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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天完全暗下来之后,渐渐地就开始下些小雪珠,起初还很稀疏,慢慢地便密了,窸窸窣窣地覆在宫宇楼阁之上,便将这龙城凤阙一点点地妆成了琼楼玉宇。

      而今夜宫中,注定是不得安宁的。

      青竹杖敲在半覆了雪珠的青砖地上,并没有太过清脆的笃笃之声,景颐在太后居住的永寿殿外百步处便下了肩舆,自扶杖缓行,身后为他打伞的却不是平日里随侍身边的内侍,而是龙骧卫副统领吴思德。

      “韩统领已奉命接管了何将军的兵符,内外禁军已全部听命于皇后殿下与王爷的调遣。”吴思德身高八尺有余,长得壮硕过人,威风凛凛,此时随在景颐身后半步之处为他执伞,倒越发显得景颐清瘦单薄了起来。

      永寿殿的宫人早已入内通报,殿内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从前殿直到后殿太后寝宫之内,渐渐地就有了人声缭乱。

      景颐于永寿殿前殿阶下站定了,他身后的人便也跟着停住了脚步——并不仅是吴思德一人,还有一百名铁甲持枪、长大壮勇的龙骧卫,站定时手中长枪顿地,一声带着金属音色的闷响顿时就响彻了整个永寿殿。

      何太后的贴身女官才走出永寿殿,就被这一声金枪拄地的声响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旋即大着胆子喝问道:“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永寿殿,搅扰太后的安宁!”

      回应她的是景颐微愠的轻斥:“吴将军,龙骧卫中难道只操演武艺,无人教授礼仪么?永寿殿乃是太后的居所,如此无礼,若是惊扰了太后,尔等一个都跑不掉五十廷杖和八百里流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发髻上那不曾缉边的白麻带被风吹了起来,打在吴思德的脸上,那铮铮铁汉竟是立时跪倒,沉声道:“末将鲁莽,恳请王爷恕罪。”

      他身后那一百龙骧卫便也同时跪下,朗朗地道:“恳请王爷恕罪!”

      景颐蹙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随即对着面色苍白的老宫人露出一个柔和得甚至有那么点腼腆的笑来:“军中勇士,礼仪上不免有些欠缺,教姑姑见笑了……母后可起了么?烦请姑姑通报,儿臣景颐,特来向母后请安。”

      老尚宫强挤出一个笑来:“太后并未睡下,殿下要拜见的话,这便随老奴进去就是,只是……这些卫士……”

      景颐略一颔首,回头向吴思德道:“本王且进去向母后请安,尔等殿外布防,势必要拱卫太后的安全。”

      他的声音清冷冷的,满是天潢贵胄特有的倨傲,老尚宫眼看着那一百龙骧卫在吴思德的调遣下各自站好,心下惊慌,引景颐入殿的时候,腰都比往日压得要低上三分。

      明日就要成为大齐首位太皇太后的何太后已经到了看起来该当慈祥和善的年纪,然而她的颧骨太高,唇也太薄,眉眼里仍旧残留着年轻时候的锋利。将门虎女的杀伐气并没有被这巍巍宫阙消磨,反而竟似被什么滋养得越发深重,手中的菩提珠子再盘几转也消磨不去。

      看着眼前长身玉立未及弱冠的青年扶着杖礼数周全向她请安唤她母后,何太后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想起景预,只是安详而和缓地道:“豫王伤还未好,不必多礼。这么晚了,带着这么些龙骧卫过来,可是要搜捕什么要犯么?”

      景颐似是没听到老太后话中的明枪暗箭,反而笑得越发温柔孝顺:“母后这话说得,儿臣怎敢在母后宫中胡来呢?只是宫中出了些小乱子,皇嫂和儿臣唯恐逆贼惊扰了母后,故而特意着龙骧卫副统领领着一百精锐,拱卫永寿殿。此举实乃出于一片纯孝,请母后万勿多心才是。”

      何太后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出了什么事?”

