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灵》笔名未闻

4、逃亡

　　周围实在是冷，雪地里被风吹得弓起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进着。伛偻着的行者那被冻僵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了。远处印灵山庄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火，估计有不少游人已经受不了这恶劣的天气，决定暂时在那里歇脚。在这远离山岳的空旷地中，大片耀眼的白色夹杂着触目的灰：并不显得暗淡，但是有种淡漠、毫无生气的感觉，就像楚戈至今为止的生命一样：有光芒，但从不能称作耀眼。灰色的瞳孔散发出荒芜的气息，似乎人间草木，浦桥流水，都不过是生命暂时的闪烁，只有破败萧瑟是生命永恒的主题。
　　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呢？被遗弃在印灵山庄角门旁，身世来历都无人知晓，机缘巧合之下被当年的苍炎长老收为弟子，和自己的亲生孙子一同抚养，最后更是在义兄楚璇灵力先天不足的情况下，被选为印灵山庄的下代当家。楚戈至今都还记着，那须发皆白的老人如何力排众议，强调能者为尊，如何历尽艰辛让自己一步步走向庄主之位，又如何缠绵病榻良久，最终撒手人寰。而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的过去，随着楚戈这个人在印灵山庄的消失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再过不久，四长老就会发现八荒六合阵中没有了下任庄主的身影，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想想那些老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的楚戈居然有了一丝笑意。不过很快那丝笑意就变成了紧绷的弧线，随着他逐渐阴沉下来的情绪一起隐没入夜色之中。
　　历任印灵庄主各自拥有自己的灵印以供驱策，灵印皆有不同，多为上古神兽，如螭吻饕餮、白泽穷奇之类，灵印不同代表加持能力不同，因而也有灵印越强，庄主能力越强之说。在试炼仪式的最后一环——八荒六合阵内，历任印灵庄主都能在蔽天镜内看到自己的灵印真身，并献上自己灵识的一部分以延续印灵灯燃烧不止，象征印灵山庄千百年来维持人间灵体秩序的使命生生不息。
　　到了楚璇这一代，由于大长老的后人自出生起就看不见光明灵，因此各家皆蠢蠢欲动，力图夺取庄主之位。可是自楚戈自有记忆起，就觉得楚璇和自己是不一样的：这天天唇边都挂着一点笑意的少年似乎不很明白什么叫做痛苦。楚璇生下来就看不见光明灵，而看不见光明灵的人，在印灵山庄中等于是瞎子，足以媲美没有尾巴的孔雀。可是楚璇非但从未为这些事情烦心过，反而还很没心没肺地和各种低等灵玩得开心，至于符咒驱灵之类，也只是学到一知半解就十分知足，从来不会像楚戈那么拼命。
　　在他的概念中，似乎从来就不需要有击败别人的能力，只要有自保的能力就足以面对一切了。也多亏了他从不知道什么叫贵贱有别，在其他印灵师对自己还是疏离冷漠、横加指责的时候，总有个人能抓着自己的手，和他一起调戏刚捉到的低等幼灵。在楚戈记忆里，印灵山庄也正是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才不是一个只充满黑暗恐怖的牢笼。
　　想起自己这个哥哥，楚戈就不禁十分郁闷：作为印灵师里的N世祖，这位简直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着急，如果说他自己是心比天高，那他这便宜哥哥简直就是心比天宽，天塌了也能从容地嬉皮笑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义无反顾地必须比别人都强，这样才可以证明爷爷当初选择自己的正确，也才能回护这便宜兄长。
　　可是如今逃出了那个山庄之后，不知多久才能再次光明正大地回去祭拜爷爷，看看大哥还好不好。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回头就成为了奢侈。楚戈再次抬起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成为一片模糊的山岳，真切地感觉冷气似乎也渗进了自己心里。真正一往无前的人，是因为他知道，即使自己回头留恋，未来还是比过去更吸引自己。
