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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诉衷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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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阿璃的不甘心,还是冥冥中的安排,阿璃在这肉身死去后的七七四十九天时间里魂魄却还一直在王府内游荡。
有时她会在玉澜苑里看着太妃请来的和尚做法事,有时她会陪着月梅、月竹看着她俩仔细的收拾自己的物品,有时她也会去勤思堂内,看着荀世翎的内室,看着他的书籍、字画,才惊觉其实自己对他的了解似乎少的可怜。到此时阿璃才知道荀世翎表字子卿,才知道荀世翎惯写的是颜体……
就在四七的第四日,阿璃本在玉澜苑陪着月梅,却听外面一片喧哗,阿璃也好奇出了玉澜苑一看究竟,原来是荀世翎从北漠回来了。在那一日之前,阿璃从未见过如此落魄不堪的荀世翎,在阿璃眼里荀世翎从来都是一副淡然冷傲,可是那一日,荀世翎全身透出的却是痛苦和绝望,脸色灰白,下颌尽是青色的胡茬,灿若星辰般的眼睛似乎也蒙上了雾气,就连身上银灰色的长袍都沾染了污迹。胸口,腰腹处各以一根一掌宽的束带,将他牢牢地绑缚在乌木轮椅上。
阿璃不知道的是,当荀世翎接到宁王妃病故的消息时是如何的疯狂,直接将那信使都赶出了军帐,他跟本不能相信这个消息,也不愿相信,直到谢清琅亲口向他证实。
此时战事已近尾声,都可大兵全线撤回自己的属地,当下他便向谢昌辉、谢清琅安排了军中诸事,连夜启程赶回上京。回上京的路上,马车几乎不曾停过,日夜兼程,连续累死了不知多少匹脚力上好的良驹。开始荀世翎还能坐在车内,最后竟是坐也坐不住,只能躺着,可是马车晃动的厉害,他便让华安将他绑在车内,这样才能不至于在车厢晃动时摔下来。
马车一路从急速行至宁王府门口,当华安抱下荀世翎时,他已是冷汗密布,连外袍都有些微湿,全身还不住地颤抖着,“王爷,先回勤思堂歇会儿吧”华安不忍道。
“不必,去玉澜苑”
玉澜苑内一片素缟,安静如一谭死水,阿璃的魂魄此时正屋内的北角静静地看着荀世翎,荀世翎只怔怔对着那张雕花的大床,床头的喜字还依稀可辨,不知过了多久,阿璃见他抬手顺着脖子从内襟里缓缓掏出他生辰时自己送他的那只紫色荷包,将它慢慢地贴于脸颊,喃喃地唤着“阿璃…阿璃…”,嘴角竟见鲜红色血液汩汩流出,阿璃大声呼叫,可是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喊声,阿璃冲上前去,要去帮他擦掉那些鲜血,可是自己此时只是这屋内的一缕魂魄,什么也做不了,鲜血涌出的血越来越多,很快便染得荀世翎的衣襟前一片嫣红。
就在此时月梅进屋,想要在看看还有什么阿璃的物件没有收拾妥帖,等过了七七,月梅和月竹就要回谢府了,姑娘的物件月梅一样也不愿留在这里。
“王爷…,快来人呐!”月梅见到眼前的一幕也吓坏了。
荀世翎被抬回了勤思堂,太医院的数位老太医连续数日轮番来到王府,可是荀世翎却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阿璃孤零零的立在一边看着满屋的人忙进忙出,可床上的荀世翎依旧面色苍白,唇色发紫,双目紧闭。
“翎儿,他……”太妃看着面色凝重的林太医颤声问道。