      景颐略低了低头,俊美的面孔上再次露出了那种近乎于腼腆的柔和表情:“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那禁军统领、明威将军何放辜负天恩,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年轻的摄政王故意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平静,语调温柔得好似在哄骗受惊的妇人孺子:“不过母后大可放心,儿臣不负皇后所托,以龙璜玉符调龙骧卫平叛,已于三军之前将此獠枭首示众。”

      何太后猛地站了起来,同时狠狠地一掌拍在手边的几案上,犹挂着佛珠的右手直指向景颐的鼻尖,却说不出“你!”之外的话来。

      眼看着太后震怒,四周的宫女太监立时跪了一地,景颐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甚至稍稍分开了脚尖站着,将身体的重心放在了脚跟上,而后将肩膀打开了些,双手拄着那支青翠光洁的竹杖,摆出一副闲适得样子看着眼前的何太后:“事急从权,儿臣也是无奈,军心动乱,不诛首恶,无以安人心。然而儿臣相信何放虽图谋不轨,何太尉必然是忠烈不二的,此事定然不致于牵累到何氏一门……母后觉得,儿臣说得可对么?”

      太尉何盈正是何放之父,大行皇帝与燕王的母舅,太后的兄长。

      景颐这一句问询,直与威胁无异。

      何太后指着他鼻尖的手指因为惊怒而下意识地抖着,瞪大了眼睛反显得眼角纠缠的纹理越发深刻,景颐慢慢地垂下了眼帘,心说她是真的老了。

      到了这把年纪,就该当要学着慈祥平和一些,像寻常人家的老祖母一般,含饴弄孙,顶多是操心操心儿孙的婚事也就足够了,至于分家产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多说什么。老祖母总是偏爱幼子幺孙的,家产分偏颇了,没准好好的家业就因此败落,那样可就不好了。

      无论是何太后还是何太尉都已经老了,何家想要继续当富贵外戚倒是无碍,但若是想在这种关头搅风搅雨分一杯羹,未免就想的有些多了,何放的首级只是小小的告诫,如果还不知好歹,自有灭门绝嗣的下场等在后面。

      再抬眼的时候,何太后已经跌回了椅子上,似乎比片刻前又苍老了许多,那伸出的手指犹自颤着,垂死挣扎一般地不肯放下。

      “时辰不早了,母后还是早些歇下吧。”景颐恭敬地做了个长揖,像是个孝顺得无可挑剔的儿子一般,满怀关切地说道:“若是母后觉得心境不宁,难以入睡,还是要多拜拜佛、诵诵经。近来天凉,请母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儿臣不敢太多搅扰,这便告退了。”

      走回到永寿宫前殿檐下的时候,景颐并没有直接一步跨出,而是伸出手探了探,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雪停了?”

      吴思德执伞上前,一板一眼地答道:“方才停的。”

      景颐应了一声,垂首看向地上——这般细碎而短暂的雪珠是积不起来的,人来人往的地方早已看不见雪色,倒是宫阙殿宇的顶上,那皑皑的一层恐怕到明早都还能看见。

      “宋侍郎那边可有消息传来了?”景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孟冬的寒意侵入肺叶,激得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宋侍郎和韩统领已经分头开始搜索宫掖,只是一来后宫太大,二来到底还是有诸多不便,更不能惊动外面的群臣,所以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消息。”吴思德如实回禀,而后低下了头,只用余光偷偷地觑着这个怎么看都实在是单薄清瘦的摄政王。

      那扶着青竹杖的手十指尖尖修长白皙,比市井妇人的所谓柔荑都要保养得好,可握起剑来居然那么稳;眼睛像是温润的黑玉,可杀起人来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就是号称禁军精锐的龙骧卫,因为久不历战阵的缘故,突然见血,也不免有人心下惊骇。人的脑袋要掉下来可不仅是是碗大一个疤,那腔子里的血直直地喷出来,“流血五步”都不止。

      不过先前倒也不是没听说过,豫王殿下能文能武,弓马娴熟……想到这里又不免悄悄地瞥了眼他的右腿,心说这样的人物,居然落下了蹩疾,也真是可惜了。

      “不必跟来,本王想要一个人走走。”景颐却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只丢下这一句话,便拄着青竹杖,拖着那条疲惫疼痛的右腿慢慢地走开了,吴思德张了张嘴,心说太子还没找到,万一再丢了摄政王,可要如何是好。

      但这一句也只能埋在心里。

      龙骧卫说是禁军菁英,天子亲卫,归根结底,不过是大齐天子的家兵,拿着龙璜玉符的主子怎样吩咐便怎样做就是了,若是多嘴,几条命也不够丢的。

      但景颐要是真的出了事,他也定然逃不了干系的。

      眼看着那个一身素白衰缞的身影悠悠地越走越远,吴思德一招手,唤来了两个稳妥亲信的近卫,低声吩咐道:“你们两个,小心点跟着王爷,若是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报,若是来不及回报,一定要拼尽一切保护王爷的安全……知道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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