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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第三十六章 ...

  •   景颐早早地醒了,他有些认床,早年时常留宿临华殿的时候还好,如今许久不曾在临华殿中歇下,难免睡不惯。

      景皓平稳绵长的呼吸就在耳边,毫无仪态地把手脚都搭在他身上,恨不得整个人合身抱上来一样,景颐心说难怪方才会做了噩梦,原来是真被压着了。迟疑了一下睁开眼看了一眼,外间天色还很沉,殿内只在稍远的地方点了一盏如豆的小灯,约摸着还很早,不过他无意再睡下去。

      心脏因为方才的梦境剧烈地跳动着,让他整个人都有些虚软,加上他的宝贝侄儿这么摊手摊脚的压在他身上,越发的胸闷气短起来。不过他稍稍犹疑了一下就没有伸手去推开对方,等到早上还有大朝会,要是现在不小心把皇帝弄醒了,恐怕待会儿又睡不着,到大朝会的时候难免精神不好,那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这样想着,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把叫人弄些茶水来的念头也打消了,慢慢地睁开眼开始回味方才的梦境。

      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其实算是很年轻的,又面嫩,哪怕考中进士都只会被赞一声年少有为。但其实也不年轻了,寻常官宦人家或者宗室里的子弟,娶妻早的,到这个年纪,年长的儿女都要谈婚论嫁了。

      初回洛阳的时候他还笑章舜卿,才大他几岁的年纪,未届不惑就满口的老胳膊老腿老腰老脸,好像已经七老八十一样,可到现在不还是台省诸相里最年轻的一个。

      现在想想,心性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前两年闲居的时候还好,如今他倒是可以况味出他章家阿兄的慨然了。原来到了这个年纪是最容易感伤世情的,尤其像他章家阿兄那样冲龄便在御前侍从的,或是他这样自幼生在帝王家的,都是惯见风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一过,到三十岁,精力开始有些不济了,性子也没有那么冲了,就会渐渐地觉得自己老了。

      人老不老还两说,心是真的有点老了。寻常人哪怕二十岁中举,到四十岁也不过是二十年宦游,他章家阿兄到现在,还不到四十岁,已然入朝三十载了。他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幼生在帝王家,顺风顺水一世太平富贵的自然安逸,偏他没有这个福气,到现在明明是正当年的时候,已落得五劳七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久好活。

      自昭帝传国,继位和帝惠帝都是久病缠绵寿数不永,父兄皆是这般,原就不是什么好的家传。他倒本来还算康健,但自从那次遇刺之后便听天由命起来,秉国之后直接间接杀的人更是多了,竟也算是惯见生死。

      可刚才的梦还是让他怕了,到现在都一阵阵的胸闷发慌。虽然按照周公解梦的说法,梦虽不吉,但反映世事,却当不是凶兆,反而是可喜可贺的。

      可也够吓人的了。

      在被褥下的手摸索着握住了压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又从手臂向下摸索,很认真地握住了对方的手指,而后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手指顶开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般握着,像是呓语一样轻轻地叹了一声:“皓儿……”

      他仔细想了很久,除了在九岁上的时候一场风寒发得峻急,颇有几分凶险之外,皇帝的身子骨一直都是很好的,远比自己的和朝中诸多大臣来得健朗,但是这样的健朗未必能当真,他的第五个兄长也一直都是健朗的,却在十三岁的时候忽然因为伤寒病倒,未及旬月便夭折。天子现在虽然虚岁都有十九了,可还没满二十岁,在户籍薄上都还没成丁,何况坐在这个位置上,再健朗都抵不过有人居心叵测。

      总有人居心叵测的,再怎么防备都只嫌不够周密。

      景颐慢慢地垂了眼,心口剧烈地震颤终于被耳边沉稳规律的呼吸安抚,无意识地收紧了和对方交握的手指,却听到了一声有些朦胧的探问:“皇叔……?”

      不知算不算醒来的天子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又放弃了似得闭了回去,不以为忤地把他的手握紧了些,连带整个人都更向他蹭了蹭,用带了很浓鼻音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磁性音色咕哝道:“还早啊,皇叔再睡会儿吧,还有朝会呢……觉得冷就靠到朕怀里来好了。”

      说着就自顾自地睡着了,不一会儿还打起了小呼噜,景颐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听他睡熟了,才很小声很小声地笑着说:“嫌冷就靠在你怀里,那嫌重呢?总不能推开你。”

      不会推开的。

      怎么舍得推开呢。

      想了想,用另一只手挣扎着捏了捏皇帝的鼻尖,景皓咕哝了一声,不打呼噜了,仍旧蹭着他,景颐这才闭上眼,听着耳边规律的呼吸声,居然就这么又睡了过去。

      醒过来再睡下去就会格外朦胧些,这一回的梦境让人十分流连,也不知过去多久,他隐约听到耳边各色的声响,只是翻身向里埋在被子里不愿睁眼,直到有人坚持不懈地摇着他,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告假……本王今日要告假……”

      “殿下,今天可是正旦大朝啊。”

      有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坚持不懈地骚扰他,他哼了一声,缩到了贴着墙的地方不肯理会。凭他的身份,哪怕是祭天大典都告得病的,何况是区区正旦大朝呢?

