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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   段殊被召见的时候正是午后,他的表弟——大齐年少的天子正在澄心湖畔的水榭里乘凉,水面有风荷浑圆清举,亭榭四边垂了黄纱帐幔,横梁上悬着一个雕龙刻风的鎏金镂空香球,只有些淡淡的草药香气流出,约是驱蚊除虫的,御榻边另有一只高脚的仙鹤香炉,炉中香烟袅袅,流转出馥郁沉香。

      御榻上的少年不同于昔年初见时粉雕玉砌的稚软可爱,身量修长英气勃勃,长开了的眉目飞扬而锋锐,就如同刚崭露头角的幼龙,将来想必能出落成真正的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段殊不由心下感慨,昭帝一脉的俊美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只继承了母亲三分样貌,然而在幽州城里,也算得上一等一的俊美风流,来到洛阳亦是不逊,可惜不论是与那位摄政王舅舅相比,还是这位天子表弟相较,都未免长得太过粗糙了。

      略微感慨了一下,段殊恭敬地要向景皓行礼,景皓却早已摆手示意不必如此,又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御榻,笑着道:“表兄不必如此拘礼,快坐吧。几年不见,朕可是一直想着你呢。”
      段殊便笑着谢过了,倒也没有真的不知好歹地坐到御榻上去,而是在一旁备着的太师椅里坐下了,还只坐了一半椅面,腰背挺得板直,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年纪,那矫健鹰扬的精气神竟不逊于最精锐的龙骧卫军。

      景皓看得眼睛发亮,心想着,表兄不愧是年纪轻轻就上过战场,还杀敌扬名了的将门才俊,假以时日,必然是一代名将。

      他到底还年少,很是憧憬那沙场征伐追亡逐北的豪情,便当先问起了战场的事,段殊口才极好,将自己是怎么随军出征,又如何用从小苦练的连珠箭法射退了一队敌军,再怎么随着大队辗转征战,杀敌近八十,却因为种种原因,最终他父侯削减成了五十个斩首上报朝廷一一讲了。

      景皓听得正到兴头上,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的檇李吃了半个,津津有味地沉浸在段殊的描叙里,都忘了剩下那半个,偏有尚仪女官挑了帐幔进来道,恭恭敬敬地打断道:“陛下,少时还有经筵。”

      段殊便停下了,笑着道:“陛下,经筵要紧。”

      他这已经很有帝王气象了的表弟终于在下一刻现了原形,怏怏不乐地咬了一口手里剩下那半个李子,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样子。段殊见了险些笑出来,不免想起了家中的幼弟,又不由觉得这才像是个十岁的孩子,于是不动声色地等下文。

      没成想景皓一声不吭地将手里那半个李子吃完了,才叫过侍女净手,小大人似得叹了口气,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看向他:“看来今日不能再与表兄叙旧了……明日,明日表兄可有暇进宫陪朕谈天?”

      段殊忙站起了身,恭恭敬敬地道:“臣乐意之至。”

      景皓很是满意地露出个灿烂的笑来:“说了不必拘礼……那便说好。哎,诸卿为了个伴读人选争执了快半年,皇叔又不愿表个态,朕一个人当真是无趣,幸而表兄来了洛阳,今后便有人能陪朕说话了。”说完,又指向他之前吃剩的檇李核:“这李子不错,表兄拿些回去尝尝。听皇叔说,表兄现在是托了章先生在照顾?玉锦姐姐记下,也赐一份给章先生。”他说着,便自拂衣起身站起身,指着一个内侍对段殊道:“表兄若要在宫中玩赏,就让德让陪着你转一转,走得时候别忘记拿块出入宫禁的牌子,下次要来找朕说话也方便些,朕这就先去明德殿了。”

      说了,也不等段殊恭送,就自顾自出了亭子,然而走到亭外,不由又停了停,对着那个叫玉锦的女官道:“玉锦姐姐,快去取五个上好的檇李装一盘,这就送到临华殿去让皇叔尝尝,你留心些,皇叔若是喜欢,便叫人多送些到皇叔府上去。”

      段殊看着他说完后登上銮驾远远地去了,这才缓过神来,不由觉得自己这位君临天下的表弟虽然人长大了不少,但性子还是如当年一般可爱。

      在被那个叫德让的宦官带着赏御苑的时候段殊还在想当年的事,他那时候也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自家皇帝表弟想要让他皇叔陪祭圜丘,半是凑趣半是显摆,蔫儿坏地凑过去给自家表弟出主意,后来听说当真得手了,自己还得意洋洋地和书童说嘴,结果被才从青宫回来的父亲听见了,差点没被打死。

      想到这里,段殊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入京前母亲每每提到旧时在宫中时怎样的胆战心惊,末了还到天家情薄,要自己入京后切切小心。如今看来倒是母亲多虑了,摄政王虽说颇有些叫人摸不透深浅,但看那温文尔雅的做派,便知道不是会轻易与人为难的;而天子更是天真无邪心地纯善,一看便是个宽厚的主。

