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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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当日是在明德殿中信誓旦旦的答应过了，但是景颐该走不开身还是走不开身。需知人情往来自古就是华夏一大无法罢黜的缛节，何况越是临近大典的时节，进京的便越是些宗室藩王。昭帝一脉的辈分不大不小，各宗算来，倒是叔伯兄弟都有，景颐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免有些个老哥哥小叔叔的需得拜会或是邀宴。
该整顿或是邀买的人心要整顿邀买，该敲打提点的也要紧着敲打提点，景颐总揽辅摄，将来是不可能一个个藩镇军州再去拜会的，要确立起在朝野中的权威，此番恰是最好的时机。
唯一烦恼的就是明德殿那边不好敷衍，倒是在与章舜卿抱怨的时候，整个人都埋在公文后面的尚书左丞大人扒开了面前那几摞表章手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脸不耐地问道：“陛下的伴读还未选好么？”
章舜卿是景颐所挑选的明德殿侍讲学士之一，他本身就有翰林学士的馆职在，倒是不会显得突兀，反而是在尚书令老病，左右仆射虚位的时候把他安插进尚书台做这个尚书左丞来的更费事一些。所以他以天子的讲师的身份问起伴读的人选，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但景颐立时就捕捉到了他的话中的重点——天子年幼，身边不是侍奉的宫人侍女就只有每日里那些负责教导侍讲学士和礼官，后宫里唯二的那个孩子今年才四岁，说话都还不能达意，也没法和他的皇兄玩到一起去。
那个孩子很寂寞。
所以才会这么粘着自己这个叔叔吧？
眼见着如今的尚书台二把手说完那一句便把自己埋回了公文后面，景颐寻思了一会儿什么时候能给他加个平章事的职衔，以顺理成章晋入宰辅班子后，便开始思考给自家皇帝侄儿寻个伴当的可能性。
要为天子甄选伴读，必然是要比选皇子的伴读更为繁琐严格的，从家世年纪人品才貌都要细细挑选，不比选妃选秀来得简单，倘使因为伴读品行不正，带坏了天子，那才是天大的干系呢。
不过眼下既然只是权宜，景颐倒是一下子就想到了个恰当的人选，隔日就把镇远侯世子段殊领到了明德殿。
段殊的身世倒也算是一等一的显赫了，父亲是封疆大吏世袭侯爵，母亲是大长公主，舅父是摄政王，还有两个表弟，一个是当朝天子，另一个虽然年幼，将来也必然是个亲王。
他与景皓虽是姑表兄弟，但是毕竟年龄大了好些，又是在军中长大的，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性子，让他前去伴驾倒也有趣。景颐这般做更是卖给了镇远侯一个天大的人情，封疆大吏藩镇世家，自古最怕帝心见疑，景皓如今尚且年幼，将来秉国，少说还有三四十年的天子要做，若是能让镇远侯世子早早地在年幼的天子心里留下一个亲近可信的印象，于段家三代都是福荫。故而他在提出这事儿之后，段琦也是满口答应的。
段殊毕竟也是显贵出身，虽然长在军中，性子多少太过豪阔了一些，但该有的教养也是分毫不差，景皓极爱听他说起边镇的风物和军中的见闻，以及进京的时候，一路上所见的风土人情与遇到的趣事。
景颐本就对段殊颇有些喜欢，见他与景皓投缘，又能拖住那孩子的心思，不由放心了许多，倒是章舜卿去明德殿讲了几天课后，无意间透露出了几分对段殊的不喜。景颐随口追问了些，不想章舜卿把两道刀似的眉锋略蹙了起来些，斟酌了许久才道：“镇远侯世子的眼神里透着狼性，看着就不舒服。更怕他带野了陛下的心，如今天子年幼，若是种下了一战封疆夸耀武功的念头，将来于国于民都不是幸事。”
大齐的摄政王只听进了后半段，倒把前半句当说笑，只道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狼性，虽说在军中长大难免养野了性子，可到底是皇亲国戚当朝显贵，能有多出格不成？
万万没想到的是，几日之后的郊祭大典上，他自己个儿就被自家这个好外甥伙同自家皇帝侄儿坑了个结结实实。
景皓一直都没有放弃叫自家皇叔一道登圜丘祭天的念头，只是无论是学士礼官还是皇叔本人都反对得十分激烈，他也就没了主意，如今多了个文武全才的表兄，倒是有了商量的伴，那日午歇的时候，他坐在明德殿的偏殿里，拉着段殊的手便认真的将这件事说了。
这镇远侯世子也非是等闲，镇远侯一家在幽州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直压过辖理幽州军政的刺史和司马，他是侯爷的嫡长子，生母河阳大长公主身份岂止尊荣，更是性子温和，又素来溺爱他，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已经是个混世小魔王，这才被他父亲带在军中教养。这些年虽说脾气收敛了些，但也更多了一份戾气与天不怕地不怕的胆气来——否则也不至于做出和皇帝凑到一块去算计他的母舅、当朝的摄政王这种事来了。
