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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三章 ...

  •   事情既定下了,自然要商榷出使的细节。

      大齐开国百余年都鲜有这般规格的出使,摄政王的仪仗该比照何等旧例就争了许久。那些车马卫队鼓乐仪仗,乃至于天子旌节黄旄白钺有的甚至都要赶制出来,这些还便罢了,使团的随员也都是要好好斟酌的。

      攸关生民的大功,谁都舍不得推给别人,故而使团随员的人选争执得也很厉害。宰执们倒是消停了,毕竟摄政王离京,天子又未亲政,朝中诸事必然要交予宰执们打理,副使之职本该是由太常卿或是礼部尚书出任,景颐偏偏执意选了户部尚书宋游。

      倒也不是一意孤行力排众议,大齐的摄政王殿下娓娓道来,说是届时两国交好,必要重开边邑互市,宋尚书曾于礼部任职多年,于礼数之类的本就熟稔,是极合适的人选,更兼掌理户部,最是合适交涉互市的条款。

      出使的细节敲定之后,景颐便开始着手安排朝中的政务。

      虽然为示诚意,对方愿将会面的地点选在毗邻大齐边地重镇幽州的新州,还是一个当权的太后搭一个年幼的新帝,以此换取与大齐真正的当家人一晤,算得上诚意十足了。但景颐到底是先帝钦命的托孤摄政,总揽朝政于一身,权位之高重,几与人君无异,此次离京,自然不免有一番交接要做。

      朝中首辅之职必然是要交给章舜卿的,但他在朝中以南面为君之姿经营十载,明里暗里的势力都不只是区区一个章舜卿就可以全数接过的,又有许多的变故要思量布置应变,更有诸多事务权柄要交割,这般诸事琐碎,加上摄政王殿下出行的仪仗卤薄、属官扈从、元随亲军以及使团中大小差遣都要一一安排检点,前前后后,竟是拖沓了一月有余。

      如此一来,行程就不免有些紧张了。

      景颐一路里都敦促疾行,他有意到了幽州之后先行整顿军务,毕竟元庭与大齐交恶了一个甲子,如今虽说是和谈,到底不能没了防备,何况既然事后免不了谈判,陈兵边镇夸耀武功也能为手头加码。途中景颐更不停地在延边各地抽调几路军州的精兵和甲胄往两国边界,但又要考量着各地边军的军力,以免有人乘虚而入,抽调的军力也要细细敲定,而各路兵马索需的军需粮秣更是一桩躲不过的细务,虽然不必景颐事事躬亲,但只是拿主意也并不是那么俭省的事情。

      洛阳方面,虽说景颐向来对章舜卿信重倚仗,却也不敢说全然放手,为了时刻掌握朝中动向,便定了要事快马急递,无事五日一呈的传讯。

      再三拒绝了他那皇帝侄儿要求同往的念头之后使团终于成行,因为先前的安排极尽周详,竟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走了月余,除了不知是否闹脾气的天子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旧例跑出宫去畋猎,而大臣们居然没拦住他之外,也算的是平安无事。

      如是转瞬间窗外风物已是几番变换,渐渐地便近了幽州。

      是日掌灯时分,才看过按例五日一呈递的京中政务简报的景颐邀了作为副使的宋游小酌。此间是陈州地界,特产的名酒玉楼春入口甘醇绵厚,微沁花香,仿佛春风过玉楼,光名字就自带三分风流。

      景颐晃着青玉琢出的薄胎玉杯浅浅抿了一口酒,回味了片刻口笑道:“这酒虽号是玉楼春,但甜冽中已带烈意,果然是到了北地了。按照如此进度,再有旬日行程,便要到幽州地界了。”

      “也是殿下敦促得紧,一路穿州过府,从不驻跸迁延。”宋游与景颐是惯熟了的郎舅,虽然称呼位分还是要守,但这边对酌的时候却毫不拘谨,反而语气中很是带了亲热,也不顾景颐还不曾动筷,已是自顾自夹了一块鹿肉脯,“其实倒也不必这么赶的。”

      景颐又抿了一口酒,而后一边提着酒壶将自己杯中添满了,又为宋游杯中满上——此番对酌的性质非常私密,并无侍女仆从在场——一边淡淡笑着瞥了宋游一眼:“这一来么,幽州地界总还是有一番布置要做,到得越早,越是游刃有余,二来么……你宋与归扪心自问,当真不比本王更急切么?”

