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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沉甸甸的暑气裹挟着汗水,窒闷而无可回避地压在身上,就仿佛天子的病一般压在大齐内外的心上,几乎叫人喘不过气,却又怎么都挥之不去。

      “算来,也快入秋了,这天气却是一点也不见凉。”刘恩铭叹了口气,偷望了眼正向这里看来、专纠百官朝仪的殿前御史,将本就不高的声音压得低了些,向身侧的同僚低语道:“听说吕相今日也要上书了呢。”

      “哦?”赵铤闻言,也抬眼望了宫门口的御史一眼,又顾盼一番,打量着身前身后等着朔望大朝的百官,低声道:“尚不知陛下龙体能否支持冗长的朝会呢。话说回来,吕相属意的……又是哪位殿下?”

      “豫王殿下雍容谦雅,气度卓然,有先代圣王遗风;燕王殿下刚毅果健,锐意风发,或可为开拓英主。不过,燕王殿下到底是太后所出,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只这一点来说么……”刘恩铭言犹未尽,话中深意却已分明,豫王并非太后所出,即使再怎么才德过人,在胎里便已输了那么几筹,更何况燕王亦是人中龙凤呢?

      话音才落,身后便传来一个压低了也仍旧听得出笑意分明的嗓音:“刘兄此言,欲置二位皇子于何地?”

      刘恩铭和赵铤不由一惊,同时转头,见是同年好友陆询,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赵铤捻着颔下的短须低笑了一声:“陆兄,两位皇子年纪尚幼,且不说将来如何,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便是尧舜再世,也不过是一个主少国疑……国无长君,已是于国无益,两位亲王殿下又是风华正茂,更具明君气象,倘若因帝位之争妄行倾覆,更是社稷浩劫啊!”

      陆询微蹙了蹙眉,旋即神色恢复如常,只淡淡的道:“今日朔望大朝,按制,在京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应该入宫朝见,怎么不见宋兄?他身为太常少卿、礼部侍郎,怎能……”

      刘恩铭笑着摇了摇头,似有所指的道:“宋兄可不仅仅是太常少卿、礼部侍郎,他还是驸马都尉呢。虽说本朝并无驸马不得参政的陈规,然而事关嗣君人选,这嫌是不能不避的。”

      陆询点了点头,抿紧了唇不再言语,可随着朝臣越来越多,低低的絮语声总不停歇,他性情方正,恪守朝仪,然而已经一年多不曾开的朔望大朝和嗣君的择立让大臣们没法安静的等候,他不由低低的叹了口气,兀自想着,若是两年前,待朝的班次里是决计不至于有这般不绝于耳的絮语之声的,然而随着今上的病一日重逾一日,便是殿前御史与朝律也压不住这浮动的人心了。

      半刻钟后,随着一声“燕王殿下驾到”的喝声,燕王的车架也停在了宫门前,丰神俊朗的燕王景预穿着绣了金龙的黑色袍服,锋利如刀的眉目傲然地扫过群臣,嘴角上挑勾成一个势在必得的笑,下了车便一路径自走到了群臣的最前方,路过各别重臣身边的时候,不时点头拱手致意,更与几位宰执重臣交换了目光。

      又过了半刻钟,群臣间的议论声也随着燕王的到来便渐渐息止,眼看着宫门缓缓开启,燕王身侧却是空了一人的位置,群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眼看着许久不曾举行的朔望大朝会就要开始,豫王殿下却是至今还未出现。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便是今日的朝会将要定国本,立嗣君,势均力敌的两位亲王殿下却有一位缺席,不禁让人揣测,个中是否有什么变故。

      眼看着宫门彻底打开,忽有一骑绝尘而来,径自冲到宫门前,将手中的竹筒交给了宫门禁军:“急报!豫王殿下遇刺,洛阳知府衙门会同五城兵马司严令封城,请速呈奏陛下!”

      传旨的宫监到的时候,皇长子景皓正坐在皇后膝上背三字经。

      按大齐祖制,年幼的皇子理应由授业尚宫女官开蒙,直到十岁方能入麟趾殿读书,然而皇后进宫前便是闻名天下的才女,接手皇长子的蒙学简直无可厚非。更年幼些的皇次子已经午睡了,景皓也有些倦倦的,粉雕玉琢的孩子轮廓尚未长开,却已经能够预见将来必然是俊美非凡的,故而困倦的样子也不免格外可爱,只是书还未背完,教子甚严的皇后并不许他休息。

      听到宫监尖着嗓子道“陛下口谕,让皇长子速到明德殿来。”的时候,精明沉静如蔡皇后也不由惊了惊,须知明德殿向来是大齐天子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地方,是什么缘故,才会让只有五岁的皇子前去明德殿?只是疑惑归疑惑,仍旧是尽快换了正装,抱着景皓就上了凤辇,径直向明德殿赶去。
      明德殿里一片凝重,朝中所有从二品以上的大员悉数在场,饶是蔡皇后也不免心下一沉,却因为并未被传召,只能目送着景皓慢慢地走了进去。

