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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新君登极的典礼异常的繁琐,先帝下葬的事宜也要加紧处理,景颐作为顾命摄政王,一连十几日都没能回府,索性在前朝的含光殿收拾着住下了。

      先帝的谥号已经议定了,太常寺和礼部送上来的是“恭”和“惠”,景颐盯着奏本上的“柔质慈民曰惠”看了许久,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又看了“执事坚固曰恭”,眸光略沉了沉,朱笔悬空了许久,终究还是定了惠字。

      礼官儒臣虽有微言,但宰执重臣们都不愿因为这种事情和摄政王起争执——毕竟何放的血还洇在宫门前的青砖缝里,何太尉府上却连丧都不敢发——所以这个谥号并未掀起什么波澜,然而即使景颐自己也知道这个所谓的美谥暗含讽议,可他毕竟不是圣人,有些怨怼到底是轻易放不下的,就像是有些过错,无论如何都不应被原谅。

      但他也不愿意纠缠不清,于是大行皇帝的谥号被一笔带过,太常寺和礼部却又有了新的差事:明春新帝改元,要定下年号。

      拟上来待选的三个年号分别是元治,承明和永宁。俱是承平景愿,中规中矩,景颐不愿再擅专,索性在金龙沉香笺上将这三个年号端正的写好送到了年幼的天子面前。

      正在麟趾殿内被蔡太后看着背“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的景皓眨巴了一下眼睛转头看向身后的屏风,屏风后的蔡太后沉默了许久,似是老神在在地念完了剩下的半篇心经才缓缓道道:“摄政王请的是圣裁,不是懿旨。皇儿当自决之。”

      景皓于是又眨了眨眼眼睛,看向自家皇叔:“朕年幼识浅,不知皇叔觉得哪个好些?”

      年幼的天子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子,长长的睫毛又弯又翘,眨眼的时候半是俏皮,半带娇憨,说话时虽竭力想要装得正经些,却还是难脱稚气。景颐忍着给他递块糕饼的冲动,柔声答道:“能效先代仁政是谓承,威德照临四方是谓明,故臣以为,三者以承明为佳。然元治和永宁自也是好的……”

      话尚未说完,景皓脆脆的童声已经在麟趾殿内响了起来:“那便用承明罢。”

      他答得干脆,倒叫景颐略怔了怔,初掌朝政这些日子不是与宰执论政就是与儒臣议礼,鲜有顺利的时候——他到底还年轻,又是个亲王,在朝中本无甚根基。虽说是顾命摄政,在那些老臣眼里,他与景皓也不过是“竖子”和“襁褓”的区别——已经很久没有被如此爽快的认同过了,于是带着些许讶然抬眼看向自家侄儿,那孩子却略歪了歪头,向他露出一个带些讨好意味的明媚笑靥来。

      景颐便又是一愣,旋即摇头失笑,倒是屏风后的蔡太后说话了:“本宫也以为承明甚好,既然皇儿也如此想,那便这么定了吧。”

      景颐颔首应下,复又抬头看了看麟趾殿内挂着的文帝所题的“谨身思齐”的匾额,略微沉吟后款款地道:“臣还有一事启奏。先帝宾天前已卧病许久,诸多安排未能详尽,如今陛下业已登基,当依宣帝故事,于朝中择选侍讲学士,并移驾明德殿听政。”

      按说新任天子的老师应当由先帝择定,只是本朝的三公三孤地位极高,往往虚设或作为宰辅们身后的追赠,那象征着当朝正一品的绣金紫绶带太过尊崇,鲜有朝臣能在致仕前获此职衔,若有,多半是作为大行皇帝的托孤顾命之臣。而作为宰执之中的首辅,必然公务繁忙,便要由这些帝师择选合适的侍讲学士为年幼的天子开蒙。

      再者,既然已经成了大齐天子,那读书的地方便不能是太子和诸皇子就学的麟趾殿,而理所当然的该是历代帝王听政视事的明德殿。

      偏偏本朝的境况有些特殊,先帝托孤顾命的对象并非是宰执们或是哪位朝臣,而是景颐这个皇弟,故而为幼帝选择侍讲学士的职责也落在了景颐肩上,今次提起,说是启奏,不过是提醒而已。

      毕竟蔡太后的屏风可以放在麟趾殿,却断不能放上明德殿的玉阶。

      屏风后果然再没有传出声音,景皓疑惑地回头看了两次,又有些拿不准地望向景颐,这才点了点头道:“一切依皇叔所奏。”

      走出麟趾殿的时候,景颐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一片羽状的轻絮打着旋落下来,恰跌碎在他脚边,而后是两片、三片乃至于更多。景颐慢条斯理地将手笼在了袖里,身后的内侍忙趋近了为他打伞,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簌簌声,大齐的摄政王殿下信然将右脚一抬迈出了半步,却又幽幽地收回了,只静静在阶前站着,直到贴身内侍唤人将烧着暖炉的肩舆抬到了他脚边。

