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梦见你》容光

1、一

　　Part.1

　　陆嘉川和贺琳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已经做了整整十年的同学。

　　从小学开始，陆嘉川就是老师的宠儿，头脑聪明，反应很快，同为教师的父母与老师们来往密切，还经常有老师对陆嘉川的父母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读清华北大。”

　　老天爷要眷顾一个人是不会有一丁点吝啬的，他给了陆嘉川优渥的家庭条件，给了他出色的交际能力，给了他轻轻松松让身边的男女老少都笑出来的幽默细胞，也给了他敏捷的思考能力。

　　那时候我站在他身边，心想老天给他开了那么多扇窗，怎么没见给他关扇门呢？

　　当然，那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贺琳就是他的门。

　　我是陆嘉川最好的闺蜜——当然，这话是我说的，要是用陆嘉川的话来说，我就只能是他的哥们儿了。

　　我不喜欢陆嘉川，哪怕他是同龄女生挂在嘴边的宝贝，会篮球，会足球，成绩好，还大大咧咧不计较。

　　他就是我的闺蜜而已。

　　他总是能用那张外人看来抹了蜜的嘴毫不吝惜地寻找到世界上最美妙的词汇来夸赞我的身材，比如我那冬天自带一身棉袄的皮下脂肪，再比如我就算不会游泳也绝对不会被淹死的腰部游泳圈。

　　其实我根本就不胖，我只是不瘦而已！

　　当然，虽然他总是这么讨人厌，但我必须承认，陆嘉川是我最好的闺蜜，也是最损的闺蜜。

　　Part.2

　　我一直没想通一件事，陆嘉川和贺琳做了十年同学，从小学一路到高二，怎么一直到十年以后才看对眼、走到了一起呢？

　　那天我在认认真真地做我的好学生，顺便也帮陆嘉川把他的那一份一起做了的时候，他忽然没再看漫画了，而是在旁边戳戳我的胳膊肘，递了张条子过来。

　　我看了一眼，傻了，上面写着：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陆嘉川，小声问他：“你脑子进屎了？”

　　他瞪我一眼，“看背面！”

　　然后我就把纸条翻了过去，看见右下角写着两个字：贺琳。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字迹清秀好看，根本就不是陆嘉川那手自诩“洋洋洒洒、自成一派”的草书。

　　我觉得这事儿就是个笑话，就好比你和你的邻居住在一起十年了，然后他忽然告诉你他是你失散多年的爸爸，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于是我笑眯眯地对他说：“好啊，你俩在一起吧，我可摆脱你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隔天开始，陆嘉川就跟我说：“行啦，打今儿开始哥哥就不陪你回家了，你自己上下学的时候小心点儿！”

　　我傻了眼，看着一向跟我一起包车上下学的家伙骑着辆女式自行车，搭着长发飘飘的贺琳潇洒地离我而去。

　　我在后面大声喊：“陆嘉川，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你妈！”

　　他妈和我妈是好朋友，特别好特别好的那一种，基本属于我来大姨妈了，他妈还不忘叮嘱他一句：“这几天别惹洋洋生气，知道吗？不许请她吃冰糕，也不许让她喝凉水。”

　　当时我那么愤愤不平地喊着，陆嘉川却没有回头，只单手掌着车龙头，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对我挥了挥。

　　倒是贺琳在后最换着他的腰，对我甜甜一笑，“邓洋你最好了，你肯定不会告诉李阿姨的对吧？”

　　那张小脸干净白皙，尖尖的下巴惹人怜爱，我忽然一下噎住了，只能点点头，回以一个虽然甜美却始终不及她漂亮的笑容。

　　Part.3

　　陆嘉川就这么和贺琳在一起了，我觉得很愤怒，因为我的闺蜜被抢走了，而大家都清楚从前疏于人际交往的邓洋之所以在班上和大家相处还不错，只是因为她身边有一个陆嘉川。

　　陆嘉川就有这种本事，哪怕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聚会也能无比自然地把我拖着一起去。他会大大咧咧地告诉那群哥们儿：“只要找来邓洋，我妈肯定不会骂我晚归！”然后就把我也一起拖入各种各样的小群体。