“太妃,恕老朽无能,王爷的五脏六腑本在中毒之时便遭受重创,此次出征又是劳心劳力,加上王妃的故去,一而再,再而三……王爷这心脉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啊,恐是…”林太医只是摇头叹息。
夜深人静,太妃最终也叹息着回了秀林苑,嘱咐下人好好看着。阿璃轻轻来到荀世翎的床前“王爷,王爷,你心里一直都有阿璃的是不是?可是阿璃太笨了,现在阿璃很想留下来,却也不能够了啊。”阿璃轻轻叹气,抚着荀世翎苍白的脸颊。
“阿璃,…你别走…,阿璃你是在怪我,和我置气,对不对?阿璃…以前都是我…糊涂…那晚我的话伤了你…那…不是我本意…阿璃不要走”荀世翎似乎感到了阿璃的存在,他急切的诉说。
“王爷…阿璃不怪你,你的苦衷,阿璃都知道,可是阿璃犯了错,不得不离开。”
“阿璃…别走,阿璃…该死的人是我…是我荀世翎…我死了,阿璃你就解脱了,可以走出这王府,再不用终日伴着我这个废人…阿璃…”两行清泪缓缓自荀世翎紧闭的眼角滑落。
“王爷,不会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王爷一定要防着定远侯世子秦正道啊!阿璃…阿璃终究是要走的”阿璃俯下身轻轻的吻了荀世翎冰冷潮湿的唇。
“阿璃…别走…你…,”荀世翎在梦中又见到了阿璃,她是那么瘦小、苍白,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清透,她还亲吻了自己。
“王爷,你可醒了?”静岚惊呼起来。
“阿璃…”荀世翎只呆呆地看着静岚。
“王爷,王妃她…”
“阿璃,阿璃呢?她刚才还在这里,咳…还和我说话来着,静岚…你…你快去找王妃”
静岚匆忙出了屋,不一会太医、太妃都来到勤思堂。
“王爷能醒来,这是好事”太医诊了脉,向一边的太妃说道“王爷算是撑过了这一劫,老朽一定尽力为王爷调养,只是不可再让王爷受刺激”。太妃闻听此言,止不住的念“阿弥托福,佛祖保佑…”
原来刚才只是一个梦,可是梦中的阿璃是那样真实,甚至当荀世翎刚刚醒来时还能闻到阿璃所独有的那淡淡的幽香。她还同自己说了话。荀世翎还记得阿璃说她犯了错,不得不离开,最后似乎还同自己提了一个人,那人是…是定远侯世子,此人虽是自己表哥,但不学无术,与自己来往也并不密切,难道…荀世翎似乎想到了什么。
“咳…静岚?”
“王爷,奴婢在”
“王妃的丫鬟如今都何在?”
“王爷,玉澜苑的小丫头和几个嬷嬷大都已经打发了,只月梅、月竹还在,她俩是随王妃陪嫁而来,说是要等做完了七七就回谢家”
“你去请那月梅来勤思堂,咳…咳…就说我有几句话要问她”
月梅进入勤思堂,见荀世翎靠在堂内右手边的半榻上,身后及身侧两边都推着厚厚的软枕,尽管如此,身形还是有些歪斜,腰背丝毫无法着力。
月梅不禁为自家姑娘不值,姑娘尚未出格时就听说了王爷的身子不好,到底不好成哪样也无人知晓,可姑娘却不以为意,只说他是个值得敬重个好男儿,直到嫁入王府,见了王爷只能以轮椅代步,也不曾嫌弃他这样的身子,时时处处都迁就他,可这王爷却从未把姑娘放在心上,还由着身边的丫鬟对姑娘不恭不敬,但凡他稍稍对姑娘花些心思,姑娘断不会如此早早便去了。思及这些,月梅对着荀世翎不由便生出满腹的怨气。只微微俯身施礼后便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不动。荀世翎见她这样,并不在意。
“月梅,本王且问你,本王不在府里的日子,王妃可都做些什么?又见过什么人?”
“王妃除了两次归宁,平日都在府里帮着太妃管理府内诸事,未曾见过什么人”月梅冷冷的答到。
“你再仔细想想,可有什么外人来过府中?”
