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卫》白茅

1、《阿卫》

　　前些日子阿卫频频给我来电话，并且总是很晚了才打来，往往男友都睡着了，却给吵醒．对男友我觉得很抱歉，但并不因此生阿卫的气，甚至还很高兴．
　　阿卫是我从前的恋人，说是恋人还不够确切．我们一度是很要好的朋友，后来在一次中秋聚会上，因为酒精的作用，我们的关系才了发生变化。
　　那时我一心扑在事业上，梦想作一位张天爱式的女性．感情没有着落，甚至怀疑自己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我们在昏黄的灯光下饮酒，闲聊，越喝越觉得寂寞，越寂寞就越想喝．我又斟上满满一杯，＂别喝那么多．＂他语气温柔，端过酒杯喝掉了．他其实并不了解我．我需要一个同样寂寞的人陪我，而不是阻止我．我一杯杯地斟下去，他一杯杯喝掉．我索性握着酒瓶，喝个精光．
　　我们都醉了．在他那间租来的房里，我觉得无比孤独和脆弱．这个城市收容我，却并不爱我．我把头枕在他肩上，他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就象两只受伤的动物，互相安慰，结成联盟，与属于别人的城市抗衡．
　　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但友情么？爱情么？打破一个平衡，却不知新的平衡在那里．两个月后，他突然消失了，像蒸发了一样．他存在过的证据就是这座房子，以及预付的两个月房租．
　　我曾下决心要在那里永远呆下去．等他回来我身边，或等他回来取东西．
　　我呆了将近一个月．房子里满是腐烂的味道．如果永远呆在那里，我想我也会腐烂的．收拾好为数不多的行李，我离开了．
　　我和男友已交往三年．他是个很普通的人，有份比我好的工作，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们没有矛盾，互不干涉，他总说我们会长久，但我知他不过说说而已．我并不觉得怀念阿卫，也不记得他有否带给我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那些平淡如水的相交，不着痕迹的分离，阿卫是独立于我生命之外的．
　　我终于无法成为张天爱，也没有伟大的爱情．只有那一点收入，够租一套房子，留住一个男友．他认为我永远离不开他，我也相信．我习惯了，懒得分手．
　　阿卫突然来电话，我并不吃惊，也不怎么觉得惊讶，但我还是乐意和他聊天的．讲讲阔别三年来各自的生活，偶尔回忆一下当初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他试探性的摊出他的目的．
　　我相信他是早有预谋的．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只有微红的路灯透过窗户照进来，微风徐来，树影摇曳，影影绰绰．
　　＂这么久有没有去过鹿溪河啊？＂
　　＂没有．＂
　　＂你真该回去看看，我们躲雨的那间房子已经拆了．＂
　　人在黑夜里是最容易被解除武装的，尤其是有一个能勾起你回忆的声音在叩着你的心扉．我想起了那晚的大雨，溅起的水花，湿的面庞，浇透的衣衫，他的手穿过我湿漉漉的头发，他从身后抱着我，说话的颤音直接撞击着我的心．这些被我淡忘了的东西因为一句话而变的鲜活起来，就象熄灭的火星因为一阵风而窜起跳跃的火苗．鹿溪河，千年鱼，永祚寺，夕照广场，街边的刀削面，还有他莫名的叹息……这些画面从我脑海里钻出来，我忘了自己曾经经历过．我清楚，三年前有一种感情被我忽略了．
　　我抱着电话机，在黑夜的掩护下回应他，不知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他离我如此之近，仿佛是越过了三年的时光站在我身边．也许，我们是相爱的．
　　阿卫第四次打电话来．男友翻身下床，拧开了所有的灯，亮得刺眼．我愤愤地看着他，他只扔给我一个冰冷的眼神．我有些反感，转过头来。这时我被震得发呆——那个电话号码——阿卫居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我摁下静音键，冰冷地请男友离开．阿卫在这个城市，我无法呆在别的男人身边．
　　＂没想到你就在这里．＂
　　＂刚来几天．＂
　　＂为什么要来？＂
　　＂不为什么．我原本要去南京，经过这儿的时候，火车停了．很多人往外走，就想下来看看．没想到你在这儿，查了号码才知道的．＂
　　他回来不是为了看我．他更怀念的是这个地方，看到了这个地方才想起我的存在，才查了号码．如果他不是碰巧经过这里……
　　＂那个时候，你无声无息地走了，我还以为你会回来呢．＂
　　＂既然走了，怎么会回来呢？＂
　　＂你预付了房租．＂
　　＂哦，如果被炒了，又找不到工作，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啊＂他顿了顿＂我只是突然想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冲动，觉得很害怕，想个逃犯似的．＂
　　我没有再问了．一种两手空空的失落感，无所依傍的漂泊感．
　　沉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的叹息．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昨天晚上问我，我会希望我们是一对恋人，但是现在，我不知道．就因为一时冲动，他不言不语地把我丢下，三年之后，又心血来潮地粗暴地闯入我的生活．我看着男友掀起的被子，案几上的烟灰缸，地上的男袜和男式拖鞋．灯太亮了，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横亘在那儿的三年时光．这三年，阿卫于我其实是不存在的．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搁在回收站里，他提到哪个场景，我就把哪个场景找出来，然后像动物一样反刍，体味残存的温情．那一幕幕的场景不过是过去投射到现在的海市蜃楼，它虽然美丽，却是不真实的．真实的只是三年的遗忘，而我们终究是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
　　然后我听到挂断电话的声音．
　　我知道他再也不会打电话来了．阿卫是个水样的男人，注定要在地上流来流去，从一个城市逃到另一个城市．他也身不由己，一旦定下来，就会成为一潭死水，变得清冷，然后腐烂．
　　我开始收拾行李．这次不是换套房子，而是要换个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