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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开经玄蕴,似是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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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彻底醒来之后才知晓,从我炼化虺蛊的那天晚上起,如果不算第二天早上醒来的那一次,我一共沉睡了五天。这五天里我的身体机能发生了质的变化,我四叔说相当于我那特殊体质被激发,是好事,以后前途无量。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以为那是炼化虺蛊带给我的好处,直到了后来因为一些其他事情逐渐发生,我才知道虺蛊充其量只算是一个引子。而真相,我当时是无论如何不敢想,想也想不到的。
体质蜕变带给我的好处以后再提,当时蜕变的过程却着实不好受。前两天还好,我只觉得累,困,睡沉了,万事不知。之后一天,我开始梦魇。
梦魇俗称鬼压床,那种感觉十分可怕,也非常难以形容,我感觉我的一半意识清醒了,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拼命地想醒来,却始终动弹不得,另一半意识依旧在梦境中游走,身不由己。
没错,时隔一个月,我终于继在外婆老宅昏倒之后又做了怪梦,好在这次怪梦倒算不上有多吓人,只是有些阴森诡异,长得好似没有尽头。我感觉到自己坐在一个黑洞洞的宅子里,像是在等人,却不知道到底在等着什么。
中间有几次,我感觉到四叔过来,把我从床上捞起来,让我靠在他身上,喂我些味道古怪的汤水。他的肩膀瘦削却不瘦弱,很结实,靠着的触感很硬,不舒服。我却由衷希望这样的时间长一点,至少让我知晓身边有这么个人。
他起初还离开了一两次,后来便一直陪着我,我听见他的声音,很轻,念着寂寂至无踪,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
这是开经玄蕴咒,我没觉得他的声音有什么神迹之处,但能感觉到随着他的声音有一种炁场缓慢地渗透抚慰,非常舒服。茅山道术素来讲求“镇”,“降”,霸道得很,我不知道茅山宗有这么温和的手法,倒和清微派那边的路数有些像。
如此我浑浑噩噩,时而略微清醒,时而沉浸在怪梦中万事不知。这日我仍旧身不由己地在那栋黑宅子里等人,忽然觉得耳边又有人在轻声念着开经玄蕴咒。
我一开始以为是四叔,并未在意,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这声音和四叔很像,但更加低沉浑厚。我起初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谁在我身边,四叔又去哪里了?再听了一会儿,我忽然悚然而惊。我终于分辨出来了,这声音是在我耳边响起的,但不是在现实中,是在那怪梦里。
在梦里,我坐在一个黑宅子里,在等着未知的人,还有一个男人坐在我身边,低声念诵着开经玄蕴咒。我眼角余光看去,几乎能够看见他盘膝而坐,垂头闭目,薄唇轻微开阖,凝神念咒。
可奇怪的很,这些细节似乎一下子就出现在我眼睛里,但我看不清他的长相,拼了命地去看也看不清。
这般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了衣料摩擦声,我身边的这个男人终于站起来,似乎对我轻声说了句什么,朝前走去。我没听清,着急的要命,想和他一起走,却怎么样也动弹不得。
然后我终于听见了虺蛊忽忽的叫声,耳边远远传来嘭一声响,全身上下都开始有知觉,紧接着哐一声陆萧猛的推开门,门撞到墙上又弹回来。
四叔站在门外,一只手撑着门框目光如炬上下打量我,最后艹了一声骂我几句说我鬼叫得他还以为我被虺蛊反噬活啃了。骂完我他转身潇洒离去,留下我一脸不明觉厉地听着外面响起水龙头冲水的声音。
我有点傻眼,转头看着停在床头柜上的虺蛊,蛟褫直起上半身忽忽叫了一声向我打个招呼,用两片冒充眼睛的黑鳞与我大眼瞪小眼。
我真心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在昏睡中叫出声,在梦境的最后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梦境里黑暗无光,我勉强看清楚他身穿青布道袍,头上挽着道髻,是个道人。紧接着不知为何一股让我觉得恐惧窒息的强烈情绪忽然攫住了我。