“难道他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月梅暗自皱眉“姑娘出府那件事除了自己和月竹没有他人知晓,月竹是不会说的,为了姑娘清誉,自己什么都不能说”心下决定,月梅定了定神后朗声答到“奴婢仔细想过了,没有。”
“定远侯府世子可来过?”荀世翎冷冷的问
月梅抬头看了看半榻上卧着的,身形还是刚才那般瘫软歪斜着,甚至又有些倾斜,可此时看着自己的眼神却是幽暗冷冽的。
“你再细想想,难道还需要本王再多提醒你一些?”荀世翎的声音又透出了几分寒意和严厉,月梅的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若是他已经有所耳闻,猜忌王妃失了名节,倒不如我原原本本地告诉她,若他还念着同姑娘的夫妻情分,就该为王妃去惩办那个禽兽,若他只一味糊涂,也枉费了姑娘对他的一片真心。”
“王爷,您心里可有过王妃,可疼惜过王妃?您若是疼惜王妃,奴婢今日就实话实说,您若是只因听了旁人乱嚼舌头,想来证实,奴婢只说一概不知,今日要杀要剐,月梅但凭王爷处置。”
荀世翎看着眼前这个颇有些大义凛然的丫头,心头一阵酸涩,原来自己真的是害了阿璃,就连她的丫头也都认为自己对阿璃从未用心。
“你且实话实说,本王定不会辜负王妃”荀世翎虽然脸上还是一派平静,可是薄毯下的双手早已紧紧攥成了拳头。
月梅一五一十的讲了那天一早秦正道就来到王府的,只因说要带王妃去看曲谱,王妃才同他一起出门,可回来后王妃却是失魂落魄,后来又是撕心裂肺的哭泣,却不能同太妃去说……月梅都细细道了出来。
“你,先下去吧”月梅刚走出勤思堂,荀世翎便是一阵咳喘,鲜血喷涌而出,若非静岚及时进来,荀世翎几乎从半榻上跌落下来。
“无碍…你让…让华安…去找了霍飞来,现在就去…只说…叫霍飞…速来”
霍飞现今京兆府尹,比荀世翎年长五岁,与他乃生死至交。当年霍飞来上京投亲,可亲戚却早已离开上京不知去了何处。这霍飞却已是贫病交加,差点就饿死街头,恰巧遇到荀世翎,不但给他安排了住处还请了大夫给病,而这霍飞也是谈吐不俗,胸有大志,两人相谈颇为投机,荀世翎又为其引荐了大学士张齐山,后霍飞科考拔得头筹,一路平步青云直做到京兆府尹。
原来这秦正道素日就是色胆包天、飞扬跋扈,稍有些姿色的女子都难逃其魔爪,只因其是定远侯世子,又是皇亲国戚,众人也只敢怒而不敢言,皆是忍气吞声。
七日之后,京兆府昭告,秦正道因强占良家妇女,其中薛记布庄薛城之女薛玉珍,那薛玉珍早已许配了远房的表兄,只待过了国丧便出嫁,却被秦正道欺辱,致使薛城及薛城之女羞愤致死。侯府世子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为震我大昭国威,革去秦正道袭承定远侯世子爵位之名,并于秋后处斩。
秦正道被处置之后,荀世翎的身体却日渐衰败,每日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着,却时常梦呓般的唤着阿璃,有时又会突然的抽搐不止,每一次的抽搐便会让荀世翎的心脉衰弱几分,太医也是束手无策。阿璃的魂魄每日都守在勤思堂,却只能静静的看着他默默垂泪,直到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日。
“王爷,阿璃今日就要走了,只待来世再与你结为夫妻,那时阿璃定不如今世这般任性、糊涂,非但误解了王爷的一番情意,也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阿璃一定与王爷相携白头…”
“阿璃…阿璃…你…别走…等我…”