      宋游正嚼着鹿脯,闻言也不分辩,只是细细嚼完慢慢咽下,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地道:“此番副使之职,本该由礼部舒尚书来领,殿下钧命厚意,臣感铭于心。”

      “那日母妃灵前,你问本王可愿叫你一声姐夫,自那日后,便是正式定下了郎舅之分。既然如此,你我郎舅之间,难道还要论什么人情亏欠么?”景颐仰了颈,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曼声沉吟道:“何况本王也不知此番带你来到底是否做错,毕竟自从上次一别……已经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呵,足以人事全非。但本王明白,倘若这番不带着你,只怕你要抱憾终身。本王实在是……不忍心。”

      宋游抿了抿唇,将手中的银镶牙筷搁下了,沉声道:“廿载流景太匆匆,人事全非本是该然,臣自知痴妄,却仍旧是情难以堪。只是这腔情意倘若是轻抛掷得了的……又怎么是能轻易抛掷得了的?故而此番,仍需谢过殿下厚意。”

      这一番话说得气氛一时凝滞,景颐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说话,好一会儿才想倒些酒,指尖还未触上壶身,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通禀:“殿下,有京中急递来。”

      于五日一报的呈文外另发急递,定然是洛京之中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景颐闻言不由一惊,忙唤人呈进来,宋游也收拾了心情,只看着景颐拆看呈文。

      对着烛光正能觑见那薄薄的笺纸上不过寥寥几行字,可大齐的摄政王还未看罢就已是怒上眉山,再反复看了几遍确认了没有遗漏后,更是狠狠地将笺纸往桌案上一拍,恶狠狠地骂道:“章倩臣人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捅出这样的漏子来,是这些年的宰执做得太安逸了么!”

      宋游知道景颐与章舜卿总角相交,素来亲近非常,远非寻常臣子能比,难得见景颐对章舜卿发这么大的脾气,心中不免好奇。他也向来知道章舜卿的才具,不信这位章相能捅出什么天大的漏子来,便瞥眼去看被景颐拍在掌下的那张笺纸,然而只在他指缝间看见了只言片语,便陡然色变,惊得直站起了身,颤声道:“什么?陛下不见了!”

      他急急望向景颐,而景颐的神情已经变了几番,由方才的惊怒失望变成了隐忍着痛楚的模样,另一只手按在胸口,似乎是想要吸气,吸到一半成了倒抽凉气,带着嘶声一点一点地呼吸着,宋游见他脸色瞬间苍白,心知不好,待要叫人,景颐已经将适才死死按在笺纸上的手抬起做了个制止的姿势,整个人靠在椅子里,半晌才道:“无事。”

      宋游抿唇不语,只看着他鬓角的汗迹,塞上秋来寒气日重,不是冷汗,难道是热的么?

      景颐好像是知道他的心思,放下了捂着胸口的手掌想要坐直身子,又闷闷地靠了回去,这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当真无恙。到底是养性功夫还不到,一旦悲喜惊怒太过,便要犯些症疾,缓缓就好。”

      宋游仍旧是蹙着眉头,一时也不答话,景颐明白他的意思,便也径自坐着顺气,慢慢地才能坐正身子,宋游见他脸色当真和缓了不少,方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以压抑的怒气又挂上了眉梢,景颐笑里带了三分戾气,高高挑着一边的眉梢道:“陛下先前不是闹着要秋闱畋猎么?先前总说要一道往新州去,只好应了他畋猎方才安生了,围场你也不是不知道,既然畋猎,平时落脚自然在青宫。咱们的陛下是何其宽仁的圣君,言道既然朕尚未亲政,诸卿便不必到青宫伴驾,照旧在宫城办公,若有要是要请示用玺再往青宫面圣即可。”