      到底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还敢和他顶嘴,这样没眼色的东西,也是能放进他的寝室来伺候的么?琳琅真是越来越不会办事了。

      却听那个声音苦巴巴地向另一个人倾诉:“陛下,您看这……”

      陛下?

      他依稀像是抓住了些什么头绪,可是芳草缤纷落英鲜美的梦境攫着他不肯放开,粉雕玉琢的小景皓拽着他的下摆硬要给他喂宫里秘制的杏仁酥,阿姊拿着宫扇掩面在旁边笑得乐不可支,而皇兄正拉着章家阿兄下棋,不时向这里看,也是笑得和煦,满园里和乐融融得好像春光一样。

      他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梦境比较可人,于是又往被子底下溜了点,连脸都捂在了被子下。

      又有人不知好歹地过来摇他,居然还胆大包天地要掀他的被子,他恨恨地皱起了眉头,却听来人叠声唤着:“皇叔,皇叔?该起了皇叔。”

      皇……叔……?

      这下子,从天子家宴到留宿临华殿就全都想起来了,自己还是和自家的皇帝侄儿在一张榻上睡了一晚上的也想起来了。

      景颐愣了愣,猛地就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却和爬到了榻上俯身摇晃他的景皓撞了个正着。

      正手忙脚乱想把已经穿戴好了的天子从太傅豫王殿下的榻上拉下来的玉锦和德让,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天底下第一尊贵的脑袋和第二尊贵的脑袋对撞出了一声钝响……听着都疼。

      承明十三年的第一次早朝还未开始就出了这样大的事故,委实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玉锦和德让急急忙忙上去一左一右扶住了捂着额头被撞得头晕眼花的天子,把他从那张榻上架了下来,而直接被撞得躺回去了的豫王殿下好像状况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景皓吸着凉气使劲眨了眨眼,挥开了玉锦和德让坐回榻边,一只手还按着额头,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拉他皇叔的手:“皇叔你怎么样,嘶,你没事吧……”

      景颐也是倒吸凉气,这一代代青出于蓝当真是可喜,侄儿的脑门比他的硬这么多,真是、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说着就又坐了起来,头还有些晕眩,泪眼朦胧得颇有些视物不清,却还是敷衍道:“臣没事,多谢陛下关怀……”说着努力端起气势扫了一众目瞪口呆的内侍一眼,恨恨地捶床道:“你们这些奴才都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拿冷手巾给陛下敷一敷!少时上殿要是陛下的额头肿了,本王一个都,都饶不了你们这些混账!”

      德让当即领人去取冰块和手巾来,要备还得备两份,哪怕天子的额头没有肿,太傅豫王殿下的额头也是不能肿的,否则天子可也饶不了他们。玉锦则是先叫人拿了银盆里预备给这两位洗脸的手巾先绞了敷上,又看见景颐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坐在那里,慌忙叫人取来那件白狐裘为这位殿下披上,好容易弄妥帖了,那边德让急匆匆带人拿了冰块来,生怕两位至尊至贵的“伤患”被冰块冻着,在那冰块外用厚实得丝光水滑的蜀锦裹了七八层才帮那二位按在额角上。

      今日是正旦大朝,景皓一身衮服都穿好了,但各色配饰都未着,冕旒也不曾带,如今捂着额头坐在榻边,岂止是狼狈,连梳好的发髻都要重新整理;景颐更尚未起身,好容易凭着那冰块清醒了些,陡然看见景皓的衮服,惊了一下:“什么时辰了?”

      景皓闻声抬眼看了他叔父一眼,忽然就笑出声来:“皇叔不是要告假么?现在朕准了。”

      被取笑了的那一个立时脸热地连冰镇都压不下来,抿了抿唇,转而恶狠狠地瞪着为自己按着冰块的德让:“还不快为本王洗漱更衣,耽误了朝会,真当本王不能代天子处置你们么!”

      景皓笑得更厉害,身侧是女官百般为难的帮他按着敷额角的冰块还要注意姿势不能耽误天子大笑,身后的玉锦更是为难,握着天子已经散下来发髻的长发怎么梳都不好,心说再这样下去倒是真的要耽误大朝会了,只能稍稍紧了紧手,轻轻拽了主子的头发一下:“陛下!”

      年轻的天子皱了皱眉头乖乖坐好,但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笑,这才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伺候皇叔洗漱穿衣,耽误了正旦大朝,到时候皇叔要怎么发落你们,朕可不拦着。”

      殿中又是一阵忙乱,紧赶慢赶竟还来得及用些点心垫垫肚子,只是正旦大朝的时候章舜卿情不自禁的瞥了瞥站在自己身前的豫王额上那一大块红痕,又偷眼看了看天子十二旒后的脑门上似乎隐约也能看见的一大块红痕,心里一阵犯嘀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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