “识的。”
      他递过来一张乐谱:“照着这个哼唱一段。”
      乐谱比她在音乐课上所学要复杂的多,薇莺硬着头皮哼了一小段。
      “不对!”丁瀚之拿着铅笔飞快的勾了几个圈,“这里有个休止符,这个音是四分之三拍!这句重来!”
      薇莺重来了好多遍,最后丁瀚之说:“勉强可以了,把歌词拿回去熟悉,你天赋不错,但有才华也要有努力,不然就是一场空。”
      薇莺觉着丁瀚之大约是怕太过打击她才说她在唱歌上面有天赋,在她看来唱歌比拍电影要难多了。
      但等她熟悉了这首歌,她就真的喜欢上了这首《芦花千里》:“江水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远送潇湘客。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当这首歌在沪上的大街小巷里回响时,薇莺已经在拍第二部电影了。
      那时的她因为《难得有情郎》的热映而成为了沪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难得有情郎》打着梁燕珍遗作的名头吸引了许多人进电影院,薇莺作为女主角的妹妹顺理成章的受到了关注,而《芦花千里》的走红更是让她真正成了一位电影女明星。
      连韭芽放学回家都说:“姐!我们班里有你的影迷呢!”
      “什么影迷不影迷的,”薇莺笑道,“我才演了一部电影,哪里有你讲的这么夸张。”
      “真的!”韭芽见薇莺不信,气鼓鼓的说,“姐,她把报纸上所有你的剧照都剪下来了,贴在一个本子上,还拿来给我们看呢,我差点就忍不住说那是我姐。”
      金碧也在一旁笑道:“薇莺,我信韭芽,上次我陪着费舍太太去电影院里看你这部戏,她夸你演的好呢。”
      薇莺被她俩逗的直笑,她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难得有情郎》在电影院里连着上映了五十五天,只比电影放映最高纪录的六十天少了五天。
      这样好的成绩让公司狠狠赚了一笔,按着惯例,薇莺也小小的得了一笔分红。
      电影放映到第五十天时,公司在理查德森大饭店举办了一场庆功会。
      庆功会也请了一些记者,郁骥文在记者面前再次大大的夸奖了一番薇莺,为她主演的新电影《鹊踏枝》造势。
      既然是庆功会就免不了喝酒,等薇莺出饭店门时,已经微醺了。
      送走了记者,郁骥文问薇莺:“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薇莺刚想答应,一旁有个声音:“微盈。”
      她转头,惊喜的扑过去:“你回来啦?”
      傅正襄接住薇莺,脸色稍稍柔和。
      他朝郁骥文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我送她回去。”
      郁骥文朝他肩头的军衔望了望,微微一惊,将疑惑压在心里,客气道:“不麻烦,那我先走了。”
      傅正襄扶着薇莺往停车的地方走。
      “喝酒了?”他问。
      “嗳,”薇莺揉了揉额头,“不喝不行呢。”
      “你怎么今天有空?”她忽然想起来,“咦,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今天休假,去惠斯勒公寓找你,听金碧说你在这里。”
      “你等多久了?”
      “没一会。”
      “喂。”
      “嗯?”
      “你怎么这么久才休假?”薇莺喃喃的抱怨,“我好想你啊,可又不敢去你那里找你,怕你们有什么禁令。”
      傅正襄抱紧她,笑了笑:“我不是写信给你了吗?”
      薇莺抬起头,伸手在他脸上胡乱揉搓:“信里又看不到人。”
      揉了一会儿,薇莺心疼道:“你瘦了呢,是不是很辛苦?”
      傅正襄温声说道:“还好。”
      “别骗我啦,”薇莺将头埋在他颈侧,“连我这样每日拍拍电影的人都觉得辛苦死了,更何况你呢。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傅正襄吻了吻她的发丝,没有回答。
      “唉,”薇莺叹气,“你说你,脾气差,不讲理,随时要去打仗,你身上除了长得好这个优点,都是让我烦恼的地方,可我还是喜欢你。”
      傅正襄不知这算不算酒后吐真言,他哭笑不得的反驳:“起码还有个优点。”
      “什么?”