一个孩子和一个半大小子聚在一起眉飞色舞地商讨了许多，到最后有了决定，午歇也就差不多了。
下午的经筵是章舜卿侍讲的，他为人一向清傲方正，才学虽好却失之柔顺，不如驸马都尉宋游来的平易近人，但胜在满腹诗书确属当朝之冠，又有与先帝的那份情谊在，对年幼的天子倒也格外的温和些。
天子听讲也不能在玉阶金座上高踞，自然是在殿下摆了桌椅，先是侍讲学士对天子行君臣礼，天子按例要还半礼的师生礼——若是三公三孤这般的正名帝师，便是要还全礼的——而后才是彼此就坐开讲。
无论是东宫侍讲学士还是明德殿侍讲学士，总归都是臣子，不少人是不敢受储君或天子那半礼的还礼的，然而章舜卿简傲惯了，受礼倒是受得大方，只是才拿起了书，就瞥见了一旁搬了书案一同听讲的段殊，秋水翎刀般风流锐利的双眉又忍不住向眉心蹙起了些。
毕竟还在君前侍讲，他这一点眉头蹙得极隐秘，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这也是他素性简傲，多年来又常在宫廷官场与一些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练出来的——但本来神游天外的那位镇远侯世子倒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响动，猛地就朝他看了过来，敏锐得像是野兽，章舜卿越看越觉得这个少年郎身上透着狼性，忍不住就把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但也仅止于此。
待到讲完了，章舜卿便合上了手中的书册，像是开讲前一半向景皓施了一礼，想了想前几日听得宋游与自己闲谈时提到的，太常院的礼官们被今上闹得很是头疼，便又忍不住稍稍叮嘱了几句：“臣忝为侍讲学士，斗胆启奏陛下，再过几日便是出郊祭天的大典，陛下新践帝位，断不可有所疏失，兹事体大，万望慎重。”
景皓很是像模像样地道：“爱卿放心罢，那些礼仪朕已经都记熟了。”
然而等章舜卿退到了殿外，他回玉阶上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和自家表兄交换了个顽童做下恶作剧时候心照不宣的眼神。
到了近傍晚的时候，景颐赶在景皓晚膳之前过来谒见，只道是天气寒冷，又将帝袍礼服重新加厚赶制了一身，叫他少时试试是否合身。
似乎是为了补偿去岁的夏天太过闷热的缘故，今年冬里冷得很，然而祭典上的一应袍服都是有定制的，不会说要加件衣裳裘袄什么的，故而只能将帝袍礼服重新做厚了，以免到时候年幼的天子因为大典而伤风受寒。
昭帝一脉素来子嗣单薄得紧，景颐这一辈的皇子有十余个，养大了的却只有先帝、他和废燕王景预三个。先帝驾崩的时候也不过是四十上下的年纪，更是于崩逝前两年便已缠绵病榻了，景皓虽说看着身体还好，但是无论景颐还是太后都不敢轻忽了他的康健。
若是年幼的天子紧跟着先帝不幸重病乃至于夭折，无论到底是什么根由，景颐这个皇叔摄政王肯定是首当其冲百口莫辩，哪怕是说清楚了，那点贤明人望定然是要毁个干净的，他不敢担这个风险。
景皓听了自家皇叔解释了重制礼服的因由，却是认定了自家皇叔是关爱自个儿，又想着自己过几天的谋划，便转头抓着皇叔的手要他陪自己一道用膳。
他这般做也不是一次两次，景颐几乎是习惯了的，被拉着手左一摇右一晃心里就软了下来，便只是在出殿时叮嘱了身边的侍从叫他去谢了平南侯的邀约，改约到稍晚时候过府小叙。
段殊因为没有差遣，不能在宫中留过初更，故而早早的回去了，景颐是特许的出入宫禁，三更之前都是可以叫开宫门的，便在这里陪着自家侄儿用晚膳。
然而陪天子用膳并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差事，不仅礼节讲究极多，更要应付一个六岁孩子的种种突发奇想，若叫他自己选，他宁可回府喝粥，也好过被赐了满满一碗各色的甜口菜肴并精细糕点——这都是孩子喜欢的，景皓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喜欢的吃食都叫给他挟上一份，却不知道他从来不怎么能吃甜食，不留神吃多了就烧心，但陪膳的规矩就是不能尽、不能剩，堆满了碗头，想不吃也不行。
待到陪自家侄儿吃过了饭，又亲眼看他试过了新赶制的袍服，景颐这才告退回府，临走前还是不忘稍稍交代几句关于郊祭的种种，景皓自然是一脸乖巧的满口答应，景颐尚有应酬，倒也不疑有他，便没有看见那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得逞的狡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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