　　我不太会说话，但我可以陪笑，当然，陆嘉川那么会说笑，总能把气氛变得很热闹，我是真心笑，而不是勉强的。

　　我就像陆嘉川的小跟班，或者说陆嘉川也离不开我，连体婴儿似的带着我四处晃荡。

　　可是如今，在他和贺琳成为一对之后，我又成了形单影只的学霸邓洋。没人再拖着我到处参加小聚会了，甚至连上下学我也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哪怕面包车就在学校大门外，可是再也没人陪我一起走过这段短短的距离了。

　　大家都知道，邓洋是学霸，是年级第一名。虽然我的总分比总是在年级十名以后徘徊的陆嘉川高，但我不得不承认，比起他的轻松来说，我在学习上下了很大功夫，可能要比他高出五倍不止。

　　陆嘉川很聪明，老师总说到了高三的时候，他只需要稍微努力一点，冲刺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到达顶峰。

　　所以我更努力了，我怕他有一天冲上来会超过我，到那个时候我该多丢人啊？

　　还好，我安慰自己，你看，陆嘉川现在和贺琳打得火热，没人来拖着你到处乱跑了，邓洋你一定可以花更多时间来学习的！

　　可是每次陆嘉川晚归的时候，我都会收到他妈妈的电话，李阿姨在那头说：“洋洋啊，嘉川还在你家和你一起学习吗？”

　　我知道陆嘉川又拿我当幌子了，可又没办法出卖他，只能应道：“诶，对，还有几道题了，老师留的物理题特别难，我和陆嘉川在努力呢！”

　　李阿姨就会笑着说：“行，那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你记得让他给我打个电话，他爸睡了，我算着时间给他开门，免得吵醒他爸。”

　　看吧，这个点已经是陆叔叔都睡觉的时间了，我挂了电话之后特别气愤地想着，这个贺琳也不知道咋回事，女孩子家家的竟然和男生一起在外面玩到这么晚！

　　我还会幻想他们在做什么，那些言情小说里的情节全部跑出来骚扰我。

　　我开始觉得有点孤零零的了。

　　Part.4

　　陆嘉川和贺琳在一起的第二个月里，他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叔叔李阿姨都跟老师打过招呼，所以我和他一直是同桌，当然，这就代表我不仅要坐在他旁边，还得一个人抄两份笔记，偶尔做两份作业，上课还得接受他时不时的骚扰。

　　可是不知道从那一天开始，陆嘉川变得不爱说话了，一个上午都可以一句话不说，不戳我，也不损我。

　　两天过去后，我觉得奇怪，但因为下课时他总和一群哥们儿在走廊上说话，放学后又有贺琳陪伴，所以我只能接着上课的机会递条子给他：你怎么都不说话啊？

　　他回纸条的速度总是很快的，可是这一次，隔了十来分钟才给我。

　　上面写着一句：我觉得很难受。

　　我很震惊，因为难受二字在我的印象里是从来和陆嘉川不沾边的，我很着急地问他发生什么事了，然后得知了一个令我更加震惊的消息。

　　贺琳一边和他在一起，一边和一个网友在一起。

　　从那天起，我就零零星星地不断从和陆嘉川的纸条里得知贺琳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比如她初中开始和一个洗剪吹在一起，比如后来洗剪吹不要她了，她又开始网恋。

　　对于学霸的我来说，这真真是个坏女生。

　　而我也开始不断叮嘱陆嘉川：“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

　　他们开始有争吵，开始冷战，可是我也看见陆嘉川一次又一次原谅她，因为她向他保证她一定会漂漂亮亮收拾好和那个男人的关系，然后和他在一起的。

　　结果后来有一天，陆嘉川上课居然哭了，把我吓一大跳，我问他怎么了，他告诉我说周六晚上给贺琳打电话，结果贺琳的妈妈说她去同学家过夜了。而陆嘉川用贺琳的密码登陆了□□，发现她和那个网友约好去酒店见面了。