那不像是我自己的情绪,哪怕我听到外婆死讯的时候也不曾感觉到如此山呼海啸般的悲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似乎有一百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咆哮,只知道不能让他走,但我自己却一动也不能动,这憋闷和无力几乎能把我逼疯。
我撑着床大口吸气,好半天才觉得心脏又跳了回来,再慢慢活动身体,居然觉得身轻体健,完全没有久病之后的虚弱。下来走了几步我听见四叔在外面餐厅里叫了我一声,他要我去吃饭。
我起初没注意,被他一说便觉得肚子像饿扁了似的咕噜咕噜直叫唤。到餐厅我一眼看到桌上一碗香气四溢的红烧肉,登时食指大动,我往厨房看了一眼,看到陆萧正神情严肃地从锅里把熬得浓郁鲜香的鱼汤盛到碗里。
他把鱼汤端过来,说吃吧。我哪还等他第二句话,筷子一挟几块肉下肚,酥香软烂肥而不腻,美味得我恨不得连舌头都咽下去。按常理来说久未进食的人肠胃功能处于沉睡状态,并不适宜大鱼大肉,可我便能感觉到自身并无任何不适,近乎贪婪地吸收着摄入的食物。
几碗饭下来一碗菜一碗汤被我尽数包揽,大略是我饿死鬼投胎一般的狼吞虎咽气势惊人,连带四叔都没伸上几次筷子。扫荡干净后我还举着筷子有些意犹未尽,直到他若无其事地开始收拾才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凑过去搭把手。
四叔洗碗的时候我故意蹭到他身后,他斜睨我一眼,说菜是他干闺女做的,不用谢他。
我觑着这充其量比我大四五岁的毛头小子,十分无语。不过我现下倒真没在他身上发现有血腥气,不知道是痊愈了还是有什么隐藏气息的法子。他洗完了碗,转身坐下来问我醒来后有没有觉得异常,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出现在手心的一个古怪印记展现给他看。
那个印记出现得古怪,我手上并无任何胎记,能确定这个印记是我醒来后才出现在我手心里,不痛不痒,浅淡的一道青蓝色印子,梭形,十分模糊。我摊开手掌远远看去,觉得像自己手心里长出一只眼睛似的,怪异得紧。
我原先只觉得奇怪,却见原本歪在沙发上的四叔唰地一下就坐直了身体,盯着我手心里这道印子看,脸上的笑意也收了,眼睛里神色慎重异常,让我心里也登时提了起来。他看了一会,要我闭上眼睛放松身心,我按他说的做,感觉到他的双手分别覆上我的手心手背。
我还没有和他握过手,感觉到他的手指修长,手上的皮肤却粗糙得很,布满细小的疤痕和老茧,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凉意,等到他手掌完全贴上我手心的那个古怪印记,我便觉得有种温润和缓的热度从他手中升起,慢慢包裹渗透着我手心的那片区域,十分舒适。
过了很久陆萧才松开手,那片温热感离开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正发愣,忽然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咳了一声,问我看见什么没有。我一惊抬头,眼前有道黑影一闪而过,停在对面,冲着我忽忽地叫唤。
我说我看见了蛟褫,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是闭着眼睛的。我悚然睁开眼,正看到四叔的眼睛。我脊椎骨窜上一阵凉气,结结巴巴地说我难不成是开天眼了,他没回我的话,看着我,眼神说不清地怪异复杂。
陆萧那时的眼神变化,十分富有戏剧色彩。我最初睁眼乍然看到他在看着我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在我身上,显出几丝茫然无措。
等到被我冷不丁问了那么一声,有那么零点几秒的时间,他瞪着我看,眼神憋屈得很,十分埋怨我的样子,那双眼睛简直要说“怪你,都怪你,这他妈的全怪你”!
当然,这些全是我之后回想起来的,当时陆萧那个古怪的眼神直让我觉得尾椎骨冻得发痛,全身上下说不出得难受,哪有力气去想这些。等到四叔终于抽了下嘴角舒舒服服地又歪回沙发上,我才觉得自己喘了口大气。那只蛟褫盘在沙发扶手上,亲昵地蹭到了四叔胳膊边上。
我十分惊诧这小家伙的投敌叛变的速度,正深感忧虑,四叔摸摸下巴,说我这大略可算作是天眼。他指指蛟褫又指指我,说我和这家伙一样,能辨阴阳,天生的。
我看看蛟褫又看看他,只觉得哪里都不对,吭哧了半晌才说老子是人,活的。
他说我魂魄不全。
我说老子有生辰有八字,三魂七魄齐全得很。他说我三魂七魄是全的,但每一魂一魄都有残缺。
我傻了,问我剩下的魂魄在哪?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于爆发,说马勒戈壁的,我这个傻波伊都不知道,他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