      “拿你当命,比任何人都爱你。”
      薇莺蹙着眉想了想:“好吧,这个也算。”
      傅正襄不由朗声笑起来。

      车子往前开,薇莺一直趴在傅正襄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话。
      到了亚尔培路,薇莺又开始嚷饿,傅正襄连忙叫厨房下了一碗面送到房间里。
      吃完了满满一碗面,薇莺才稍微清醒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空碗:“你家厨子下的面真香。”
      傅正襄本来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吃,却再次被她逗笑了。
      傅正襄笑了一会儿,感慨道:“这段时间总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广播里也放一放你唱的歌,歌很好听,可报纸上的你,我都要觉得不认识了。”
      “我也不认识,”薇莺靠在他怀里,“一会把我写的清纯无比,一会又把我写的心机深重,好像比我自己还了解我是什么人一样。”
      “这也正常,不然报纸怎么卖得出去。”
      “是啊,也正常。”薇莺无奈的说,“做电影明星就是一件人前风光的事,至于内里怎么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傅正襄安慰的拍拍她。
      “你看了那篇报道吧?”薇莺问。
      “哪篇?”
      “就是说我和金先生私会的。”
      “看了。”
      “那你有没有生气?”
      何止生气!
      傅正襄笑道:“你刚才不是说我脾气差又不讲理么?遇上这种事,我还能不生气?”
      薇莺咬了咬嘴唇:“那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傅正襄说,“你连我都不大看得上,还会看上别人?”
      薇莺扑哧一笑,将前因后果向傅正襄一一道来。

      薇莺对于金先生那次为何来找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日她从公司一出来就看见金先生等在那里,她装作没看见,准备绕过去。
      谁知金先生叫住她:“纪小姐!”
      薇莺无法,只好上前:“金先生。”
      “纪小姐,恕我冒昧,我想请你喝一杯咖啡。”
      薇莺压根不想答应,可金先生一脸坚定,来来往往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她只好点点头。
      “纪小姐,”咖啡馆里人很少,金先生与薇莺对面坐着,他微微一笑,“恭喜你,你这部电影演的很好。”
      薇莺礼貌的惜字如金:“谢谢。”
      “是我要谢谢你,”金先生看向窗外,“燕珍的最后一部电影...十分完美。”
      薇莺低头抿咖啡。
      “那首歌也很好,”金先生低声说,“深夜梦回情脉脉,竹风檐雨寒窗隔。离人几岁无消息,今头白,不眠特地重相忆。芦花千里霜月白,伤行色,来朝便是关山隔。”
      “这首歌本是安排燕珍姐唱的。”薇莺轻言细语,简直不怀好意。
      金先生愕然了一瞬,点头:“原来如此。”
      “纪小姐,”金先生沉默良久,忽然说,“我明白你大约因着燕珍对我有不小的敌意。”
      “不敢。”
      金先生落寞的笑了笑:“我和燕珍的感情不足为外人道也,她走了,曾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我也不想活了...纪小姐,我与燕珍这么多年,看多了你们电影明星的事。我奉劝你一句,有时候气性太大,会伤人伤己。做人还是要学着妥协,很多时候以柔克刚未尝不是解决之道。”
      薇莺忍不住反问:“那如果燕珍姐对你也采取以柔克刚之道,你会按她所想的那样休妻娶她么?”
      “不会。”金先生说,“但我会做到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
      “我妻子是无辜的,我不能让我的妻子流落到过于悲惨的境地。”他顿了顿,补充道,“世上安得双全法,或许燕珍对我绝望了,但我却是真心想对燕珍好的。”
      薇莺无言以对。
      这个世上也许很多事确实难以对或者错来简单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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