      似乎是还没有完全缓过来,景颐说完这段话便沉默了许久,伸手想要拿桌上的玉杯,宋游径自抬手拦了那杯玉楼春,快步走到一边倒了盏茶递予他。

      景颐很是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可仍旧是拿了桌上的薄胎玉杯,满饮了一杯玉楼春酒:“说是出宫畋猎散心习练骑射,连贴身的女官内侍都没带,章舜卿他们倒也心宽,居然真的任由陛下就这么去了!大约十几日前,忽然就传出天子卧病,起先只说是困倦惫懒,镇日想睡。渐渐地便躲在青宫不露脸了,倒也不传太医,说是小恙,无需兴师动众。又过了几日,请玺的奏疏迟迟不得批复,洛阳的那几个宰执才觉得不对,章舜卿倒是回过神来了带头闯了天子寝宫——寝宫中哪里还有天子?只有苏世儒和一个学口技的优伶!”

      “陛下带着玉玺出宫了?”宋游觉得这比方才知道天子不见了还更可怕,心里一时乱了分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有人逼宫?毕竟殿下此番出使,带走了一龙骧卫半数人马……”

      景颐回了他一声冷笑:“那京营十万禁军都是死的不成?本王做了快十年的摄政,还是真的不信能有人在洛阳翻出这么大的风浪来!还不是陛下自己带着玉玺跑了出来,那孩子,是铁了心要去新州啊。”

      最后一句语调极轻缓,但咬字一个比一个沉,仿佛把当国十年的威严气势全都用来发出这么几个音节来了一般慑人。

      宋游知道自家小舅子这番是当真气得狠了,也是天子做事当真太荒唐。一国之君带着玉玺白龙鱼服跑出了洛阳城这样的事,当真是闻所未闻,万一有个旦夕祸福,他真的是想都不敢想:“那现而今该如何是好?”

      景颐闭了眼,细碎地呼气吸气,眉心一点痛楚皱得更深了一些,半晌才朗声道:“来人!”当下便有值守的侍卫进来,便听得摄政王殿下四平八稳地道:“传令下去,本王身体不适,行辕暂住。”

      再睁开眼时,见了宋游颇有些不解的神色,便淡淡地解释道:“陛下自幼聪明绝顶,做事虽然执拗冲动,倒也周详。并非是那等无知无见的昏聩之君,他既然带着玉玺出宫,便是打定了要追使团的念头。其势必会循着使团行迹一路追来,想必是意欲先撵上本王,再乘着此时不及回京,又无法太过拖沓的念头,软磨硬泡强跟着去……他的性子你难道还不清楚么?真不知是像了谁。现如今也只能索性住了行程,等他自己找上门来便是了。”

      “你是笃定陛下一定会追来?”宋游话里带了些半信半疑的意味,“倘若陛下另有打算……”

      景颐端过了宋游适才倒来后放在桌角的茶盏,用碗盖拨着汤面上的浮沫慢条斯理轻啜了一口,方才悠悠地道:“只要陛下是自己出宫的,就一定会来。”

      毕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如果连对方那点心思计较都猜不透了,他就算是白活了这么快三十年。

      宋游见他一副料定了的样子,便也不质疑,只负着手在屋中转了几圈,紧皱着眉头问道:“那陛下当真来了,又待如何?难道真要带着陛下去新州不成!”

      景颐抿了抿唇不答话,慢条斯理极尽优雅地将茶盏搁回了桌上,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分作三口呼出,悠悠地道:“届时再议罢。”

      起初的惊怒过去后,心里除却担忧挂怀,竟是忍不住回想了起来——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什么事情,到头来,他居然都拗不过那个孩子。

      真真是冤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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