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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转眼就到了承明四年。

      景皓的身量已经长开了些,不复当年那般粉雕玉琢细嫩稚气的模样,面貌间的那份俊美也开始逐渐展露,年少的天子此时正站在演武的校场上,眨着眼望向前来奏事的摄政王:“皇叔,朕听师傅说,皇叔当年开得一手好弓。”

      大齐皇室于马上得天下,太祖皇帝要求子孙不要忘本,弓马娴熟便向来是天家子弟的必修,景颐昔年于弓道马术之上都颇有钻研,能开六石的强弓,射术更是到了百步穿杨的境界。

      景皓从今年开始习练骑射之道和防身武艺,听得负责教□□室子弟的老师傅提了几次他皇叔当年的风流神采,不免很有些向往,今日正遇上景颐拿了与一众宰辅商议定了的今科主考的人选前来请玺,便被他硬拉着下了场。

      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家皇帝侄儿一脸的殷切,景颐笑着摇了摇头,一边接过了女官进呈的汗巾递予景皓一边温声道:“荒废日久,早已生疏,不敢叫陛下见笑。”

      景皓接过了手巾胡乱地擦了擦汗,一双晶亮的眼直望着自家皇叔:“皇叔先前还说过呢,等朕开始学习骑射了,要把扳指送给朕,不如今日朕与皇叔打个赌,若是皇叔输了,便将那扳指送给朕罢。”

      他自三年前的祭天大典上便不知怎么的看中了景颐手上的那个白玉扳指,总是缠着要景颐送他,景颐每每推拒,最后被缠得无法,只推说待他到了学骑射的年纪,再送他一个扳指。

      这事情倒也过去了许久,蓦地提起,景颐不免怔了怔,方才露出一个越发无可奈何的笑来。

      这几年来,景皓年纪渐长,也总算是懂事了些——或者说,本就是懂事的,只是学着收敛了那任性妄为的性子——但是对他的亲昵信重却是有增无减。于景颐来说,这般的行为叫他没法不想起自己早殇的幼弟和自己年幼的时候,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被一点点地捂着,总是不自知地便柔软了下来,久而久之,便也惯了。

      比寻常叔侄更为亲昵的关系让他很少能拒绝自家侄儿的种种要求,扳指的事不过是其中之一,他早就忘了,不想景皓居然还一直都这么心心念念地觊觎着。

      那并非多名贵多珍奇或是多精致的物件,反而简净得近乎朴素了。是用一整块难得的和田白玉籽料琢出来的扳指,除了用料难得意外,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和修饰,戴在他本就白皙光润的手上,偶尔还会让人忽视了。

      倘若是爱玉成痴的人惦记上倒还罢了,景皓自幼于金玉之中养出,又因为年纪尚幼的关系,总对那些精巧繁复的玩意儿更上心一些,却不知为何,对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玉扳指也惦记成这样,不知又是怎样的心血来潮。

      景颐笑过之后便仍是摇头:“臣年老体衰,不敢与陛下一较勇武。”

      年幼的天子不由黑了脸,连一旁的侍从及武官们都忍不住低了低头——这一句敷衍也着实是太过了。众所周知,摄政王殿下于今上登基改元后才方及冠,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其俊美英然为当朝之冠不说,甚至还未婚娶。这样的年富力强,却用“年老体衰”这样风烛暮气的词来做搪塞,诚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但自幼文辞优长的摄政王并没有坐等苛责,而是仍旧笑着接了上句:“臣比陛下年长一十三岁,与陛下相比,自然永远是年老体衰的那一个。”

      景皓正将手巾放回女官手中的金盘上,乍一听这句倒也觉得有些道理,转念一想却又不禁气倒:“可如今朕尚年幼力弱,皇叔应当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臣万万不敢当。陛下这一句,倒像是在指责臣欺凌少主,有不臣之心了。”景颐笑得温柔儒雅,叫人一点都没有脾气,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拿了景皓才放下的手巾,亲自为他拭去了鬓角没有擦到的汗水。

      这三年来几乎朝夕相对地处在一道,他已经将这个孩子拿捏得透透的了,知道说什么话就能扼住他的命门摆脱剩下的纠缠,又应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那些无伤大雅的任性。

      他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情,或许是习惯亦或是别的,总是若有若无地引导与娇惯自家侄儿对自己的亲昵信赖与……维护。

      满朝皆知,当朝天子对皇叔摄政王极其的维护,断不容他人蜚语半句。于是景颐也渐渐地学会了在这个孩子纠缠不休的时候,不着痕迹地下个套,利用一下这种叫他有些无所适从的维护,就像是方才那样,轻易地就可以让年少的天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稚拙的无措源于那简直过分了的亲昵在意,然而似乎也并没什么不好的。