　　我傻眼了，因为这样的认知实在不是一个乖巧的学霸能接受的。

　　我心急如焚，我觉得陆嘉川不能和这种女生在一起，所以那天放学，我死死揪着他不让他走。他没办法，只好让贺琳先走，和我慢慢地在教室磨蹭。

　　我问他：“贺琳那么滥交，你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呢？”

　　他说：“只要她以后好好跟我在一起就行。”

　　我说：“那她好好跟你在一起了吗？她不是还和那个网友……那个网友开房吗？”

　　陆嘉川发火了，这么多年他只有一次跟我发过火，那一次我和我妈吵架了，离家出走到河边，大半夜的被他找到，他整整骂了我半个小时。

　　而这一次，他因为贺琳跟我发火了，他说：“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邓洋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傻眼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太凶了，终于还是软了下来，有些疲倦地对我说：“她答应我再也不和那个男的见面了。”

　　我不说话。

　　他又拉拉我的手，“别这样，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不合适，都不支持我，但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像以前一样，你一直都支持我，对不对？”

　　那句像以前一样让我鼻子发酸。

　　我想说，陆嘉川我们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有了贺琳就忘了我，究竟哪里还和以前一样？

　　可我没有问出口，我只是点点头，“只要你高兴就好。”

　　然后我和他一起走出门，看见贺琳蹲在教室门边，显然听见了我们的对话。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用红红的小兔子似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说：“邓洋你信我，我是真的想和陆嘉川好好过的。”

　　那时候我很想嘲讽她，我知道你成绩不好，可是应该也知道“过”这个字不能随便用的吧？

　　可是陆嘉川用那种心疼的眼神看着她，蹲下身去拉她的手，说：“好，好，咱们好好过，邓洋她肯定信你的。”

　　他抬头看着我，用殷切的目光暗示我，我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嗯，我信。”

　　然后我就走了。

　　我想，那个所有人眼里干净漂亮的陆嘉川怎么就选了个这么不自爱的女生呢？和网友在酒店呆一晚，可能什么也不做吗？

　　我笑了，连我这个学霸都觉得显而易见的事情，陆嘉川那个人精竟然不愿意直视。

　　可是他喜欢她，相信不相信都是他的事情，我无法动摇。

　　Part.5

　　然后我开始知道更多超越我接受范围的事情。

　　陆嘉川和贺琳上床了。

　　陆嘉川和贺琳一起进出酒吧了。

　　陆嘉川翘课和贺琳一起去邻市听演唱会了。

　　他们做的事情越来越离谱，终于离谱到家长和老师都知道了。

　　李阿姨找我，心急如焚地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接受她如此严厉的目光。

　　我看着身边上课就知道睡觉的陆嘉川，看见他从办公室接受批评回来依旧毫不在意的表情，我久违地写纸条给他：你难过吗？

　　他竟然笑了，回我一句：我很开心。

　　那时候我搞不懂，在全世界都反对你的时候，为什么你还可以不顾一切地认为自己是在勇敢地为了所谓的爱情抗争。

　　为了一个那样的人，有意义吗？

　　我问他：陆嘉川，你喜欢贺琳什么？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十年以后才喜欢？

　　他想了想，只回答我一句：我也不知道我喜欢她什么，但是一想到她要离开我，我就觉得要死了。

　　要死了。

　　多么严重的字眼。

　　我看着陆嘉川英俊却青涩的眉眼，开始觉得有点陌生，我们从来都活在同一个世界里，分享同样的心情，做着同样的事情，可是如今，他好像开始和我背道而驰了。

　　第一次，我不明白陆嘉川在想什么了。

　　Part.6

　　高三的时候，陆嘉川还和贺琳在一起，他们浑天度日，他们一起出去晃荡，他们无法无天。

　　老师和家长都管不了他们，贺琳的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那个滥交的酒鬼母亲，而陆嘉川呢，陆嘉川家教良好的父母终于忍不住对他由教育变成了痛骂，然后争吵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动手打人。