      日头有些晒,但段殊还是安安稳稳地跟着德让把整个御苑逛完了,这个内侍话不多,但每次都说得恰到好处,是个伶俐又知趣的,带着段殊逛完整个御苑,便领着他去取了一块玉刻的令牌作为出入宫门的仪仗,然后送段殊出宫。段殊掂了掂那块玉牌,投桃报李,给了他三块寿桃模样的小金锞子。

      翌日上午,段殊仍旧去章舜卿府上抄书养性。章府上下都对他毕恭毕敬服侍得相当周到,一看就是被特意吩咐过的,但章舜卿本人自那之后从来没露过一面,段殊也不以为意,到了平时抄书的那间房就坐下来慢慢地抄书,抄累了瞌睡一会儿,左右也没人叫他一定要做满多少功课。眼看到了快到中午,段殊正准备回自己府上,蓦地想起了什么,就朝送他出来的那个管事勾了勾手指,似笑非笑地问:“章相昨日可得什么赏赐么?”

      那管事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但十分坦诚地道:“是有一盘御赐的檇李。”

      段殊眯了眯眼看了看外面的日头,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把折扇来,哗地打开后摇了摇,这才高深莫测地道:“回去告诉你家相爷,这可都是沾了本世子的光啊。”

      然后兴兴头头地就走了,也不管那章府管事一脸的莫名其妙。

      进了宫还是在水榭,他便应景皓的要求,继续讲昨日未竟的战场经历,过后,又不免说些军中之事,直到玉锦来请天子赴经筵方罢。如此一连十余日,表兄弟两个也越发亲近了起来,景皓生性慷慨,总要赐他些东西,有时是宫中特有的吃食,有时候则是些精巧的玩意儿,大多都会往临华殿送一份,如果没有,那大抵是之前就已经送过了的。

      先前就听说今上与皇叔摄政王极其亲近,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这日段殊又在伴驾,尚仪女官玉锦端上了一盘冰镇的甜瓜,瓜肉去皮去籽切成块了放在一片洗净的荷叶上,荷叶下垫着冰块,用錾花小银签签着吃。景皓正听段殊讲军中风物,便递了一块给他,一边问道:“军中也吃瓜果么?”

      “平日里没有,但是逢年过节,总还是会有一些的。”段殊谢恩过后接过了那块瓜,入口一尝,只觉很是甜美,又端详了一下手上那根錾了两句诗,正面则刻着梅花纹样的小银签子,笑着道:“不过军中可没有这般讲究,大多是草草切成四瓣瓤子,捧在手里啃,一边啃还一边吐子,十分的……豪迈。”

      景皓便朗声笑了起来:“当真豪迈,不愧是捍我疆土的劲旅,什么时候,朕也要试试这个吃法。”略停了停,年少的天子忽然四下看了看,对亭榭中侍奉的内侍女官们都摆了摆手:“你们都先下去,朕和伯异阿兄有私房话要讲。”

      连同段殊和他的贴身女官玉锦都怔住了,景皓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还不下去?这是圣旨!”

      玉锦这才当先福了福身,领着内侍女官们一并退出了亭榭。段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这个表弟,却见堂堂天子压低了嗓子,做贼似得问道:“伯异阿兄,朕可是听说,你是做了坏事才被令尊赶到京城里来的,又被皇叔托给章先生教导,天天罚抄书,可是真的?”

      段殊险些呛着,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难得语塞道:“陛下……打人不打脸,您既然知道了,是不是也给臣一个面子。”

      年少的帝王却越发来了兴致,“听说你在幽州可是个小太岁爷,欺男霸女,很是分流。不过也不算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朕都能理解,又没说你什么。”

      段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顿时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当真不得了,才十岁大,又一直都养在深宫里,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有的没的。

      景皓只当他默认,仍旧是兴致勃勃的,小声问道:“朕就是想问问你,你去过秦楼楚馆那种地方么?要说实话!”

      “臣……”段殊有些战战兢兢的,末了一咬牙认下来了,“臣,去过。”

      景皓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示意他凑过来点,“别这么大声,让玉锦姐姐她们听见了可不好,朕再问你,你可有过相好的姑娘么?”

      乖乖,连相好的都知道。段殊无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鬓角的冷汗,很认真地道:“没有。”
      这一句也没欺君,他真的没有相好的姑娘,他喜欢男人。

      年少风流的侯爷世子在青楼鬼混,意外发觉自己其实是个断袖,对花魁都兴致缺缺,倒是和花魁的琴师厮混在了一起,事情捅到他父亲那里,不仅好打一顿,还把他撵到了洛阳来。
      那个男人比他大了不少,眉目端正,琴弹得很好,谈吐举止都像个读书人。

      “真没有?也是,庸脂俗粉哪能入得朕表兄的眼。”景皓嘀咕似得自言自语着,然后谨慎地看了看四下,半透明的黄纱幔帐外,一众内侍女官都垂首站着,他更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朕还听说,那地方也有、也有男人的。伯异阿兄,你认真的与朕说,你可去见识过……南风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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