　　是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楚戈以手抚额，眉间赫然出现了一团黑雾，仔细看去，这黑雾竟是一条大蛇的形状，为这眉目清朗的少年凭空添了些许妖气。雪地上也腾起了团团黑雾，似乎要与他眉间的黑气相呼应似的，楚戈目光霎时变得狠戾起来，甩出了数十张符咒：“难为各位跟我到这里，但是既然楚戈答应了凰语大人，那就不会食言，还请各位在此留步，不要再跟了。”只见那离他最近的一团黑气竟像有生命似的，发出了嘶嘶声，之后朝着楚戈扑了过来，楚戈嘴角微动，目光中似有倦意，左手起落间，一张符咒便化为了粉末，黑雾的嘶声也霎时大作，像极了人在死前发出的□□，刹那间光华大作，那团黑雾再也没了行动。远处的几团黑雾似乎受了惊吓，纷纷停下脚步。楚戈再次捏诀为令，空中的符咒化作一把把光剑插入雪地之中，黑雾经过之处尽皆被光雨所荡涤，雪地与剑光相映成辉，竟大有把人双眼刺瞎的气势，楚戈却不为所动，直视着这剑雨之阵，灰色的瞳孔中光芒闪烁，倒是有些妖异的美艳了。扫荡净尽雪地中的伏兵之后，楚戈拈出一张往生咒，消灭掉这场雪地中屠杀的痕迹，嗤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了。更远处，黑雾组成的大军似有退却之意，楚戈微微躬身，对似有生命的黑雾说道：“诸位还是留步吧，楚戈知道该做些什么。”说罢就在符咒聚起的罡风中消失了，周围的雪纷纷被吹起，露出了稀疏的植被。
　　雪地中残留的黑气渐渐散去，不远处逐渐露出了破晓的天光。黑魆魆的森林中，一个灰衣灰瞳的身影默默地再看了一眼刚才的战场，脸上有些颓然。捏着符咒的右手隐约有小股的血流渗出，呼吸间也无法抑制地带了些急促，正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全无刚才斩杀雪地追踪者的霸气。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是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否则不止是那些黑气，连山庄里面的人也会因为刚才燃烧符咒产生的动静而追出来，看来这一段“叛逃之路”，是注定不宁静了。
　　脚边突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楚戈一个激灵，立刻离开了刚才站立的地方，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什么劲敌，而是一个面有菜色、浑身散发出绿色光芒的低等树灵，形状正是一段说不上粗、也绝不算细的树干，但已经隐约有了人类幼童的面孔。这树灵显然还没成型，整个都带着一股迷迷糊糊的气质，仿佛近几十年刚刚学会化形似的，走起路来还十分歪扭。难道那群人觉得雾灵一定会跟丢，所以还是让一些外形比较萌的灵体来追踪？楚戈为这样的脑回路所惊叹，想想这帮人究竟能不着调到什么地步，他继续往前走，想把这树灵甩掉，却感觉这树灵似乎在跟着他似的，他走一步，树灵绝不敢跟着走两步。他往东，这树灵绝不敢往东北。
　　楚戈无奈，只好蹲下来想看看这小树灵究竟想做什么，把它捻起来揉搓一番之后，却在树干背后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灵力凝聚成的“璇”字，不禁哑然失笑。是了，这灵体看起来又小又弱，想必也不能追踪。这是楚璇那家伙的杰作，他下山的时候喜欢把灵力随便注入他觉得顺眼的草木之中，美其名曰助他们快快修成灵体。楚戈终于把心放了下来，警报解除了，不用把这拖油瓶当成追踪器了。既然树灵有基础的治疗功效，没准将来还会成为助力，至少能算是来自便宜兄长的意外礼物吧。这么想着，楚戈就把树灵提起来捏了捏，觉得轻便不坠手，这才把它拢进袖子里，又再次看了看四周，确保没有危险之后，才沿着之前的路线走了下去。
　　怀里的小树灵探出了脑袋，直愣愣地看着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树林，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