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切片》约耳

97、第九十七章

　　陆乌睁开了眼睛。
　　白栋睁开了眼睛。
　　在看到天花板上惨白的灯膜的同一时刻，他们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
　　首先开口的是陆乌，他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了沙哑哽咽的声音，声带有些不听使唤，疲软的震动没办法清晰吐字，这时候他听到白栋的声音：“别着急，麻醉和神经阻断剂还没有失效，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这句话是在陆乌的脑子里响起的。
　　陆乌慌张地环顾四周，他躺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房间中央只有他身下的这张床，他的头发被剃光了，头顶有一圈刀痕，头皮上贴着许多感应线，将他的脑波活动连接在了一旁的一台脑电波监视器上，监视器里有两个分区，一个分区内是混乱剧烈的波幅，另一个分区里的波幅相对稳定。除此之外，这个房间里没有别人，没有白栋。
　　陆乌的脑子里升起了一个猜测，但他不敢相信。
　　“你没有猜错。”白栋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答他，“我在这里。”
　　陆乌抓紧了床单，而另一股力道，控制着他的手，展开了他的掌心，那股力道很温柔，好像白栋伸手抻开他的手那样。
　　“你在……我的脑子里？”
　　陆乌在脑海中问。
　　“是的。”
　　明明听不到声音，但陆乌知道那就是白栋的声音，那种感觉很诡异，很分裂，带着让他想要呕吐的眩晕，他感觉到他和白栋并排坐在一起，坐在他的脑子里，或者说，那已经不是他的脑子了，因为白栋的脑子也在他的颅腔内，他们的大脑此时连接在一起，与其说是并排坐着，更像是并排融化。
　　监视器里的两幅脑波图，揭示了一切。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适应，我也是，陆乌，闭上眼睛吧，试着感受我。”
　　陆乌颤抖着闭上了眼睛，进入黑暗后，脑子里的想法变得更加清晰，床边监视器里波动剧烈的那个脑波也稳定了下来。
　　“对不起。”白栋说，而后好几秒，他没有再说话，但陆乌感觉得到白栋，甚至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让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而后握紧了。在这几秒里，陆乌捋清了思绪，骇人的事实被轻而易举地拼凑起来了。
　　“那个手术，是把你的大脑，移植到了我的大脑里吗？”
　　“是的。”
　　“哪个部分？”
　　“我的部分前额叶。”
　　陆乌的脑子空白了几秒，回过神来时他都无法辨认是身体太虚弱还是脑子在排斥，甚至不知道方才的几秒失神是属于自己的还是白栋的反应。然后他睁开眼睛，控制着自己，勉强从床上坐起身，抬手扯掉了贴在头皮上的连接线，机器立刻发出了警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的所有情绪，陆乌，一如你此刻知道我有多么抱歉。”
　　陆乌控制着自己不去回答那句话，控制着自己什么也别想，他从床上下去，摔了一跤，扶着床站起来后他已经能控制好四肢了，这具身体的抗药性确实异乎寻常，但陆乌刚走到门口，伸手想开门时，门被推开了，王影带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研究员冲进来，抬起陆乌，把他重新按回到了床上，动作迅速地上了约束带。
　　王影微微喘息，紧张地看着陆乌，伸手掰着他的眼眶检查他的瞳孔，又把脑波监视器重新连接，直到看到两份脑波图都显示正常，她才镇定下来。
　　“我……饿了。”陆乌控制着声带，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
　　王影意外地看向陆乌，也许没想到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不过也难怪，这次手术异常漫长，结束后陆乌昏睡了三天，一直是靠营养液维持，他当然会饿，只是……王影又看了一眼脑波图，白栋的脑波并没有在睡前状态，证明白栋现在醒着，陆乌应该察觉到他了，却那么快就接受现状了吗？
　　“我饿了。”陆乌淡然地偏过脸来，又重复了一遍。
　　王影冲研究员点点头，一名研究员离开了房间，另一名为陆乌把床摇了起来，在他面前放上了桌板，很快配比精致的食物就送了上来，陆乌不知道现在是午餐还是晚餐，他只被解开了一只手腕，肘部仍旧被固定在床上，勉强拿起塑料勺子给自己喂了一口汤后，他狼吞虎咽起来。
　　白栋在这期间，什么都没说，陆乌只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淅淅沥沥地在自己的脑海中下着，逐渐蔓延到胸腔。陆乌把一大勺燕麦粥塞进嘴里后，水滴打在了手背上，他才察觉到自己流泪了，他抬手抹掉泪珠，下一颗却又掉了下来。
　　王影屏住呼吸看着他。
　　“不是我在哭。”陆乌说，而后神色如常地继续吃东西。
　　等陆乌吃完，甚至打了个嗝后，王影让一直在旁边记录数据的研究员出去，坐到床边。
　　“你感觉怎么样？”
　　“刚开始很想吐，”陆乌镇静地表述，“大脑被入侵的感觉，但知道那是白栋以后，就好多了。”
　　“好多了？”王影很意外，甚至忘记掩饰自己的表情，她的眉毛扬得高高的。
　　“嗯，我能感觉到他比我难受，因为他整个人只剩下了前额叶，他在强行让自己镇定，但是生理反应是不容忽视的，没有吐出来，只是在哭，是因为他的前额叶对我身体的掌控还有限吧，流眼泪的话，是最直接的情绪反应。”陆乌说着，又抬手揩了一把眼眶。
　　“我……没想到你适应得那么快。”
　　“我相信他，只要是他决定做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陆乌平静地说，而后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所以你不要哭了，真的没关系。”
　　王影低下头，这一瞬间无数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惊异于这两个人过分紧密可能全世界都独一无二的这种感情，却也怀疑陆乌是因为在非人的环境里待了太久，而把白栋视作救赎或真神一类的对象，而对自我竟然毫无底线到了这种地步，又想到之后他们要做的事，这对陆乌真的公平吗？
　　“但我还是得问，白栋。”
　　陆乌的声音拉回了王影的注意力，再看过去时，她看到了陆乌微微震颤的瞳孔，在他眨动眼睛之前，没来得及掩饰，原来他……也是慌张的。
　　陆乌喉结滚动，咽了一下口水。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