      这场雪下得很大,远非景皓登基前那一夜的细碎雪珠可以相比,洋洋洒洒便落了半月有余。

      摄政王理政的处所也已选定,就在明德殿左侧的临华殿内。

      在冗杂繁复颇有刁难意味的公文里埋首半晌的景颐放下了手中的玉笔,抿了口茶稍事休息。朝中大臣许多都是他父皇当政时候的老臣,三朝元老难免骄矜,如今主少国疑,他这个摄政王也算得少不更事,便竟一个个越发放肆起来,纸笔墨端多多少少总有刁难,让处理国事本就不轻松的景颐越发的头疼。虽然越级将宋游提拔到了中书省副贰的位置上,又简拔了一批年轻勤勉的官员,仍旧觉得每日里都吃力得紧。

      看来要加紧在宰执班里安插下自己的人手才是。

      思及此,恰有执事太监循例进来添碳,他重新提笔的同时下意识地指示对方将炭火烧得再旺一些,向桌案这里再靠近一些,待到那执事太监退下了,他便将空闲的那只手掌按在刺冷酸乏的右膝上捂了一会儿,这才又看了几份奏折。

      因为暖热和缺氧导致的那种磨人的眩晕感渐次泛了上来,他不得不再次放下笔,用冰凉的手指在太阳穴上重重地揉按了几下,太过急躁的动作揉松了收束得并不严谨的鬓角,他用手指撩起了那缕垂落的发,正欲别回耳后,却意外瞥见了一点点和外间覆雪的楼阁一般刺目的白。

      大齐的摄政王殿下用一种极其优雅沉静的姿态缓缓地将那缕鬓发拉到眼前,如墨的细软青丝间混杂着一根白得发亮的发,他沉默了一会儿,小心地将之从那些黑发中挑了出来,捻住发尾在食指上绕了三圈,而后狠狠地一扯。

      那丝静静卧在他掌心的长发白得并不纯粹,靠近发尾处尚有一截仍是墨色,但景颐仍旧是狠狠地攥紧了手心。

      他才十九岁,居然已经有了白发。

      果然不应该再与那帮老朽纠缠不清,他宝贵的时间与精力,委实不该消磨在这般左支右绌的案牍劳形之上。

      几日之后,湖州知府章舜卿入京谒阙,待到宫门司递上奏表又去吏部报备之后,这位年轻有为的知府大人的车马便径自往摄政王府上去了。

      豫王府的司阍自从自家王爷当上摄政王后也是水涨船高,越发的有了气派,虽然还不敢专横跋扈,但是对着京中这些大小官员倒也越发的不卑不亢了起来,方才接下了一个三品官的帖子,仍旧婉言道自家王爷正在休息,将人请到花厅奉茶,眼下见到又有人递了帖子来,不免轻慢,只看了一眼那落款的官职,便将帖子扣在了一旁:“王爷正在休息,这位大人请到花厅用茶稍候……”

      一个清越柔和却有些倨傲的嗓音款款地响起:“本官与他豫王殿下相识至今,烹茶对饮的时候虽多,约在花厅却是第一次。”

      司阍这些日子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大的口气,不由纳闷,心念着不过是一个谒阙的知府而已,怎么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待到抬头一看,却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这不是章公……章府台么?!小人真是昏了头了,您快请进,殿下正在书房,来人!快带章府台去王爷的书房——”

      身后等着拜会摄政王、又亲眼目睹了先前那个挂着三品之职的外戚被请去花厅喝茶的众官吃惊,纷纷打量眼前这个口气极大,却只穿了湖蓝的四品袍服的清秀青年,更是暗自议论纷纷了起来。

      便有人轻轻道:“这不是章家二公子舜卿么?……似乎许久没有在京城看见到了。”

      章舜卿并不管身后的议论声,只是兀自随着引路的内侍向里行去,他生的端正,虽也算得上清秀,却并不很出众,却别有一种清冽的气质,下颔微微昂着,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份世家子弟独有的清贵高华来。

      他是宰执家的子弟,襁褓中便恩萌了官身,因为年纪合适,母亲与靖和帝的宠妃又是姊妹,自小聪颖颇有才名,故而年幼时便被选入麟趾殿伴皇子们读书,靖和帝和先帝都对他很是喜爱,束发之后便也一直在殿中伴驾。先帝对他很是赏识,甚至一度意欲将他提拔入翰林院。然而这位章二公子素性高傲,竟是放下了天大的恩典不要,重又参加了礼部试和殿试,乃是钦点的榜眼郎。

      他年纪较景颐大出好几岁,倒无甚伴读之谊,只因昔年伴驾时,景颐这个丧母不久的皇弟是被先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先帝宵衣旰食忙于国政,便常将皇弟交予他教导看顾,自此结下了一份亦师亦友亦兄的笃深交情。

      哪怕是景颐束发出宫、封王开府后,两人的关系也从未生疏过,直到前些年他出外,方才联系得少了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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