      景颐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荒谬好笑,长大这么大的年纪,终于遇到了除了母妃和皇姊外第三个愿意全心全意地维护自己的人,这个人却是自己坐在皇位上的侄儿。

      简直像是、像是……

      思绪到此就被轻易掐断,景颐仔细看了看景皓的脸,才放下了手里的汗巾:“何况这扳指陛下就算拿去了,也是不合手。”

      这个说辞比先前种种都要来的信然和让人无力反驳,景皓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弓的手,又看了看自家皇叔那修长白皙的手掌,不得不承认九岁的孩子和成年男子的手寸大小确实是差了许多的。

      他的目光又在那与自家皇叔的手指质地色泽极其相似的扳指上流连了几番,悻悻地暂时放弃了索要的念头。

      景颐见他这颓丧的样子,便又是笑着摇了摇头:“再者,这样的玉扳指是文臣饰物,陛下英武矫健,怎么能用这个呢。前些日子读了镇远侯世子勇冠三军,连珠箭力退敌寇的军报的时候,陛下不是还说要做飞将军么?飞将军可不能用这样的扳指。”

      这也是信言。需知玉石雕琢的扳指虽然美观,却因易打滑的缘故,难以扣弦发力。若为骑射之用,当以黑章环绕的驼鹿扳指为上上佳品。

      景皓低头看了看自己正戴着的那个小号的鹿角扳指,没说话,景颐却忽然道:“说到这个,臣昔年倒是蒙先帝赐了一枚驼鹿扳指,开弓扣弦,极是合手,也算是御用之物,若是陛下不弃,臣请以此奉上,也省得陛下总惦念臣这点家当。”

      景皓闻言不由有些遂愿的欣喜,但是欣喜过去了转而又是疑惑:“那皇叔用什么呢?”

      “承蒙陛下关心,臣早年倒还有心情骑射游猎,现如今么……”景颐微垂了眼,无意识地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使之转移到左腿上,以缓解右腿久立后泛起的那种砭骨的不适,这才笑着继续说道:“年事渐长,又有政务缠身,早没了这份心思。骑射之艺,当真是荒废日久,早已……生疏,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涉猎了。”

      年少的天子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家皇叔的小动作,心里便有些说不出的怅然,暗自懊恼为何要提起这个话题。

      大抵是因为对自家皇叔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那夜月下那个素衣白裳倜傥俊美的形象上,他总是无意识地就忘记了对方的残疾。更年幼一些的时候,他甚至根本没有这个认知,直到七岁那年硬拉着自家皇叔一道放纸鸢,看他被自己拽着一阵疯跑之后,即使再努力地要维持仪态,也没法控制地露出跛足踦行的样子,才蓦地像是开了窍一样,将自己先前所听说的关于皇叔“不良于行”的种种串联起来,得到了这么一个事实。

      他犹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的惊愕,以至于手中的纸鸢断了线都没有察觉。

      惊愕之后是浓重的歉疚,歉疚于自己竟然不知道这明明应该了然于心的事,竟还要他抱着自己从猗兰殿走回东宫,竟还要他陪自己爬祭天圜丘那几百级的台陛,竟还强要他陪自己放纸鸢……

      可或许是第一印象太深刻,也或许是自家皇叔仪态太端方、性子太要强,一贯用轻缓的步态将行走间那一点蹒跚艰难遮掩得太好,又或许是自己潜意识地不愿相信……总之,今日拉着皇叔下场纯粹是因为惦记那枚扳指,却直到方才见对方垂了眼无意识地调整站姿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自己竟是又忘了。

      并不是不能接受心中那个完美的人有所缺陷,而是因为那个人在心中实在是太过完美,以至于他总是没法意识到那一点点的缺陷。

      也知道对自己向来宠溺的皇叔不致于误以为这是出于恶意,但是心中难免就过意不去,踟蹰了一会儿,便上前拉住了对方的手,强压下了尴尬笑得粲然:“皇叔愿意割爱实在是太好了,作为回报,朕也要赐皇叔一些东西。”

      景颐当下婉拒:“臣并无功勋,不当受赏……何况陛下这几年赏赐的委实不少,臣府中当真不缺什么用度,陛下当真要赐,不如赶紧将臣等拟定的今科主考的人选过目用玺,臣也好回临华殿——”

      年少的天子撇了撇嘴正要说什么,一旁的教习骑射的师傅半开玩笑地道:“陛下当真要封赐摄政王殿下,倒不如给殿下赐婚才是正经。”

      这位教习师傅自身也是堂堂一州节度使,昔年尚在军中时,更有赛李广的美名,后来退下了前线,便被靖和帝延入宫中,教习众皇子,景颐乃至于先帝再到如今的景皓都是他一手教导的,长辈的厚德元勋,说这样的话倒也不算逾矩。

      景皓闻言却只觉得心里蓦地颤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向说话的教习师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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