　　陆嘉川可以在忍受了陆叔叔的一顿皮带痛打之后，咬牙离开家，在网吧蹲一个通宵。李阿姨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哭着求我劝劝他，可我只能一边答应，一边带着仅有的零用钱去网吧找到他，然后给他买吃的，听他蹲在乌烟瘴气的机房里对我诉说他那曲折的爱情。

　　他说他不会放弃。

　　他说他一定会和贺琳在一起。

　　我沉默地听着，因为我知道陆嘉川已经疯了，为那个叫贺琳的姑娘。

　　尔后有一周，陆嘉川整整五天没有来上学，当他再来时，他对我说，他不想读书了。

　　然后我从他口中得知一个震惊的消息，高二的时候，也就是贺琳去网友那一次，曾经怀过孕，后来打掉了。

　　他说贺琳前几天和他坦白了，希望他原谅她。

　　放学了，我看见陆嘉川熟练地掏了根烟出来，当着我的面吞云吐雾，虽然他明知我不接受抽烟的人。

　　他说：抽烟的时候会忘记那些事，心情会好过点。

　　我看了他很久，问他值得吗。他笑了，还是那句话，没了贺琳他觉得他会死。

　　我还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年纪轻轻就为了所谓的爱情把死挂在嘴上，我对他说：“陆嘉川我看不起你。”

　　然后他就哭了，抱着我不断说，贺琳怎么能这样对他，贺琳怎么能有那个男人的孩子，又怎么能这么伤害自己。

　　他哭了很久，我呆呆地看着他，只想问他一句话。

　　那你呢，你又怎么能为了贺琳这样伤害自己？

　　Part.7

　　后来，陆嘉川坚决不读书了，不论父母老师如何轮番劝说，他带着压岁钱跑到了网吧去做网管。

　　他和贺琳过着小夫妻似的生活，他们的世界我不懂，也渐渐开始不插足。

　　整整半个学期，我当我的学霸，他当他的小混混。高三上期快结束时，我们班转来一个复读生，高高的个子，好看的眉眼，他坐在我后面，被老师私下里称为“非常有希望的学生”。

　　去年高考他因病缺考，因此复读了一年。

　　我开始有了危机感，因为他的理科和陆嘉川一样比我好，总能先我一步解出题来。我仇视他，把他视作假想敌，甚至不跟他说一句话。

　　可是有一天，当我把最苛刻的物理老师的书放在家里忘了带时，眼看着物理老头就要走下来，我身后的江晨皓忽然把书递给了我。

　　我一怔，回头对上他清隽的眉眼，他却什么也没说，朝我点了点头。

　　然后我幸免于难，他却被叫到教室外面站着听了一节课。

　　后来我发现江晨皓常常对着我的后脑勺发呆，我不笨，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晚自习之前抽屉里一次又一次多出来面包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常常会在睡觉之前想，陆嘉川和贺琳在做什么呢？

　　然后我就会觉得孤零零的，我承认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还在怀念以前和陆嘉川一起当连体婴儿的时候，而今，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找到一个人来陪我，就好像贺琳陪着陆嘉川那样。

　　我开始和江晨皓心照不宣地在放学时一个走前，一个走后，相距不过几步，可影子重合在路灯下时，我终于发现我不是一个人。

　　又过了一段时间，江晨皓意外地出现在了我包的面包车上，他笑得温柔好看地对司机说：“叔叔，明天开始，能载我一个吗？”

　　少了陆嘉川，司机本来就怨念于收入少了一点，如今自然巴不得多一个江晨皓。

　　那个沉默的少年默默地坐到了我的旁边，正值夏日，手肘见裸-露在外的肌肤相触时，温热的感觉让我有些不安。

　　他对我笑，眼神里有别样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