      景皓很认真地按照礼官的教导向着龙椅的方向行礼叩拜,靠坐在龙椅上的男人病容憔悴可依旧分明得俊美着,举手投足间威严自成,却是很温柔地道了句:“起来吧。”景皓于是小心地抬起了头仰望着大齐最尊贵的男人,他的父皇。

      帝王对他的目光报以微笑,亲热地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父子天性使然,他并不太畏惧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

      向着玉阶上迈步的时候为了保持仪态优雅必须将腰板挺直,可这天下最尊贵的台阶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实在是有些高了,小小的皇子不免有些吃力,粉嫩漂亮的小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格外的惹人怜爱。

      对着并不怎么见面的父亲,景皓难免有些拘谨,帝王却不以为忤,轻咳了两声后示意他再靠近些,而后伸手将他抱上了膝头。

      帝王冰冷的手指描过他的眉间,凉凉的很是舒服。景皓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童子的目力极好,望得远些,便看见殿外的母后露出了一脸受宠若惊的神色,而殿中的大臣们则是神色各异,便有些迟疑地仰头看向自己的父皇。

      隆泰帝景顼又咳了两声,淡淡地开口道:“前几日,皇九弟豫王颐于朱雀大道遇刺。”

      景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知晓景颐乃是九皇叔的名讳,虽然并不很熟悉,然而他对那个温和可亲的九皇叔是极有好感的,现在听到了他竟是遇刺了,不免有些担心,也清了清窝在龙膝上又被勾起的困顿,认真地听了起来。

      景顼却并不在乎怀中长子的反应,久病黯淡却仍旧深邃的双眼紧盯着阶下群臣,缓缓地道:“豫王伤重,朕诏令天下名医竭力救治,然而虽保得豫王性命无碍,然而毕竟伤势难愈,从今往后,豫王的右足恐怕是……不良于行了。”

      天子这话说得委婉,却好似向着殿内丢下了一块巨石,可本该泛起的滔天波澜意外地沉了下去,辗转成了涌动暗流,最终归于寂然——豫王的腿跛了!

      一个身有残疾的亲王,要如何成为大齐的嗣君,怎能君临天下!

      景皓只听得九皇叔性命无碍,便稍稍放心了些,很快就转移了兴趣,睁大了眼睛打量着明德殿里这些大臣,景顼慈爱地把他抱得上了些,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皇十三弟景预,谋刺亲兄,罪不容诛!唯念太后仁善,爱子心切,且豫王颐并无性命之忧,今赦其死罪,废其王爵,贬为庶人,玉牒除名,幽禁府中,终生不得踏出一步。”

      似是说了这么些话让久病的帝王有些累了,又或是需要时间让群臣们稍稍消化一下对燕王的处置,景顼停下来,又咳了几声,景皓眨了眨眼,探过身子小心地捧起桌上的钧窑团龙瓷盏,递到了自家父皇的手边。帝王那副真假难辨的痛心神情方才松缓了下来,接过茶盏后啜了几口方才放下了茶盏,而后环住了景皓,让他在自己怀里坐正了,幽邃的眸子缓缓地扫过殿下群臣,方才开口道:“诸位爱卿皆是国之栋梁,朕,委实信重众卿。朕躬不豫,久罹沉疴,诸卿多有请议,要朕早立国本,本也是该然……”话到此处,稍稍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可惜皇室血脉凋零,朕的两个皇子又太过年幼,福德浅薄,不堪继承大统。朕本寄望于自二位皇弟之中择立嗣君,谁知……谁知家门不幸,竟出了这般兄弟阋墙的丑事!如今九皇弟身罹蹩疾,十三皇弟更是犯下弑兄重罪,玉牒革名,可怜昭帝一脉嫡系子嗣,竟是凋零至此……”

      这一番话帝王说得恳切,殿中重臣也不免动容,自昭帝传国后,皇室血脉确实日益凋敝,先帝十几个皇子只养大了这么三个,如今年长的病重,两个年幼的又是残疾的残疾,坐罪的坐罪,一时间殿中的气氛颇是沉郁。

      景顼便又长长地太息了一声:“朕自知不起,然,正统不可废!今皇长子皓,虽年幼德薄,幸得聪慧仁孝,朕今欲择立其为太子,众卿……可有何异议么?”

      殿中一阵沉默后,蔡后之父、户部尚书蔡泽当先跪下:“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而后殿内的大臣们也次第地跪倒了一片,齐齐朗声贺道:“陛下圣明,臣等绝无异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群臣散去,明德殿上只留了病入膏肓的帝王一人,于九重玉阶上,阖了眼沉沉长叹。

      平心而论他的九弟很好,从小到大无论哪里都很好,无疑是最合适坐在这张龙椅上的。

      只要那当真是他的九弟就好了,否则亲生兄弟之间,何至于如此境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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